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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长夏余晖[完](1 / 1)

回忆缠绕成噩梦,来得那么让人猝不及防,深沉的黑暗里到处都是窃窃低语的声音。

在漫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下坠后,柏妮丝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嶙峋的石头上,睁眼时看到的一切都是熟悉的。

枯槁怪异的海底岩浆石,塞满各类海洋生物破碎骸骨的幽深缝隙,还有许多缠绕在石柱上的,身带剧毒尖刺,放眼望去根本数不清数量的海底恶魔。

似乎是感觉到了柏妮丝的存在,那些原本闭着眼睛宛如石雕般僵硬的恶魔全都不约而同地睁开双眼,明亮的猩红盘踞在它们眼中,浓郁如血液在沸腾。

深海之下光线昏暗,那些会发光的红眼睛成了全部的光源,却因数量太多而让人感觉头皮发麻。

它们望着柏妮丝,裂开尖牙遍布的嘴,像是在笑:“回来了。”

“回来了。”

“回来了。”

“海巫说要见你。”

“她在等你。”

“在等你。”

“海巫?”柏妮丝茫然地重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魔力波动微弱得可怜,显然是她还没有成为海巫时的原本状态。

下一秒,那些红眼睛全都漂浮起来,簇拥着将她往洞穴里推,过于真实的失重感让她开始本能地挣扎。

然而还没等她够到出口边缘,一条长满蓝色圆环的柔韧腕足便从洞穴深处伸出来,卷住她的纤细腰肢就往里拖。

柏妮丝呛出一口带着透明水泡的海水,慌乱挣扎间,被石壁上各种锋利的尖刺刮出满身带血伤痕。海水深冷厚密地压迫着她,直钻骨缝的阴森无处不在,攀附在她的伤口处缓慢汲取她的体温。

等她终于再次跌落到地面的时候,柏妮丝几乎已经被这种毫无人情味的低温冻到失去知觉。

卷勒在腰间的腕足进一步收紧,剧烈的疼痛立刻从腰部扩散至全身。她被乌苏拉拎到面前,被迫对上对方那双诡异恶毒的漆黑眼睛,整个人都在克制不住地明显颤抖,说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

很显然,面前的海巫已经快要走到生命尽头。她的身躯出现了明显的异化现象,从皮肤到骨骼,是连魔力都克制不住的畸形。

“没让你吃点苦头你就不知道我是认真的对吗?”乌苏拉凑近柏妮丝,语气里有种毫不掩饰的,血淋淋的恶毒,“我让你去把蒂亚戈骗过来,挖出他的心脏带给我,你做到了吗?”

柏妮丝被那种几乎要将她捏碎的痛苦折磨得说不出话,只能睁着一双浅绿眼瞳目光涣散地望着对方,听到她一句接一句的怒吼,音调越来越尖利刺耳。

“你以为你做的那些小动作,我都不知道吗?还是说,你真的觉得能靠着那份用谎言建立起来的所谓关系,就让你脱离现在的处境?”

乌苏拉掐住柏妮丝的下颌,尖锐指甲在她的脸侧留下一道道红痕,阴暗冰冷的眼神刀子似地慢慢游走在她的脸孔上,像是随时准备刺穿她那样的渗人:“我还以为你好歹是有点聪明的,结果呢?瞧瞧你这副白日做梦的傻瓜样子!”

“你听好了,你永远都不可能被其他生灵接纳!永远不可能!你以为那条小人鱼是真的把你当朋友吗?那你为什么不去试试看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你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告诉他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自己活下去。因为你如果拿不到海洋之心,我就会把你杀掉!”

她咆哮着将柏妮丝甩在地上,布满蓝环与毒液的腕足沿着柏妮丝的脊背一路攀爬,黏冷如毒蛇游弋而至,猛地勒住她的脖颈迫使她抬起头。无法呼吸的痛苦让柏妮丝开始本能地反抗,紧接着便被捆缚住双手,视线在缺氧的影响下逐渐变得模糊,耳鸣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拉平成无意义的白噪音。

“你能依靠的只有我,明白了吗?如果我失败了,你做的那些事统统都会被曝光,人鱼族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谁会来保护你,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他们都只会盼望着让你去死!”

