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祚这几天一直提不起精神,昨晚上他又梦见自己被闯军围住,他浑身是血,却无一人相救。又梦到襄王浑身是血向自己求救,而自己却怎么都伸不出手来,只得看到襄王眼睁睁地被人乱刀砍死,然后就有一队朝廷的锦衣卫提缉双手拿着铁链来锁拿他,一个宦官手里拿着圣旨,打草绳呵斥道,“罪臣王永祚丧失亲藩,论罪当诛……”
说罢,就有一个刽子手抡起鬼头刀照着他的脖子就砍了下来。
“啊呀,不要杀我,冤枉啊,冤枉……,他嗖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一身冷汗,连身子都在颤抖!
睡在旁边的小妾也惊醒了,见到王永祚犹如惊弓之鸟,忙起身又是揉肩又是抚背,总算把这吓得像个小孩儿的老头安抚住了。
“丧失亲藩,论罪当诛,论罪当诛啊……”
王永祚呢喃着,心里一片凄苦,自己弃城而逃是死罪,城被攻破也是死罪,怎么理都理不出个头绪来,只觉得头大如斗。
第二天,师爷见王永祚面色蜡黄,顶着一双熊猫眼,知道他已接近崩溃了,不禁好笑又好气,说了一堆宽慰的话总算让他的脸色好了一些,“东翁,刚才学生虽然说了很多,但归根结底就是三句话:一是左良玉绝对靠不住;二是要保住城池很难,三是要保住襄王还是可以的。”
王永祚有些疑惑,把身子侧了侧,问道,“宁之,快细细与我道来?”
徐师爷道,“东翁,学生这几日曾详细打探马帅的所作所为,发现此人颇有守城之术,所采取的策略对闯贼也极有针对性,虽然不一定能守得住,但一定会给闯贼制造不少麻烦。如果襄阳能守上十天半个月,到彼时城破东翁也算是尽力了,朝廷也不会责怪。”
王永祚脸上总算露出一丝喜色,道,“对,对!确实,确实!本官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到时候本官再下令给马祥麟让他随本官保护襄王一同逃出城去,虽然失了城池,陛下必不会降罪于我。”
徐师爷抚须而笑,“东翁高见,徐某正是此意。”
既然大方向已经定下来了,二人很快就商议好了行动细节,他们合作多年,早已心意相通。
王永祚道,“传令各属官,本抚要升帐议事!”
各属官迅速集结起来,王永祚扫视了一眼各属官,当即表示要全力支持骠骑将军守城,任何与骠骑将军不利的事情都要坚决制止。
方府,方明安正在书房里喝茶,方夫人不请自来,“老爷,听说左良玉以守城相要挟,要襄王将慧儿让与他,还要二十万两银子陪嫁,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方明安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那个贼子想得倒美,襄王岂能如他所愿!”
见夫人将信将疑,又补充道,“襄王已经给了马总爷襄助了五万两银子用于守城,不会再理左贼了!”
方夫人大惊道,“得罪了左大帅,就凭那个独眼龙的几个人,怎么守城?襄阳完了。”
方员外猛地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掼,怒道,“放肆!真是妇人之见,你以为左贼会帮我们守城了?他早就在计划跑路了,都已经在樊城造好了船只,只等闯军一到,立时就会顺江而逃!你还指望他来守城,真是妇人之见!”
方夫人一脸不可置信地道,“不可能!不可能!左大帅是朝廷忠臣,怎么可能会弃城而逃,菩萨也不会饶恕他的!”
方员外都被气笑了,看着眼前这个成天待在佛堂里不问世事的老太婆,心中不免感到一丝悲哀,想当初他们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自己还是自己,而她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个无知愚妇了呢?
见她还在喋喋不休,只得骂道,“你还是去吃你的斋,念你的佛去吧,这些俗事不是你该管的。”
方夫人还想争辩,方员外已出了房门,书房都不清净了,看来自己应该到别院去住上一段时间了。
他一出门就看到方慧儿带着丫鬟惠香守在门外,显然已经听到了他们刚才的争吵。
方慧儿见到父亲出来,连忙行礼道,“女儿见过父亲!”
方员外道,“刚才的事情,你听见了?”
方慧儿脸一红,小声道,“女儿,都,都听到了!”
方员外叹了一声,一时不知该怎么劝慰,对于家里这个丧门星,他也很头疼,虽然她从小就生得貌若天仙,奈何现在是个乱世,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慧儿生就这么一副皮囊,从小到大不知道已经给自己招惹了多少麻烦。
他想起了去年那次事件,让他几乎家破人亡,襄王世子的轿子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天明就到方府来抬人,结果却等到了献贼的偷袭,老襄王就此薨去,襄王世子朱常澄虽然成了新任襄王,奈何礼制有规定,孝期不能娶妻纳妾,方慧儿的婚事就这么脱了下来。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这样的事也不是稀罕事,姑娘只需要耐心地等待夫婿守孝完毕,然后就可以像往常那样高高兴兴地坐上花轿。但方慧儿却摊上了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襄阳城里谣言四起,方慧儿就成了克死未来公爹的元凶,加上她从小就经历过的那些申请的经历,她一时成了扫把星的代名词,不仅方慧儿的名誉受损,连襄王朱常澄都有些吃不消了,两家就差一张和离婚书了。
方明安看着静静地站在身前的女儿,看着她那楚楚动人的样子,不禁又唉声叹气了一声,“唉!都怪这个老天爷啊,把你生的如此美丽,反而成了你的罪孽!”
