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是在睡着和醒来之间存在着一个转瞬即逝的混沌地带,朦朦胧胧,难以看清。
顾判细细思索许久,忽然开口说道。
“红衣。”
“恩?”
“借你肩膀用一下。”
“恩。”
她收敛裙裾,在一方青石上缓缓坐下,然后微微侧头,看着他将下巴抵在了自己的肩头,一点点闭上了眼睛。
很快便进入到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第907章圣人之言
盏茶时间后,顾判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在红衣的旁边坐直了身体。
“我确实无法清晰感知入睡和醒来那一瞬间的情况。”
他思忖着慢慢说道,“和入定不同,就算是着力控制真灵和意识,自己去控制着一点点步入睡眠,但在清醒与混沌交织的那一瞬间,还是存在着无法置于掌控之中的模糊地带,虽然短暂到了几乎可以忽略的地步,但它的确存在。”
“而且若不是你的提醒,我还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以前需要经常睡眠的时候不会注意,后面随着实力层次的提升,逐渐以入定修行大量代替睡眠之后,更是会将之忽略,难以想起。”
红衣道,“妾身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睡过了,想要再回味一下初生时那种每日定点睡眠的滋味,却也只能是靠着回忆去回味,而此次面对千羽湖主,却让妾身忽然间体验到了那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感觉,同时也引发了对于入梦之法的更深一步的思索。”
“妾身在刚刚衍生灵智的一段时间,每次睡着之后便会梦到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不停游动,极远处会出现一片猩红的血色光芒,但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靠近,后面虽然很少睡眠,却是一直都将这个梦境牢牢记忆了下来,直到后面从计喉处得来了入梦之法,可以让妾身进入到那些智慧生灵的梦境之内……”
“这是相当奇妙的一种感觉,梦中的世界五彩缤纷,发生着大量的故事、人物、情节,剧情跌宕起伏、天马行空,复杂程度甚至会超过现实的世界。”
“而梦的种类也是千奇百怪,有些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也有匪夷所思的,甚至还有对于将来某件事情的准确预言”
她说到此处停顿一下,露出一丝笑容接着道,“妾身在梦境之内发现,他们竟然都是有意识的,而且不同于清醒时候的意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梦中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做梦。”
“那么妾身现在就在想,入睡、做梦、醒来,这三种吾等早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尤其是妾身进入或者编织出来的梦境,它背后的根源到底是什么,那一瞬间的混沌与朦胧之间又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其实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能够搞得清楚明白。”
关于人为什么会做梦这个问题。
如果按照顾判上一个时空的科学研究来分析的话,大致就会和大脑细胞、神经元、脑电波等等联系上来,但具体有什么作用机理,一直以来却都还没有一个比较明确的结论。
但是如果把上一个时空的理论照搬到此方天地,却是行不通的,不说别的,单说红衣这样非人异灵的存在,又该用哪种科学理论来解释清楚?
除此之外,单纯回到做梦这件事情上面,主导编织梦境和将多人梦境连成一处,这两种情况的出现,又该怎么解释?
所以说,红衣如今面临的问题他很难解答。
就算是他现在从头开始去修习入梦之法,然后一步步将之推演提升到和她相似的层次,才可以说能够从不同的方面给她提供某种思路与借鉴,而不可能走上和她完全一致的道路,然后去面对完全相同的问题。
思虑许久后,他还是决定从另外一个角度尝试着去打开她的心结,至少让影响变得更小一些,不会当即引发特别严重的后果。
比如说,当初与他断离山脚、碧水河畔一番长谈后,她便不得不封印自己的部分记忆,以免让自己陷入到思之不解、真灵混乱的困局之中。
“红衣可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讲的那个故事?”
