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并不长,但王承恩越念越没勇气,最后索性停顿下来征询崇祯的意见,“陛下,还要念吗?”
崇祯脸色阴沉,牙关紧咬,问刘慧明道,“先生,此书何人所写?”
刘慧明从容道,“出自松江府上海县知县文逢吉,他也是荆州兵备使文安之之子,精明有干才,臣让其在南直负责筹措白杆兵的被服和船只,听说金华大旱,便传书与他,这是他给臣的回信,今日凌晨才到的。”
松江府大抵相当于现在的上海市,不同于后世的商业中心,这个时代的上海市以种植棉花、纺织加工为主产业,已经形成了初步的产业集群了,在大明有衣被天下的美名。
刘慧明给文逢吉搞了个上海县的知县的官当,一来是为了让他在那里筹集军资,二来是想把崇明岛辟作水师基地,控制海运。
崇祯伸手接过信笺,艰难地把剩下的部分看完,看到最后忍不住骂道,“混账,都是为富不仁之辈,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刘慧明和王承恩早已习惯了崇祯的咆哮,朱之冯却吓得如筛糠,匍匐在地上就像在躲避地震一样,“陛下,保重龙体啊。”
崇祯把信往他面前一扔,冷冷地道,“你自己看吧,百姓的田产都快被他们侵吞完了,你还想着劝解他们放粮,当真是书生之见。”
朱之冯哆哆嗦嗦地捡起信纸,首先告了声罪,才仔细阅览起来,等到读完,也已汗流浃背,面若锅底了。
刘慧明道,“这些灾民若不能及时得到安置,只需要一个有威望的人站出来振臂一呼,就会变成乱民,江浙乃国家最为富庶之地,乃是赋税的根本,可乱不得啊。”
朱之冯默默地点了点头,江南有多重要,不需要任何人提醒。
刘慧明见他认可了自己的观点,接着道,“救灾就像打仗,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大人不了解当地的情况,对灾情一无所知,所想的策略难免有失偏颇,现在有了一手信息,不如再好好思量思量。”
朱之冯思索良久,最后才缓缓地说,“只有尽快运粮入浙才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刘慧明道,“前天早朝我向皇上推荐了集中高产作物,你去了之后也要抓起来,虽然已经立秋了,但还可以抢种一茬土豆,三个月就有收成,到时灾情自解。”
崇祯也道,“朱卿可在江南试种番薯、玉米和土豆,待来年有了收成,可解部分种粮到京,朕再推广全国。”
朱之冯郑重地行了一礼,躬身道,“老臣定不辱命。”
刘慧明道,“老大人离开江南已有十年,不熟悉江南现在的情况,以后的信息,我会抄送一份给你,让你在到达浙江之前对当地有一个大体的了解。”
朱之冯发自内心的欢喜,连忙道谢,“如此,下官感激不尽。”
刘慧明仰头看着房梁,盘算了一会儿,“湖广的粮食应该已经启程了,有可能比你还先到。”
朱之冯吃惊不已,“此言当真?”
崇祯也问道,“爱卿果真已筹集好了粮草?”
刘慧明点点头,道,“二十九日早朝一结束,臣就飞鸽传书给夷陵知州张达中,今天是八月初十,想必他已经收到信了。张达中此人做事稳妥,定然已经备好粮食。”
崇祯呵呵笑道,“爱卿行动之快捷,满朝无出你之右者也。”
“臣做事最讲究效率了,一直都是雷厉风行的。”刘慧明看了朱之冯一眼,道,“大明的官员有一个很大毛病,就是爱拖延,出个差还要告别亲友,做个践行宴,实在太耽搁时间了,要是臣去浙江的话,绝对用不了一个月,最多二十天就能赶到。”
“你说得对!”崇祯若有所思,道,“记得有一年东虏扣关,朕以张元佐为兵部右侍郎镇守昌平,以魏国征为内衬提督镇守天寿山,国征当日就赶到了天寿山,张元佐三日还未出府门,你说摊上这样的臣子,朕有什么办法!”
刘慧明哈哈大笑,拱手道,“服了,服了,真是服了!”
朱之冯听得尴尬不已,张元佐和他是同年,两人关系一直都很不错,没想到现在却成了皇上和阁老眼里的反面人物了。
刘慧明道,“我这人最烦拖延症了,掌管兵部以来第一把火就是治他们的拖延症,这一个多月下来,已经大为改观了。”
崇祯道,“你现在入了阁,朕希望你也能好好治一治臣子们的拖延症。”
“那是当然!”刘慧明又看了一眼朱之冯,道,“这不就从朱老大人身上开始了吗?”
朱之冯诚惶诚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说了会儿闲话,抽了一锅烟,刘慧明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这次调粮,不是以官府的名义运送的,而是以商社的名义送的。”
“商社?”朱之冯再次惊倒,不可思议道,“商社去赈灾?”
“对啊!”刘慧明肯定地说,“我已令惠民粮社和群益粮社分别运送粮食到浙江开分号,再加上赈灾粮,金华的粮食必定大为增加,到时再让两家粮社与当地的粮社打价格战,就可以把粮价拉下来了。”
崇祯不解地问,“何为价格战?”
“价格战嘛,简单来说就是比谁卖得便宜!”刘慧明解释道,“我已令两家粮社永远以市场价八折的价格出售粮食,到时就看金华的粮商跟不跟了。如果他们也降价,我们就在他们新的价格基础上再打八折,如此一步步把价格拉到正常水平,让老百姓受益。”
朱之冯问道,“为何不直接降到百姓可以接受的价位?”