过于强烈的情绪波动将梦境彻底搅碎开,柏妮丝从水底惊醒过来,猛地坐直身体喘出一口气,转头看到大片银亮清澈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跨过水面融化成一池浮烁光斑,最后又安静搁浅在房间一角。

她伸手抹一把脸,拖着湿漉沉重的身躯从水池里站起来,一边简单施个魔咒将身体表面的多余水分都驱除干净,一边离开浴室来到房间里。

推开窗,带着明显草木清新气味的夜风立刻撞进怀里,外面是一片长夜深沉,万籁俱寂。

柏妮丝在窗台边站了一会儿,很快决定将自己流放进那片还在沉睡的森林中。

她不记得自己在森林里奔跑了多久,从长满野兰花的深绿草甸再到奔腾着无尽苍白水花的高耸瀑布。饱含水汽的夜雾无处不在地包裹着她,带来一种潮湿浑浊的寂静。

直到已经感觉到明显的疲惫与饥饿后,柏妮丝终于停下来,将刚刚那场糟糕的回忆式梦境与心底里的那些烦躁情绪一同抛在脑后,转身开始往回走。

她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多久,但是等她再次回到那座红色庄园的时候,天空已经褪去了黑暗,逐渐在东方吐露出点点牙白,气温低寒。

柏妮丝畏冷地搓了搓手指,有些不解地看向面前的庄园,发现从门口到森林的路面上全是冻结的冰霜,纯白到刺眼。

她愣一下,迅速闪身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朝里看去。

站在大厅中央的是一个穿着白色术师长袍,身形极为高挑的金发少年。层叠冰峰随着他抬手的动作瞬发而出,忠诚地簇拥在他周围,尖锐利刺穿透瑞克的肩膀,洒落出的鲜血将冰面染成一种不祥的暗红。

他走过去,将兜帽彻底掀开,露出阴影遮掩下的漂亮脸孔,唇角是习惯性的笑痕浅淡,眉眼间却有种阴郁的不耐烦:“一般来讲,我并不讨厌重复。但是很抱歉现在不行,因为我很赶时间。所以……”

“柏妮丝在哪儿?”

瑞克艰难活动着几乎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指,目光涣散地望着他,张嘴咳出许多已经被冻结成冰粒的血珠:“是你……杀了,克里斯……”

“那头焰龙?”蒂亚戈眨眨眼,笑着从容承认到,“是我。并且如果你们坚持选择不配合的话,我也会同样杀了你们。”

艾米丽被他那种过于温柔和煦的语气弄得有一瞬间的迷茫,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的话。

紧接着,她看到了站在窗外的柏妮丝,瞳孔皱缩一瞬,像是想张嘴说点什么,却只是动了动被低温冻得发紫的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所以,不要再让我重复第三次了,好吗?”蒂亚戈低头看着面前的报丧恶魔,逆着光的蓝洞宛如一对深不见底的海洞,是能够吞噬所有光线的暗沉。

这样的蒂亚戈是柏妮丝从未见过的,陌生到令人恐惧,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刚才的梦境。

“人鱼族不会放过你的……”

“到时候,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谁会来保护你……”

“一个都没有……”

“他们都在盼望着你死。”

她后退几步,在对方寻声转头过来看向她的前一刻落荒而逃。

柏妮丝清楚蒂亚戈的目标是自己,只要她离开得够远,那么瑞克和艾米丽就不会死。

没有任何准备与取走自己随身物品的时间,柏妮丝盲目地选择了一个方向,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福斯彭小镇。

她不知道蒂亚戈是什么时候找到她的,但是回想起那场夏日里突然出现的暴雪,以及那种似乎总是被什么人注视着的感觉。她基本可以肯定,自己一直以来的所有行动都是在他的监视之下。

这个认知所带来的极度恐惧几乎将她瞬间就淹没进去,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逃开,越远越好。

可是到底多远才算是足够远,足够安全,柏妮丝对此没有任何概念。

在没有多余时间可以用来仔细考虑和选择下一个落脚点的情况下,柏妮丝只能朝人口密集的城镇逃亡。毕竟越是大型的城镇,混杂在内的生灵种类也就越多,她可以停留的时间也相对较长。

然而就在她来到潘德拉肯的第三天,新的变故再次发生。

首先是这里的居民经常在黄昏或清晨的时候,看到有许多光怪陆离的高楼和城市的幻影出现在天空中。

不管是从外形还是构造,那些城市的样子都和这里的一切完全不同,看起来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那样。

