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陆子冈也冷静了下来,这时才发现这名女子相貌秀美,脂粉未施,白嫩的双颊隐隐透出健康的红晕,长发仍是做未出嫁的姑娘打扮,隐隐觉得眼熟,再往下看时,竟一下子愣住了。
夏泽兰发觉他盯着她的胸口处看,不禁心生怒气,却不想对方上前一步,激动地说道:“姑娘,能不能让我看看你戴的那块玉?”
夏泽兰这才发现因为刚刚的动作,她从小佩戴的那块玉料原石露在衣襟外面,她还是不太确定地问道:“你真的是个琢玉师?”
陆子冈深呼吸了几下,略微僵硬地点了点头道:“是的,在下……陆子冈。”
他绝对不会认错,这块玉料就是那个小女娃所戴的,他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还能和她再次相见。陆子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容,慢慢地和十年前那个小女娃的容颜重合在一起。
在这十年中,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象着,当年的那个小女娃现在过得如何。
是不是完成了她当年的梦想,成为了一个厨娘?是不是还会露出那样灿烂明媚如阳光般的笑容?是不是……已经嫁人了……
陆子冈知道自己心底的那一丝梦想有些不切实际,别说在这人海茫茫中找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她有多困难,算起年龄来她今天也该有十八岁了,这样的年纪早因该嫁做人妇,可是现在奇迹明明出现在他眼前。
陆子冈握紧手中的铻刀,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铻刀,觉得这是上天注定让他们重逢的。却又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陆子冈?”夏泽兰歪着头重复了一遍,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念及之前李公公也说此人玉雕工艺名满天下,便想也许是此人名气太大,她什么时候听说过也说不定。
陆子冈一眨不眨的地盯着她,期盼着能从她脸上看出些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夏泽兰看着他有些紧张的神情,开玩笑的说道:“这玉给你看看也行,不过顺便帮我雕琢个玉件怎么样?”
陆子冈一阵失落,小女娃看来是不记得他了,也难怪,当年她也不过是七八岁大,两人相处没多久后便分离了,她不记得他也情有可原。可是听到小女娃竟然主动要求自己给她雕玉,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居然这么简单就要实现了,又不禁感到一阵欢喜。
她不记得他没关系,现在他们又相遇了,她还没许人家,自己也成了稍有名气的琢玉师,他们还有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那些被她忘掉的感情,也可以从现在开始,在一点一点培养起来。
对,就从……为她雕一枚最好的玉佩开始吧。其实夏泽兰真的只是开玩笑说说,这话顺嘴一说,却没曾想对方一愣后,竟点了点头,表情无比认真。这玉料她足有十多年没有摘下来过,虽然也曾想找个琢玉师磨一个样式,但一直没有机会,而且不知为何,每次自己一动这个心思,心里总有个温柔的声音在阻止她。
“我没钱付你哦”夏泽兰说的有点心虚,其实他还是有点银两的,只是这个人能然碾玉作的司正亲自接风,那天价的加工费岂是她小小的厨娘能付起的?
“这是我欠你的饭钱”陆子冈的唇勾了起来,他说的自然是两人初遇时,她做给他的那盘蛋炒饭。
夏泽兰则以为他说的是这顿接风宴,挑了挑眉,也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把脖子上的玉石摘了下来,递了过去。“样式我没什么要求,你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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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冈把那块仍带有对方体温的玉石握在手中,心底升起一股暖意,笑道:姑娘以后可以去西市找我,我在一家叫哑舍的古董店里。”说罢竟转身而去。
哑舍?夏泽兰听到这个更加熟悉的名字,心里的以后更甚。呆在那里半晌都没回过神,到底在那里听说过呢?
正怔仲间,夏泽兰看到李公公走了进来,一脸抱歉的对她说道:“夏姑娘,刚刚陆师傅说今晚有事,取消了今晚的接风宴。今天麻烦你了,辛劳费咱家还是照之前说的给。”
真是够大牌,连司正的面子都可以不给。难道是因为想要雕琢它的玉石才匆匆走了?
