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八,蔚君出苍梧往北地。因刚新年、又近上元,朝中休沐,辅阁六君子携御令助陆相理政。
同一日,大祁十公主领黑云骑三百也赴北境,整个队伍除公主本人驭白马,包括副领兵柴一瑶在内皆驭黑骑,几百人泱泱如云堆,黑云骑之名,十足贴切。
军中关于黑云骑之名的由来,众说纷纭。据营内女兵们的讲法,大祁兵符名破云,整支队伍用黑马,两厢叠加,称谓始成。
却有好事者再往前追溯一步,认为公主殿下所御乃白驹,偏让手下女兵们通通驭黑,不为别的,只因沈大人的忽雷驳是当世最有名的一匹黑马。
沈大人护驾重伤近一年,其间公主不避嫌频繁探望;
下半年沈大人能够走动,恰逢公主的女兵营需行家指导,也是前者,从禁军营中挑了几名教习,亲自帮操练。
人人猜测这莫名奇妙解除的婚约或又要莫名其妙地恢复。
却一直等到开年后沈大人赴西境,仍无动静。
然后到了今日,公主带兵赴北境了。
皇后殿下、长公主和瑜夫人在覆盎门相送,身后街上不乏百姓,妇孺尤多,尽伸着脖子望。
淳月将为纪齐准备的大箱子交给淳风,纪晚苓亦有小包袱托淳风捎带。
“瞧这一个个的,我是去戍边,不是去替你们照料弟弟!且我所驻边镇与他不在一处,隔着——”
“只隔百里。”纪晚苓难得抢话,“还望殿下,多加照拂。”
请公主照拂臣下,道理上本没毛病。只是自己头回带兵,又是女子,而纪齐自幼习武、在边境已一年,该谁照拂谁啊!
淳风瞧着纪晚苓那张莫名恳切的脸,好脾气地点点头,又凑近低声:
“我照拂你弟,你也得对我嫂嫂好些,唔,好些都不必,别找麻烦就行。”
纪晚苓一怔,“我与皇后素来和睦。”
这话放在从前略假,时至今日,倒很中肯。
淳风又同淳月单独告别,没说几句,被对方“婚事不可因此耽搁”的絮絮叨吓得赶紧逃去阮雪音身边。
“有空就写信,多多益善。”阮雪音握住她手。
从前的阮雪音哪会这样。顾淳风没由来想起当年御花园初见,对方皮肤黝黑、惜字如金,而自己愚蠢多话,身边尚有阿姌。
也反握她手,紧紧地,面上却玩笑:“真有空写很多信,说明没认真履职,要被嫂嫂罚的,我才不上当!”
阮雪音哭笑不得,离别意更甚,“后悔了。不该让你走这条路,舍不得,还想天天能见。”
再知今非昔比,顾淳风也不意阮雪音能说这种话,一时呆住,“嫂嫂你这么说我要哭鼻子的。”
阮雪音忽倾身抱住她。“建功勋是次要。保重自己。”
今晨与顾星朗、小漠道别,顾淳风都没有哭。
但此时她鼻子发酸,反手轻拍阮雪音的背,插科打诨说着“堂堂皇后像什么样子”,视线无意间飘到远处明光台。
祁宫至高点上,一高一矮,风度翩翩,都负着手以至于身姿极似,正朝这头望。
当然便是她的兄长和弟弟。小漠其实又高了不少,言行越发像顾星朗。
“舍不得成这样,也不出来送送我。”淳风嘟哝玩笑。
阮雪音亦收身回头看,“好像男人们都这样。”
“故作深沉?”淳风继续打趣。
两人相视扑哧。
黑云骑乘冬日凛风,终出国都。
遥见边镇已是四日之后。
因有禁军百人随行,一路平顺;倒是这会儿天际出现马蹄声,虽少但响,不太寻常。
禁军中有人提出前往打探,被淳风制止。队伍仍秉着匀速朝边镇屋瓦间的落日进发,黑色的追风便出现在红色的落日轮廓里。
追风之上,银甲少年面沉入水。
终至近前,纪齐下马见礼,又与几位禁军将领寒暄,复向淳风:“临行前军中有事,险些误了来接殿下的时辰,还请殿下恕罪!”
淳风没明白怎须他来接,当着这么些人又不好问,只见对方五官分明无改变但就是——怎么说,变好看了?那神情坚毅,带得整张脸线条如刀削,目光更是熠熠,混着夕光投上来,灼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无妨。本也没定什么时辰。那现下是——”
“奉旨,这几日由臣带殿下熟悉北境线上所有重镇。”
淳风倒吸凉气,“那就是要——”
“从东往西,一路巡视。”
身后姑娘们不意刚刚北上便遇“下马威”,皆有些被唬住。淳风亦吃惊于顾星朗不出手则已,一旦安排起来比阮雪音更狠,与并行马上的柴一瑶对视一刻,很快正色:
“好。直接出发还是——”
“臣引路,殿下先回住处休整,明日出发。”
柴一瑶比较吃惊于短短一年间纪齐改头换面之迅猛。
其实他从前就意气风发,却是未经历练的单薄少年气,现如今——不该叫少年了,更像一个真正的,男人?
以至于重新启程,纪齐驭马在前,她盯着那火红夕照中的背影许久出神。
淳风转头欲同柴一瑶商议入营后事宜,便见对方这副模样。
她循她目光望过去。
臭小子不止脸变好看了,从后看背影,身姿亦比从前挺拔,壮了不少,以至于威武。
叫人想起几年前的沈疾。
此念出,她心下鼓声作,忙抛开纷繁,重向柴一瑶:
“明日就要出发巡北境,今夜须将队伍编整无误,住下后各项规矩都要明确,恐怕要辛苦一番。”
言下之意,不一定能睡觉。
柴一瑶被此番话拉回神,答复时面颊微红:“是。应该的。”
到营地,大致了解过情形、作了住宿安排,淳风命柴一瑶先带女兵们去放置行装,随后让禁军兵士卸下那个大箱,抬至纪齐跟前,又将纪晚苓的包袱递上:
“你嫂嫂、你姐给你准备的。”
纪齐蹙眉,“臣在戍边,又是男子,没有那么多讲究,更无须这么多东西。”
“我也这么说。”虽非原话,出发点亦不同,一个意思,顾淳风耸耸肩,“带都带来了,收下咯。”
此镇非纪齐驻镇,为完成临时指派他带了五十人过来,夜里自然要与人挤一个屋睡,根本没地方放这样的大箱。
他开口要说能否先存在她那里,反应不妥,生憋回去。顾淳风想到了他难处,主动道:
“先放我那里?待你走时再拿。”
东西本是长公主和瑜夫人托她带来的,暂存她那里也算妥当。
纪齐点头,淳风便要唤附近兵士来抬箱,却见那家伙一个马步躬身,两手发力,竟是自己抬了起来。
真的很大,这箱子,且重,禁军兵士也是两人抬的。
淳风有些错愕,纪齐已经大步往前走。
“烦请殿下,”走了两步发现人没跟上,他回半个头,“帮臣看着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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