慢慢的,这种幻影出现的次数开始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甚至连影像的逼真程度也在不断增加。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天空坠落,将整个潘德拉肯夷为平地。

恐慌迅速在人群中蔓延,人类教廷也很快介入进来展开调查。

在城镇即将完全被天使封锁成孤岛的前一天深夜,柏妮丝选择了再次逃离,却被正好轮值在岗的加百列发现,并且很快就被一整个天使军团包围住。

如果说她拼尽全力能和这位半神级别的六翼炽天使长正面硬抗来争取逃走的机会,那在面对由十七名天使组成的警卫队的时候就显然没有多少胜算了。

她被带回潘德拉肯的中心教堂里,坐在那片拼绘着许多抽象人形的巨大落地彩色玻璃窗下,双手被封灵锁束缚着。

此时的天空开始下雨,伴随着入秋时所独有的寒凉温度,无休无止地扑打到窗户上面。

也许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出口,潘德拉肯的居民将这些天来所有的担惊受怕都归咎到了柏妮丝的身上,认为她就是这场异象的始作俑者,哪怕加百列已经非常公事公办地提醒了他们,这是由纬度空洞造成的。

比起一个难以理解又看不见摸不着的概念,眼前这个真实存在的恶魔显然更值得被记恨。

然而和其他恶魔的暴躁易怒不同,加百列发现柏妮丝从头到尾都很安静,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周围人类对她的唾骂与诅咒,甚至还有心情在玻璃窗上就着水汽作为画布,用指尖涂抹出一只水母的图案。

她并不关心那些人类对她的看法,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当成了背锅对象,只全神贯注地思考着该怎么从这群天使手里逃走。

然而还没等她想完,周围的一切全都忽然安静下来,空旷到只剩雨声的嘈杂还依旧存活着。

柏妮丝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造成这种古怪安静的原因,却在一转头时,隔空和那双噩梦般的瑰澈蓝瞳对上。

一瞬间,似乎连雨声都在离她远去,所有的人与色彩都虚化成无关紧要的背景,只有那个站立在教堂门口的白袍少年是清晰的。

清晰到不寒而栗。

她保持着刚才那种随意涂鸦的动作,僵硬着下滑的手指在铺满水雾的玻璃上刮开一道古怪的痕迹。

“是,我和奥格斯格都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了,辛苦你们提前过来。至于她的话……”蒂亚戈说着,面色平静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这毕竟是我的私事,就请让我带走她吧。”

私事?

是私仇吧?

柏妮丝愣愣地看着对方,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天使们,身体不自觉地紧绷着,预警反应掐着她的神经尖叫着逼迫她随时准备冲出教堂。

加百列听完他的话后,以为他是特意来帮忙处理这只罕见的君主级恶魔,让他们有更多的精力去应付纬度空洞的事,于是很快躬身致礼:“是。多谢冕下。”

柏妮丝缩在墙角,看到蒂亚戈朝自己走过来,脸上不掺任何特别的神色。他将束缚在柏妮丝手腕上的封灵锁破开,转而朝她伸出手,像是在邀请那样,语调温柔:“已经很晚了,跟我回去吧。”

她本能地打算摇头,却已经被对方不容拒绝地牵扣住手指,动作绅士地拉起来朝外走。这样亲密的举动让柏妮丝不适应,下意识就想要抽回来,却被对方立刻收紧力道,清晰的疼痛从他们十指交缠的地方传来。

远比封灵锁要来得柔软温暖的手掌,却让柏妮丝生出一种似乎被某种活着的镣铐禁锢住的压迫感。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了想要朝周围人求救的想法,天使或者人类,都可以。

被拉着手走出教堂外,迎面而来的是漫天冷彻大雨,围拢在门外的天使和人群们逐渐朝两侧散开,或沉默或憎恶地看着柏妮丝。

大雨和夜色将一切都变得模糊,柏妮丝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觉得自己是被强制拉着走在一条满是刀尖的路上,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抗拒与痛苦。

直到耳边再次出现那种熟悉海浪咆哮声,空气里的雨水味也被淡淡的腥咸味所取代,柏妮丝才惊觉他们已经回到了海边。

这种拼尽全力才终于逃离开,却在短短几分钟内又全部被洗牌重来的巨大无力感,在一瞬间内刺激到她,让她猛地挣脱开蒂亚戈的手,迅速后退几步,看了看那片没有尽头的漆黑大海,又看面前的少年,艰难开口到:“对不起……”

