至公党的自荐书很快就会在朝中引起极大的反响,但是内情人早就知道了其中的内容,不然另外三党也不会上了一份水平那么差的自荐书了。
刘慧明正在大发雷霆的时候,嘉定伯府上却在举行一场小型的宴会,宴会的主人自然是嘉定伯周奎了,客人有两位,一人五六十岁年纪,身材中等,操着一口四川口音,却是在籍大学士王应熊。
另一人比他年纪稍长,却身材高瘦,精神矍铄,眉宇间带着浓浓的文化人气息,操一口浓浓吴语,竟是在籍礼部侍郎钱谦益。钱谦益的侧后边跪坐着的那位美貌女郎不用说正是柳如是了。
只不过这个柳公子目前的心思根本没在他们几个臭男人身上,她正拿着一道算学题研究呢。这道算学题自然就是刘慧明在至公党党会上出的那道题了,目前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无数人正在为之呕心沥血,却没有一个人算出结果来。
柳如是已经研究了半个月了,到目前为止还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她这人是个执拗的性子,越是难办的事她就越有兴趣,甚至就连这种重要的聚会她都不放在眼里,只淡淡地跟周奎打了个招呼就自顾自地继续研究了。
王应熊瞥了她一眼,颇为不悦地转过头,开始商谈正事了。
他也是个神童,二十二岁就中了进士,只比祁彪佳大了两岁而已,比后面的神童龚鼎孳大了四岁。踏入仕途以后,王神童也官运亨通,一路从翰林院、礼部侍郎到内阁大学士,可谓顺风顺水,鸡毛飞上天。
当然了,和大明所有的文官一样,王神童之所以官运亨通并不在于他的能力有多强,而是在于他很善于经营自己的人设。他总是给人一种刚正不阿的强项令形象,上疏的时候的掷地有声,吵架的时候嗓门最大,议事的时候总是能占住道德的制高点。
如此作风,不仅小官怕他,连温体仁、周延儒这种大佬都很忌惮他,崇祯更是喜欢得不得了,不够入阁资格都特批入阁。温、周二人关系还很密切的时候,王应熊和他二人关系都极好,当二人反目的时候他也没有受一丝夹板气,反而成了两方极力拉拢的对象。
就这样,温体仁得势的时候王应熊和他是最佳拍档,周延儒复出以后,感到没有好配角,第一个就想到了他,可惜他还没到京老周自己却倒台了。
王应熊才到京师几日,不过对朝堂的形势却洞若观火。因为还在江南的时候他就和东林党的大佬钱谦益会晤过多次,后来二人又一同北上京师,在运河的舟中谋划多日,让刘慧明咬牙切齿的自荐书就是他们协商的结果。
嘉定伯周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两位先生远道而来,老夫先以茶代酒为你们接风洗尘了。”
柳如是闻言放下算学题,把茶盏端到钱谦益的嘴边,钱谦益抿了一口,呵呵一笑,问道,“五年未见,伯爷一向可好?”
崇祯十年六月,温体仁和复社的决战正式开打,与复社关系密切的钱谦益成为重点打击对象,很快就被锦衣卫锁拿进京,老钱头当时已经五十五岁,吓得一夜白发,已存了必死之心了。
不过他最后却没有死成,原因竟然是因为一篇碑文,他早年间与大太监王安交好,王安被魏忠贤害死之后,他不顾名声为他写了一篇碑文,这事知道的人极少,但却偏偏包括后来的大太监曹化淳,而曹化淳正是王安的干儿子。
因此,当老钱委托周延儒求到曹化淳名下时,老曹早已看温体仁不顺眼了,不仅救了钱谦益,还顺带把温体仁赶回了老家。
钱谦益重获新生,恍如隔世,出狱之后便急匆匆地回了江南,不过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见了一面的。
周奎一脸沮丧地道,“好,好得很啊。自从那个刘慧明突然冒出来了老夫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大姐失宠了,老二走了,我这日子难过啊。”
王应熊插话道,“伯爷和姓刘的结怨很深呐。”
“可不!”周奎把茶盏往桌上重重地一砸,愤愤地道,“这厮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那人迷得五迷三道。据说此人来自四川,春石是川人,可曾听说此人的来历?”