夏泽兰吐了吐舌头,笑着说道:“公公费心了,那我就先走了。”皇宫内的各个宫苑中,都有着小厨房,尚膳监的人也轮流去小厨房内帮忙,她可是和别人换的班,现在这个点回去,说不定都不用麻烦别人,按照原来的安排去端妃娘娘那里轮值。
至于哑舍嘛……罢了,等她轮职完了再去吧……
夏泽兰把手中的铻刀洗干净,重新用布包了起来。
陆子冈摩挲着手中细腻润泽的玉料,反复观看着玉石的形状,在心中勾勒着各种挂件的样式。
雕什么好呢?佛像?玉如意?佛手?可是陆子冈总是想着想着便走了神,脑海中全是那张娇美如花的面容,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他其实愿望真的不大,从小父母双亡的他,只是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他吃过多美味的山珍海味,却都抵不过十年前的那盘没有炒熟的蛋炒饭。
她……还没嫁人呢……想起她的法式仍是未出嫁的姑娘头,陆子冈就从心底里泛起笑意。
对了,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难得两人再遇,他激动之下,居然又忘了问她的名字。
“子冈,你手中的预料是哪来的?”老板略带惊讶的声音传来,陆子冈这才发现他已经对着这块玉料思考了半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一边起身把桌上的油灯点燃,陆子冈一边兴奋地说着今天的重逢,可是当他讲完,却发现老板脸上的表情并没有那种诧异,更多的是凝重。陆子冈的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的不安,在跳动的灯光下,老板的容貌和十年收留他的时候一模一样,依然那样年轻。
“你是说,铻刀在那个姑娘手中?是菜刀?”老板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那块玉料,若有所思地低头端详着。
“是的”陆子冈忽然想起一事,色变道:“那铻刀肯定免不了沾血,这……”他依然记得老板交给他铻刀时的叮嘱,不能沾血,不能杀生,难怪他一直有种挥之不去的不安。
占了血气的铻刀,乃是凶器,会对持有之人产生反噬……老板眯起双目,看着一脸难言紧张的陆子冈,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这玉料原石都已离身,恐怕就算再送回去,也来不及了。
最终,老板只是淡淡地对他说道:“这玉料,不如……刻个长命锁吧。”
陆子冈定睛一看,发觉玉料的形状扁圆,确实适合刻个小巧精致的长命锁,连连点头。
“记得这次别在上面落你的款了,人家姑娘家的东西,写你的名字成何体统?”老板最后叮嘱了一句,挥袖进屋。
他当然要落款,怎么可能不落款?想着她会贴身带着刻着他名字的长命锁,陆子冈握紧了手中的玉料,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下次见面的时候,定要问问她叫什么名字……虽然女子的闺名只有父母和夫君才能知道。
但是这一次,他会问出口的。可是,后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陆子冈看着四牌楼那高高的屋檐,一阵恍惚。他废寝忘食,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那长命锁雕琢出来,一直在等她来哑舍,可是等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那些人说,那一晚,端妃宫中的宫女意图谋反,刺杀皇上,那些人说,皇帝侥幸未死,那碗乾清宫中伺候的所有宫女,不管有没有责任,都被锦衣卫捉拿,严刑拷问,最终没有一人能活命。那些人说,这是一场早有蓄谋的政变……
命运变得太快,像解玉的大刀一刀劈下,一块美玉就此尽碎。
他还没从再次重逢的喜悦中抽离,便马上要面对第二次分别。这次,是死别……他不知道真相如何,他只知道,在皇城门口张贴着的行刑名单上,那一个个名字都陌生得紧。可是老板却告诉他,那其中有她。
他握着刚刚雕琢好的长命锁,足足在那张黄纸前看了三天三夜,还是无法把她和那个陌生的名字联系起来。
十年的思念,就换来这样的结局?他真的不信。可是他又在哑舍等了十年,拿着那枚早已刻好的长命锁,但她真的没有再出现过。一次也没有。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说起来也奇怪,他和她也不过匆匆见过几面而已,她甚至早己不记得他了,只有他一直苦苦地守着那稀少的回忆,始终不能忘怀,也许……这也是命运吧。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手心,那块他倾尽一生心血和思念雕好的长命锁,最终还是无法送出。他以为已经抓住了幸福,可是一转眼却发现手心还是空无一物。
他无数次地想着,若是那天他没有迷路,没有随身带着铻刀,没有遇见她,没有提前走掉,会不会他和她的命运就会有所不同?若是二十年前他们根本没有相识,他没有躲到小巷中吃东西,她没有撞到他,她没有请他吃那盘蛋炒饭,会不会就更不会有今天?
会不会两人相见不相识,像两个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她还是做她的厨娘,他还是做他的琢玉师。可是命运向来都不是选择题。
铻刀的下落不明,也许是被当做凶器束之高阁,也许被当成垃圾弃之不用。
铻刀他在入狱前一晚前重新交给了老板,他终究不配做铻刀的主人。
行刑前一晚,哑舍的老板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守卫森严的死牢里,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离开京城。他摇了摇头,拒绝了老板的提议。早在十年前,她与他重逢又离别的那一天,他就与死了没什么两样。
他对老板说,抱歉,你说要我帮你雕一块玉,看来,我要失信了。老板深深地看着他,淡淡道,你答应的,早已帮我做到了。
他看着老板的身影渐渐融入黑暗中,再也不见。
他忍不住想,他和她,就像锟铻刀一般,失散,重逢,然后又再次永远地分离。
看着远处那可以看到的刑场,陆子冈笑了起来。只是为了一个御制茶壶上的落款,就可以下令斩杀工匠的皇帝,怪不得十年前会有宫女受不了想要刺杀他。
陆子冈被刽子手从囚车里扯了出来,按在地上跪着。他低头看着被阳光照射下自己的影子,忽然一阵心慌。他并不是怕死,而是怕下辈子,再也认不出她来。不过老板答应过他,会找到她每一世的轮回,给她长命锁。说如果他的来世还有记忆,可以用这块长命锁来辨别对方。
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握紧手中的长命锁,陆子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刀起,刀落。由生到死,往往就是简单的一瞬间。
士兵们从血泊中捡起那块润泽的长命锁,用袖口擦掉上面的血痕,随手揣入怀中。
围观的民众渐渐散开,一个身上绣着赤色红龙的年轻男子走了过去,淡淡道:我想,你最好把那块长命锁交给我……”
四百年后,秦陵地宫。
一阵地动山摇后,地宫重归一边黑暗。
胡亥独自静静立在黑暗中,许久许久,看着自己皇兄转生后的年轻男子,和那个从两千年前就一直和自己作对的男人一起离开了地宫。
他推开复苏的棺椁,静静地看着在棺底碎成两块的长命锁许久,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最终还是弯下了腰,把那长命锁,拿在了手中……
几日后,西安咸阳机场。
一个穿休闲服的男子快步从机场冲了出来,跳上出租车。“师傅,往骊山秦始皇陵开吧!”
“好嘞!那挺远的,听说前几天还地震了一次,兄弟你还真要去啊?”出租车司机好奇地问。
“是的,就是因为那次地震,才要去勘测一下。唉,没办法,课题需要啊!”那名男子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课题?”
“是啊,我学的是考古。”那名男子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孔,他手中的机票还印着他的名字。
简单的三个汉字——陆子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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