一旦开了头以后,剩下一直被积压着的情绪就通通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一开始就是我不对,我不该骗你的,但是我……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你,真的没有。”

“我知道。”蒂亚戈回答,表情里有种难以理解的低落,说不出是太过平静造成的还是因为在难过,“我已经找过乌苏拉的其他手下了,我知道你没有。”

“那……”柏妮丝愣一下,像是看到了希望那样急切地说到,“那既然你都知道,就请你放过我吧?我保证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也不会回到海里和你们人鱼族作对,更不会有什么想要抢夺海洋之心的念头。拜托了,我请求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你怎么样,柏妮丝。”他开口打断对方的胡乱求饶,原本隐忍着的情绪一拥而上挣扎在眼底,似乎比她还来得激烈复杂。

好像现在处于弱势无力还手的不是柏妮丝,而是他。

“过去的都过去了,没有谁会伤害你,也不会有谁敢。”蒂亚戈放柔自己的声音,试着去握住她的手,“跟我回去吧,好不好?我们就当以前那些不好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你也不用再过曾经那样的生活了。都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回家好不好?”

柏妮丝茫然地望着他,好像根本没听懂他的话也没听进去,只不断摇头重复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这样的……你不要逼我,我求你们,不要逼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的,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哀求谁,乌苏拉,蒂亚戈,潜藏在她身上的海巫血缘诅咒,或者是从她幼年开始就一直在折磨她的所谓命运。这太难分清了,唯一共同的地方就是,他们都让她感受到绝望。

“你不要道歉,柏妮丝,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这样道歉。”蒂亚戈试探着去触碰她的脸,带着种小心翼翼的犹豫,像是试图抓住一个失而复得的梦那样,“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向你保证。我只是想知道,在过去数十年里,你有对我说过哪怕一句真话吗?还是说你以前说的,答应我的那些都只是骗我的,所有都是?”

海浪在一瞬间被看不见的外力牵引着,愈发狂暴地拍打在礁石上,汹涌而来的水流逐渐漫过沙滩,浅浅淹没在柏妮丝的脚踝。整个空间都是那种像是在悲鸣惨叫一样的浪潮声,听起来让人心悸。

柏妮丝勉强回过神,后退着躲开他的手,不明白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当初的那些是或不是很重要吗?如果我说不是你就又会信了吗?

“海神冕下。”一个陌生的悦耳女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种胶着的沉默。

蒂亚戈皱着眉尖转头,看到向来总是陪伴在光明神身边的圣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这里,正朝他躬身致礼。

他略一闭眼,将神情中的焦躁勉强掩饰过去,问:“希尔维杜,有什么事吗?”

“打扰到您我很抱歉,冕下。是关于那些正在不断出现的纬度空洞的事,光明神正在混沌之都等您。事情不太乐观,还得请您立刻过去一趟。”希尔维杜回答。

他沉默片刻,叹口气:“我知道了。”

柏妮丝茫然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在蒂亚戈想要再次伸手拉住她的时候本能躲闪开,幽绿光焰凝型成一把尖锐螺刺直指对方,带着清晰的颤抖:“不要逼我!我真的不会跟你们作对的,我保证!你让我走吧,求你了……”

蒂亚戈看着她手里的螺刺,蓝瞳中闪过一丝错愕,继而沉淀成一种接近漆黑的压抑:“如果我说不放手,你是不是就打算杀了我?”

看出她在听到这个问题后所下意识表现出来的明显摇头动作,蒂亚戈迅速上前一步卸掉她手中武器的同时,掌心间的银蓝神力随之散开,浓烈光晕笼罩住柏妮丝,将她轻易拖入沉睡。

他将对方抱起来,朝希尔维杜略一点头:“请稍微等我一下。”

“遵命。”

……

也许是过了几个小时,也是几天。想要在昏睡后凭感觉去确认时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当柏妮丝醒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座奢华至极的海底宫殿里了。

这里到处装点着罕见的荧斑珊瑚和深海珍珠,银色水纹波澜在房间的每一处,透明海晶做成的高大立柱撑起高高的弧形穹顶,将无数夜明珠嵌串成的星空图包围在内。

整个海洋从过去到现在,所有海族生灵的起源与演变全都浓缩在那些光辉里,周而复始地变幻着,每一秒流淌而过的光影都是历史。

她被困在这里几天,除了守卫的人鱼以外就没有见过其他任何生灵。整个房间都被神力构建起来的绝对禁制给封锁着,柏妮丝尝试了许多次,螺刺带着幽绿光尾一遍一遍割划在那层银蓝屏障上,却始终无法将它打破。

难道自己真的要被困在这里直到死吗?