王应熊想了想道,“关于此人老夫也是年初才听说。此人最先在石柱秦总兵的寿宴上出现,不过此时尚默默无闻,直到在襄阳斩杀贼酋袁宗第才被人所知。”
虽然同出一地,但他对刘慧明的情况知之甚少,只得把目光投向钱谦益。
钱谦益也不知情,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据我观之,此人不学有术,然于大明官场一无所知,纯靠为天子捞钱获得宠幸,要对付他也并不难。”
周奎摇头苦笑,“说得容易做得难啊!此人虽不懂官场规矩,但却极善经营之道,下手也狠,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接着他就讲了己方好不容易抓了一个证人正要向崇祯揭发之际却被他硬生生地抢走了的事,“就是前天晚上的事啊,也不知那人是怎么得知藏人之处的,愣是在本伯眼皮底下把人救走了。”
钱谦益端起茶杯小嘬了一口,问道,“莫非伯爷府里出了内奸?否则他怎能如此清楚?”
“事后我也调查了很久,没有查到任何线索。”周奎苦涩地道,“由此可见姓刘的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现在掌管兵部,又督练新军,和倪元璐交好,手里有兵又有粮,还管着两个锦衣卫千户所,现在不把他拿下,以后更难对付了。”
王应熊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手里有兵又有粮是好事也是坏事啊。”
几人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如何能不明白其中的关窍。然而周奎却再次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叹了口气道,“两位先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也不知这厮是大公无私还是有恃无恐,六月我就安排人给我那女婿上疏解除他的兵权,我那女婿也照做了,哪知这厮二话不说就把军队交给了侯若谷带去了中原。本来我那女婿对他还有一丝隔阂,现在好了,一点儿疑心都没有了。”
二人一时语塞,王应熊道,“据我所知,实际带兵之人乃副将张勇,侯若谷不过是个泥菩萨而已。”
周奎叹气道,“这事我也知道,侯若谷也清楚,本想参他一本,奈何他又不让,不知何故也。”
钱谦益道,“我也闻得一言,据说这张勇并非跋扈之人,军中事务都一五一十地请示若谷。”
周奎道,“做个表面工作罢了,真要遇到大事,他是不会听若谷的。”
叹了口气,周奎又道,“那厮把兵马给了侯若谷,又开始招兵买马声称要为朝廷练一支能打赢满洲鞑子的军队来,把我那女婿红的龙颜大悦。后来,我又让人去夺他兵权,却被他塞给了赵光抃,赵光抃的命都是他救的,能不听他的吗?”
柳如是突然插话道,“难道皇上不知他包藏祸心吗?”
三个大老爷们儿见一女子插话,突然一愣,见是柳如是又旋即释然。
她先前灵光一闪,以为想到了解题的妙招,经过一段时间的演算,发现竟然是一种徒劳,索性把笔一扔,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来了。
周奎叹了口气,对柳如是道,“柳公子问得好,我那女婿是个什么德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人啊就喜欢长得俊朗、又夸夸其谈的人,何况这厮不仅善谈,还很有手段,上月才给他筹集了几千万两银子,他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钱谦益问道,“宣府那事,国丈受的损失不小吧?”
一说起这事,周奎就如丧考妣,“损失了几百万两银子还是小事,老二因此丧命,大姐儿因此被打入冷宫才是大损失。”
王应熊吃了一惊,“娘娘被打入冷宫了?”
周奎默然不语,半晌才点点头,“大姐儿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皇上了,虽然以前也有过类似情形,但对大姐儿却从无恶言,如今大姐儿对对我也是颇多怨言。”
不等二人插话,周奎又补充了一句,“有人亲眼看到我那女婿把我的名字从本上划掉,要不是太子品行良好,我周家就要遭到灭顶之灾了。这段时间为了搞掉他,我是明的暗的、文的武的都用上了,却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无,你们说我能不着急吗?”
“这人竟然这么难对付?”王应熊大惑不解,“伯爷之前不是说他不懂大明礼仪吗?”
周奎哼了一声,道,“此人小错不断大错不犯,再加之总能为天子排忧解难,圣宠一直不衰,又和内宦交好,一有风吹草动总能先知先觉,很难对付啊。”
随着周奎的讲解逐渐深入,钱谦益三人只觉得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要想彻底扳倒他比搬到温体仁还要难上几分。
三人沉默良久,钱谦益才缓缓地开口道,“要想扳倒这人,不能像之前那样小打小闹了,要全盘考虑,文火慢熬,总能达成目的的。”
周奎失望道,“如此不知还要等到几时。须知咱们在积蓄实力,他也没闲着,这两个月他已经拉拢了倪元璐和凌义渠、安插了邱瑜,自己又把持着兵部,九卿里面已经有四人是他的人了,督察院李院使对他也颇有好感。他刚打垮了张冬官,下一个目标就是李天官了,再不抓紧,事情就麻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