刘慧明笑了笑,“倘若从十两直接降到二两,当地富户直接出手把咱们的粮食都买下来怎么办?”
崇祯也想问这个问题,听到刘慧明的解释仍然不太明白,“难道降到八两他们就不会全部买下来吗?”
刘慧明双手一摊,坦然道,“那就看是他们银子多还是咱们粮食多了。”
朱之冯道,“臣定不会让无良商贾胡来。”
刘慧明笑道,“他们真要买也不犯法,朱老大人可不好治他们的罪啊。”
朱之冯怒道,“难道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吗?”
崇祯也道,“万一他们不跟呢?”
刘慧明道,“那就再降价,降到七成、六成,甚至五成!”
朱之冯道,“若是此刻他们又跟进了呢?”
刘慧明想了想,“或许可以想点儿其他办法,比如限购,每日只能买五斤粮食,或者只能用大有钱庄、汇丰钱庄和崇信钱庄的银票来买等策略。”
没有统一货币就是麻烦啊,连打字都要多打几个!
崇祯不解地问,“每日只能买五斤粮食倒是很好理解,但是只能用银票来买是何意?”
刘慧明一脸坏笑地说,“这样一来,要买粮必须得先去兑换银票,咱们可以让钱庄故意拖延,时间一长他们自然吃不消了。”
崇祯哈哈大笑,“爱卿此策阴损至极,不过损得好,损得好啊。”
朱之冯听得面红耳赤,心道陛下已经被刘慧明这奸佞之人彻底带坏了,竟然连这种厚颜无耻的话都能说得出口了!
这厮竟然还当着皇上的面吞云吐雾,简直成何体统?
他正要进谏,却听崇祯吩咐道,“朱卿听到没,若你不能劝解当地富户放粮就用此策,卿可是立了军令状的。”
“臣……遵旨!”朱之冯极不情愿地领了旨。
崇祯又吩咐刘慧明,“先生速去传旨,让两家粮社和三家钱庄提前去金华开设分号。”
刘慧明忙点头答应了。
朱之冯一脸狐疑地看着崇祯和刘慧明,问道,“莫非这些商社也是陛下所开?”
“非也!”刘慧明笑着说,“这是朝廷开的,不是陛下开的,算是官办钱庄和官办粮社,朱大人到了浙江可要好好保护好他们哦,有他们在,保你能顺利完成赈灾任务,若是他们进不了金华,或者被赶出来了,你想救灾就只有靠祖宗显灵了。”
“朝廷怎么能办商社?”朱之冯三观尽毁,“朝廷经商,体统何在?”
“所以才要朱大人保守秘密啊”,刘慧明收起笑容,严肃地叮嘱道,“没有钱庄吸纳存银,朝廷哪儿来的银子招募新军、发放军饷,没有粮社哪儿来的粮食去赈灾?倘若朱大人出去乱说,让人知道大有钱庄和汇丰钱庄是朝廷办的,百姓不再往里面存银子了,那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刘慧明突然转向崇祯,“陛下,这该怎么处理?”
崇祯从牙齿缝里挤出三个字,“诛九族!”
朱之冯终于知道朝廷突然多出来的银子是怎么来的了,他这人虽然迂腐,但还是分得清轻重的,闻言忙道,“老臣定当紧守机密!”
刘慧明道,“老大人,在赈灾过程中你慢慢就会发现这些商社的作用,我敢保证,你一定会改变看法的。”
崇祯道,“朕有意让崇信钱庄的银票与你那两家钱庄通用,爱卿以为如何?”
刘慧明一怔,随即笑道,“没那个必要吧?”
崇祯不解地问道,“为何?”
这个主意他可是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自认为是一个妙招呢?
刘慧明道,“大明银行已经在筹备了,等待银行正式开业,第一件事就是发行统一的银票,当然也可以叫宝钞,咱们现在做这些不就白干了吗?”
崇祯想了想,笑道,“说得也是,朕还以为想了个妙招呢!”
“哈哈!”刘慧明哈哈大笑,“陛下能想到此妙招,说明您已经对商业有很深的造诣了。”
“朕天天听你讲商业模式、平台经济,难道就不能有一点儿长进吗?”
君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像说相声一样,早把一边的朱之冯看呆了。
崇祯看了朱之冯一眼,道,“灾情过后,你要协助这几家商社在江南打开局面。”
朱之冯已经放弃抵抗了,心道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撵,反正已经没有立场了,这清高就不用装了吧。
再说了,刘慧明这些商贾之道确实于国于民有利,他也不是食古不化之人,何何必自寻苦恼呢?
崇祯又吩咐刘慧明,“先生从新军里拨出三千人随朱卿南下,一来保护朱卿的安全,二来协助朱卿赈灾。”
“是!臣遵旨!”嘿嘿,这可是一个把势力渗透到江南的绝佳机会啊,刘慧明当然不可能放过了,有了兵,文逢吉的工作就要好开展得多了。
刘慧明短时间内就已经决定派王雷带部分人马随朱之冯下江南,自己再从夷陵守备秦永成那里抽调部分人马,组成一个团的兵力,再加上横行长江的水师,足可以让文逢吉如虎添翼了。
刘慧明看了看朱之冯,又看了看崇祯,迟疑道,“只是现在新军还未训练成熟,恐凑不齐恁多精兵,可能要从湖广调兵才成。”
崇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朱之冯心里也放心了不少,他也是带过兵的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有了兵马,他才觉得此行真的有了几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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