她不甘心地盯着那层屏障,爆发开的魔力不计代价地朝它攻击过去,两两相撞时,猛然扩散开的波动将房间里的各类陈设都震碎成一地残骸,屏障却依旧纹丝不动,光纹波澜晕扩,温柔灿烂。

柏妮丝蹲坐在屏障前,依靠在门边望着外面的空旷走廊,浅绿眼瞳里一片死气沉沉。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了,不会有人来救她,也没有谁敢来,任何祈祷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已经走到了尽头。

也许乌苏拉说得对,任何愿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已经实现了当初快死时的愿望,多活了这么几百年,那这所有的痛苦都是她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可是回想一下她的过往,到底是什么值得让她这么费尽心机地活下去?

亲人,朋友,信仰,爱人,这些能让一个生灵为之奋不顾身去争取,去留恋的东西,她一个都没有,那她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各种消极沉闷的念头拥堵在柏妮丝的脑海里,让她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反正即使自己出去了,也只会提心吊胆地躲藏一辈子,还不如……

她还没想完,一阵强烈的震动忽然从海神宫的地基深处传来,紧接着到处都是尖叫和呼喊着快逃走的声音。受惊的鱼群从洞穴里钻出来中结伴而逃,化作无数飞快滑动的影子在视线里一闪而过。

柏妮丝站起来游到窗户边,掀开那些摇晃不定的宝石珠帘,看到一座倒悬着的巨大怪异城市正在一点点穿透海水,碾碎所有光线,带着让人绝望的压迫感朝海神宫缓慢笼罩下来。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想起,这样的场景在潘德拉肯也出现过,听那些天使说好像是因为什么纬度空洞造成的。

此时的城市已经下降到一个让人极度不安的高度,许多海底建筑都被毁坏了,到处都是乱窜着逃命的海灵,整个渊海神域一片混乱。

震动越发强烈地传来,原本平整的海底裂开了一道道缝隙。柏妮丝回头,看到那层原本坚不可摧的屏障在猛然闪烁几下后,也跟着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她汇起魔力,用螺刺朝裂纹最明显的地方直直穿透过去,终于把那层屏障冲破开,连忙跌跌撞撞地冲出去,看到在城市即将完全倾轧下来的前一刻,一道灿烂的银蓝光辉从海神宫的顶端迸发出来,烟花般炸开在头顶。

那些散落的光芒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不断下坠着,彼此牵连,最终形成一朵倒扣下来的花朵,将整个蓝洞以下的空间都包围进去,阻止了城市的继续下沉。

“是海神冕下设立的防护咒!”有人鱼开始高兴地大喊,紧接着,所有海族都在为这个覆盖在蓝洞之上的保护罩欢呼,“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他们自发朝海神宫聚集过去,想要尽可能近地靠近那束亮光的来源。所有皇族人鱼都出现在了那座恢宏巍峨的宫殿前,手持利器的守卫人鱼则整齐排开着绕护在周围。

柏妮丝艰难穿行在周围的密集鱼群间,朝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游去。蓝洞的入口已经被保护罩封锁住了,但是她知道还有其他密道可以联通外海,以往她就是从那些密道进入海神宫找到蒂亚戈的。

只要她能从密道出去,离开渊海神域,就算会被外面的城市压扁也无所谓了。

她来到密道所在的地方,一片造型奇特的礁石群里,还没来得及用魔力打开它,周围的阴影忽然迅速褪去,大片亮光侵入视野。全副武装的人鱼守卫队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起来,锐利枪尖齐刷刷地指向她。

柏妮丝回头,看到以海皇为首的皇族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全都聚集到了这里。

“我一直故意留着这个密道,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谁以此暗闯渊海神域。”海皇对她怒目而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让人厌恶的存在,“原来是你,海巫!”

一听到眼前这个黑发绿眸的少女是海巫,周围的海族立刻像是见到瘟疫一般退避三舍,彼此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海巫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这场灾难就是她造成的吗?”