方慧儿泣道,“女儿给父亲添麻烦了,若流贼打进来,女儿绝不受辱!”
方员外道,“这事也怪不得你!本来都要成婚了,结果老襄王遇害,生生地耽搁了你的婚事,现在更是流年不利,哪能怪你呢!”
方慧儿哭得更厉害了,“女儿是不详之身,女儿不忍拖累父亲,女儿这就出家去!”
方员外大声制止道,“慧儿需要惊慌,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到最后总有转机的。为父观骠骑将军马总爷乃是知兵之人,他定能守住城池,只要守住了城池,我方家就得以保全,襄王也会没事的,你们的婚事到时会照常举行。”
方慧儿点点头,带着惠香羞羞答答地下去了!
王永祚坐上八抬大轿出了衙门来到大街上,看到所有人都在讨论闯贼攻城的事,对李自成“迎闯王,不纳粮”的口号有的人认为是真的,有的人认为是假的,不能信,双方争论不休。王永祚觉得事情进展不错,闯贼的口号至少引起百姓的怀疑了。
走到一个酒楼里坐下,就听到有人在说书,说的正是闯军的在河南的暴行,听得人们咬牙切齿,大骂不已,然而有的人却撇撇嘴,表示不屑。
王永祚皱了皱眉,让人暗中记下那些表示反对的人的姓名籍贯,到时候好一一查访,暗中盯住,防止他们捣乱。。
坐着轿子走在襄阳府的大街上,王永祚心里充满了希望,“不错,就应该用这一招来破解流贼的谎言,这独眼马不知道在哪儿请的高人,居然有如此见解,到时候一定要见识见识”。
来到白杆兵营,马祥麟问询连忙出来迎接行礼,王永祚摆摆手道,“罢罢罢!马帅为了襄阳的城防尽心竭力,劳苦功高!老夫,今天特地来查看一番,了解一下城防!”
马祥麟见巡抚居然主动关心起城防来了,大喜道,“请抚台大人随末将进帐,末将细细说与抚台大人听。”
王永祚跟着马祥麟进到指挥使衙门,马祥麟把各种守城策略一一道来,王永祚听了大喜,“马将军真是深谙守城之法啊。本官前来,在路上也听到了酒楼里有人说书,茶馆里有人在议论,想必都是将军的功劳了。”
马祥麟呵呵笑道,“此事乃是由李敏利李秀才在负责。”
说完,让人去传李敏利来相见,不多一会儿,李敏利匆匆前来行礼,“学生李敏利,见过抚台大人。”
王永祚看着李敏利,眼里充满了欣慰之色,夸奖了他几句,又提出自己的见解,“本官这次前来,发现有一些人在故意破坏这件事情,可能是你们现在人手不足,以后就让本官亲自来抓这件事吧。骠骑将军主管兵士,本官就来管这些民事,以后咱们每天议一次,互通有无,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马祥麟大喜,说句实话,让他来做这些事情,他真有点儿力不从心,现在抚台大人亲自主抓,他真是求之不得,“有抚台大人支持马某,马某方不孤独!”
王永祚也十分激动,“本官以前慢待将军啦,是本抚的不是,从今天起本抚一定和马指挥使同心同力,共同为大明守住这江南半壁江山的门户!”
正在此时,襄王府总管太监管宁求见,送来两万两白银襄助军资,并带来襄王的表态,王永祚和马祥麟大喜,激动地攥着管宁的胳膊,差点把他整个人都提起来了。
马祥麟激动得热泪盈眶,自己苦盼了这么久的援助,今日总算来临了。
后面的几天,马祥麟把夜不收撒到了百里开外,由此,闯军的情报就更加清晰全面了。
王永祚亲自抓反间谍和宣传工作,城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了,进城出城都严加盘查,每个区都派出精干民壮巡逻,城里一片风声鹤唳。
茶馆酒楼却人头攒动,到处都在讲闯贼的暴行,破家灭门的、强抢民女的、掳掠入军的,有人还列了个贼酋榜,把所有大小闯军头子都列上去了,还详细介绍了他们的恶行。
王永祚还给每个贼酋标了价码,公开悬赏,一时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李自成更是成为其中的大魔头,从他起事之日起所有的恶行都被挖出来了,甚至连李自成是党项羌人、没有儿子的事情都被人拿出来说道,他本人要是听到了,恐怕会杀光襄阳城里所有的人。
老百姓听说李自成是异族人,又是个独眼龙,之前对他还抱有幻想的民众,现在也彻底死心了,要知道这个时候的汉族人是很傲娇的,自己就算再穷也不能受异族人统治。
王永祚在这件事情上下了不少功夫,见到城内的思想已经统一起来了,不禁对提出这一策略的人感到很好奇,几次问马祥麟,马祥麟只是说是军中的赞画,过几天来襄阳了,到时候自然见着了。
不是他不肯说,实在是他也不知道刘慧明到底是个什么人,自己也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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