顾判说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身化长虹,翱翔在数百丈的高空。
下方的黑色森林在疾速后退,他们则是一路向南,准备穿越这片繁茂的遮障,去寻找羽千玄可能存在的踪迹,也可以看一看中栗府其他地方的情况。
他们的速度极快,此时又没有了盘踞在林中的“青”的阻拦,自然是畅通无阻、恣意飞翔。
偶尔有什么好奇心太重,又没有颜色的家伙想要靠近过来,看看天上划过的那道血色长虹到底是个什么物事,往往还未曾真正靠近,便会被一道倏忽闪过,又倏忽消失的寒光化为灰烬,平白变成了顾千岁体内的双值加成。
她半闭着眼睛,表情宁静而又平和,“顾郎给我讲的故事可是太多了,有各种神话传说,有帝王将相,有才子佳人,有圣人之言,还有斗之力三段等等等等………妾身一时之间也难以确定,顾郎现在想说的到底是哪个故事。”
“既然红衣对入梦之法有了疑惑,那么我想说的自然是庄圣人之言的故事。”
“顾郎的意思是,庄周梦蝶?”
“对,就是庄周梦蝶。”
他微笑起来,“你还记得这个故事是怎么讲的吗?”
她点了点头,思忖着慢慢将庄周梦蝶的那篇文章给背诵了一遍。
“不错不错,我只说过一次就能记了下来,可比项洌强的多了,让他背些书啊,好似天大的难事一般。”
顾判先是随口夸奖几句,后又严肃了语气接着说道,“在一般人看来,醒时的所见所感是真实的,梦境是不真实的,但事实果真是如此吗?”
“何为真实,何为虚幻,在此方天地之间,又从哪里能找到一个绝对准确的定义出来?”
“所以在我看来,既然红衣修行思念如梦之法,倒是可以将醒看做是一种状态,梦则是另一种状态,二者是不相同的,却又是互为补充相通的;就好比庄子是庄子,蝴蝶是蝴蝶,二者也是不相同的,但却又有着相通的那个基础存在。”
“从此便可以更进一步去分析,把它们都当做是你的道之中的一种形态,不断发展变化、运动跃迁的一个阶段,而让你为之疑难困惑的由醒入睡、又由睡到醒的过程,它其实就是不连续的,是混沌的……”
红衣眼睛越来越亮看着他,非常自然地接过话来,以一种难以描述的莫名语气道,“也是量子态的,对吗?”
顾判不由自主避开了她的视线,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娘子果然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她沉默许久,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道,“梦与醒、真和假,把它们都看成是两种形态,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吾大致有些明白了。”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顾郎最后的那句话,虽然并没有成功解开妾身的疑惑,但却是非常成功地让妾身将这一点疑虑甩到了极远极远的地方,此后除非是正面撞上了它,或许便再也不会提起。”
“就像是顾郎对妾身讲过那位薛先生养猫的故事之后,妾身便再也不愿意见到猫咪这样的小东西……”
顾判面色顿时就是一变,轻咳一声道,“唉,说远了说远了,这大晴天的扯那些猫啊狗啊的作甚,倒不如想一想,等会儿我们该吃些什么为好。”
红衣便也悠悠笑道,“这个倒是不需要顾郎去想,那边不就是有一座小城吗,我们降下去找一间饭馆便是。”
他眯起眼睛仔细端详,这才发现前方的黑色树木已经将要到了尽头,而在更远的天地交接之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座城池的影子,就如同是一块青灰颜色的积木。
第908章古怪城池
这应该是一座县城,面积不算太大,人口也并不是很多,不过街面上倒是秩序井然,几乎看不到那场铺天盖地大雪所造成的危害与影响。
顾判和红衣在城外数里处落下,稍稍收拾了一下行装,扮作了一对江湖侠侣模样,就从敞开的城门处进了城,而后随着人群漫步行走在行人最多的长街之上。
城内的繁华热闹有些出乎顾判的预料,而且似乎这里的治安状况很好,不时有穿着甲衣的衙役和府兵沿途巡逻,做足了恤众安民的姿态。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些许的疑惑,不过却并没有言语,而是依旧慢悠悠行走其间,真的开始逛起街来。
不久后,他们来到了生意最红火的酒楼之中。
也没问店家有没有雅间包厢,而是就在一楼大厅中寻了个还算僻静的角落,点了几样所谓的招牌菜品,然后便在等待上菜的间隙观察着周围的各色人等,听着他们的闲谈阔论。
盏茶时间后,一壶烧酒和两盘凉菜最先被端了上来。
红衣帮顾判斟了一杯,递到他手边后却是不无疑惑地道了一句,“酒水,确实是酒水。”
顾判盯着桌上的两碟凉菜看了许久,又拿起筷子夹起一箸送入口中,咀嚼片刻后直接咽下,唇角挑起一个古怪的笑容,“虽然味道一言难尽,但不得不说,这凉菜,确实是凉菜。”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转头看向酒楼中其他食客,看着他们的吃食,也是在看着他们还算是健康红润的面孔,随即便又收回目光,一个专心低头吃喝,另一个则专心斟酒布菜,服侍那人吃喝。
“有问题?”