“肯定是的吧,不然渊海神域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这样的灾难,除了她这么恶毒还会有谁?”

“海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该把她关起来处死……”

“对,关起来处死!”

“安静!”海皇用权杖敲了敲地面,面色威严,看着柏妮丝的眼神同样是冷酷无情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柏妮丝漠然地望着周围的海族,又看向他,脑海里再次回响起乌苏拉的话——“没有谁会来救你,他们都在盼着你去死”,“终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再挣扎也没有用”。

“没有。”她说。

“所以你承认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了?”

“我承不承认有用吗?”她目光空洞地喃喃自语到,继而像是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似地摊了摊手,“是,都是我做的。”

“所以……”一旁的海后像是立刻明白了什么,颤抖着伸手指向她,“所以冕下之前那些伤也是你做的!是你想抢夺海洋之心才把他弄成那样的!”

柏妮丝其实并没有听懂海后的话,但也没有任何询问或者辩解,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个僵硬的精致木偶娃娃一样。

一时间,到处都是高呼着要将柏妮丝关进陨罪园的声音:“把她关到陨罪园去!”

“关进陨罪园!”

“把海巫关进陨罪园去!”

“这种恶魔就不该还活着!她该死,该死!”

柏妮丝木讷地望着周围对她谩骂诅咒的生灵,忽然看到一只因为和她对视上而害怕得直往母亲怀里钻的小水母。

似乎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吧,但又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

收到通知说,陨罪园即将收押渊海神域唯一的君主级恶魔海巫入狱的时候,希尔维杜先是一愣,继而看向空空如也的光明神座,重新转向面前的加百列天使长点点头:“海神冕下也还没有从混沌之都回来是吗?”

“是这样。”加百列回答。

“我知道了。”她沉吟片刻,随即说,“先让我和她见一面吧。”

“好的,请跟我来。”

没有在审讯室等多久,希尔维杜就见到了柏妮丝。

她穿着她发色一样漆黑的宽大长袍,过于空荡的衣物显得她整个人都极为纤细伶仃,缩在椅子上的时候就像一只眼瞳翠绿的猫咪,脖颈上戴着封灵锁,上面用光明印记烙刻着0331的编号。

在简略地翻看过那些罪案卷宗后,希尔维杜重新看向面前的少女:“你不需要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负责,柏妮丝。我相信海神冕下也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切。更何况,这些罪名非同小可,单是刺杀海神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让你被宣判死刑。更别说……”

她继续看了看往下的罪名,因为反抗抓捕而重创了渊海神域近半数的皇族人鱼守卫军,还将海皇打伤……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已经成为了整个陨罪园里罪行最深重的恶魔。

“柏妮丝,你需要说出真相。”她认真劝说到。

然而不管希尔维杜说什么,柏妮丝都没有任何反应,只双眼空洞地盯着窗外,毫无生气如同被大火焚烧后的荒芜平原,没有任何活着的感受。

希尔维杜都不知道她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似乎这里的一切,包括她自己接下来的处境对她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她正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那里有无法被其他生灵所看到的怪诞奇异场景。

半晌后,柏妮丝终于缓缓转头,却问:“如果不反对,我就会被处死?”

“目前看来是这样。所以你需要说出真相,柏妮丝。”

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那就认罪吧。反正那些事确实是我做的,死不死刑的,最终结果对我来说都一样。”

就算不会被陨罪园处死,她也会在将来某一天被海巫魔力所带来的诅咒反噬异化,区别也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长痛不如短痛,算起来也是赚了。

按照柏妮丝的猜想,以她的罪行等级来看,也许过不了两天她就会被处决。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不仅没有被处刑,还在这里一待就是好几十年。

跟之前在乌苏拉身边的几百年比起来,这里的日子显然要单调却也安稳舒适得多。柏妮丝时常会忘记自己究竟进来多久了,直到她离开陨罪园,重新见到那个金发蓝瞳的人鱼少年时,一瞬间,时光折叠般的错觉蜂拥而至。

“好久不见,柏妮丝。”

欢迎回家,柏妮丝。

作者有话要说:好长好长的番外[疯狂擦玻璃]终于写完这两人的过去了。

话说这文是很多人在养肥吗?还是单纯因为它太丑,怎么感觉都没几个人在看[qaq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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