“有问题。”
“什么问题?”
“看不出来。”
“怎么办?”
“等等看。”
顾判和红衣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早已经将需要交流的内容,需要表达的意思传递完毕,于是乎就真的像是进来吃饭的食客,安安静静吃完了桌上的所有酒菜。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出现了。
他似乎没有带钱。
说实话自从身份地位越来越高,实力层次越来越强,尤其是收拢了越来越多的各种属下之后,他好像就没有了出门带钱的习惯。
确实没什么必要。
在大魏京城的时候,他一般都宅在自家的院子里面,偶尔出门要么是入宫,要么是去到国丈府、国公府一类的高门大院,自然是不需要自己掏钱吃饭。
唯一去过的酒楼还是计喉家的产业,虽然这货自从身受重创后便一直闭关不出,但绝味京品的火刀掌柜也是个极有眼色的,怎么也不可能做得吃饭还要付钱……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出来。
而不在大魏京城的时候,他几乎又完全脱离了人间烟火,整日里都在荒郊野外和那些异类生灵打交道作伴,大家属于你不吃我,我就吃你的关系,被吃的那一方自然不会再从肚子里面钻出来讨要一份饭钱。
所以说,当顾判吃完最后一口菜,咽下最后一口酒后,便相当大气地啪地一拍桌子,将穿梭在各个座位之间的小二给叫了过来。
小二一脸陪笑,“客官可是吃好了?”
“不好。”顾判低头看着刚刚被自己拍到桌上的玉佩,想了片刻后却又将它收了起来。
然后他从地上拈了一撮泥土,就当着店小二的面撒到了桌上的盘碗之中,很自然地便拉下脸来道,“你看看,这菜里面竟然有泥土污渍存在,若是认真找一找的话,可能还可以扒拉出来几条虫子,你说怎么可能吃的好?”
店小二顿时愣住,脸上笑容一点点变得僵硬,然后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便被顾判一把揪住了衣领,拎到了自己眼前。
哗啦啦!
一连串的桌椅拉动声响起,酒楼中的其他食客都注意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纷纷起身,对着顾判怒目而视,或许下一刻就会围拢过来将他一顿痛殴。
顾判根本就没有看那些人一眼,眸中幽幽碧火燃起,凝视着店小二的眼睛,数个呼吸后便又将他放开,还轻轻帮他抚平了弄皱的衣衫。
“有点儿意思。”
“人是活人,但却又如入幻境。”
他思忖着缓缓说道,“如果不是确定这是我们第一次进入到这座城内,我都以为是你在这里施展了入梦之法。”
红衣将目光从其他食客脸上移开,微微点头道,“顾郎所言不错,不过除了妾身之外,你莫非是忘记了还有一个和吾等还算有关系的生灵深谙此道?”
“计喉……”
“虽然和印象中的那种感觉有所不同,但经你这样一说,再细细品味一下,确实是有那么一丝和它很像的手法在里面。”
顾判看看被酒楼掌柜劝着重新坐下的一众食客,缓缓闭上了眼睛,也遮挡住了那一闪而逝的森寒杀意。
自从千羽湖一役之后,计喉身受重创,自此便很少出现在他的面前,前一段时间更是消隐不见,闭关疗伤,以图恢复。
他对此没有太过在意,也并没有趁它病、要它命的想法,毕竟在覆灭千羽湖一脉异灵的战斗中,它出力甚多,又在与金狼神的对峙交手中站在了他这一边,算是一定程度上的盟友关系,不太好做那过河拆桥、上屋抽梯的事情。
但是,如果真的是计喉又故态重发,将一地一域之人吞噬真灵神魂恢复己身,他也不会再看什么情面,定然会寻上门去,一斧头送它就此往生。
从另一面去看,计喉对他的态度也是心知肚明,后续也一直都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举动,那么为什么会在他威势日炽的时候,偷偷做出这样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