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的声音压得极低,但落在顾判耳中却犹如雷鸣。
他深吸口气,努力稳住气息缓缓道,“什么人敢在一郡首府做出这等事情来,就不怕被大军围剿吗?”
“对了,那间镖局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叹了口气,“城里只有一家怀远镖局,据说自总镖头以下四十二口人,无一生还……”
第五章他太难了
怀远镖局覆灭。
无一生还……
真是修罗教干的?
他们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做出形同屠民造反的事情来?
“这可是大事啊,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吗?”顾判捏住眉心,忽然间感觉脸似乎有些肿胀,同时对自己的分析判断能力产生了极大怀疑。
“小的最开始时说的怪事就怪在这儿了。”
店小二看着托盘上又多出来的两枚大钱儿,开口时语气都谄媚了许多,“老爷或许不知道,这两天六扇门差官和军中老爷几乎把周边翻了个底朝天,可就是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你说奇不奇怪。”
“确实很奇怪,会不会是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士所为?”
顾判有意将话题导向他想要的方向,但对方只是个城外酒肆打杂的小二,虽然消息灵通,却也仅仅是拾人牙慧而来,多问两句便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撤去吃剩的酒菜,顾判没有当即做出决定,又叫了壶茶坐在那儿慢慢品着,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去走。
一壶茶喝完,再续上一壶。
进城还是不进,这是个问题。
他也许是怀远镖局唯一幸存的镖师,回去后定然会受到连串的针对询问,应对起来并不容易,最坏的局面便是被发现冒牌货的身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就此流浪在外也很危险,身份路引是个问题,避开修罗教可能的追杀是个问题,身上没有多余银钱,如何谋生吃饭也是个问题……
总而言之,顾判觉得他太难了,从降临到这个世界以来一直面临着艰难的抉择,而且动不动就会被现实打脸,游走在一脚踏空的危险边缘。
顾判静静喝完两壶热茶,擦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起身沿着土路朝着城门相反的方向走去。
还是找个隐蔽又安全的地方苟起来算了,首先找大夫治一治胳膊上的黑线,然后就凭借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刀法,在山林中做个饥一顿饱一顿的猎人,应该可以勉强生存下去。
等这事儿平定了之后,再过些时间,应该就没人会记得他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弄个新身份,寻一个营生,找一个能看过眼的媳妇,过那种喝喝酒揍揍娃的日子得了。
运气好还能弄个土财主当当,那就再娶两房妾室,幸福美满的地主生活。
顾判脚步不停,边走边想,很快拐出官道,来到一条小路上。
回头最后看一眼几乎消失不见的城墙,他悠悠叹了口气,做出个挥手告别的姿势。
“南黎郡,经此一别,永不相见……”
唏律律!
陡然间耳边响起骏马长嘶声,顾判面沉似水,眯眼看着远处正疾驰而来的一队骑兵。
“你们骑马不走官道,就不怕伤了马腿吗?”
他腹诽一句,此时再想躲开已经晚了,只能让开到一边低头站着,等待这队骑兵快些通过。
“吁……停!”
从顾判身边飞驰而过的骑士猛地勒紧缰绳,控制战马停下,随后拨转马头回来,沉默片刻后有些疑惑地道,“你是,顾镖师?”
“原来是陈伍长。”顾判想了一下,很快认出来对方的身份,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沉。
“我记得你是跟我二叔运镖出府了,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陈伍长一手挽住缰绳,另一只手按住腰侧的马刀。
“陈镖头,陈镖头他……”顾判开始回忆穿越前的生活,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颤抖道,“镖队遭遇了伏击,陈镖头为了掩护大队,不幸遇难……”
“我在山林中与其他人失散,便一路马不停蹄赶了回来,准备向总镖头禀报此事。”
“袭击你们的,是什么人?”陈伍长嗓音低沉,努力控制着语调语速。
“从听来的只言片语中知道,是修罗教袭击了我们,他们统一着黑色劲装,杀性很重,悍不畏死。”
陈伍长沉默片刻,示意属下让出一匹马来,“顾镖师,此事牵扯甚重,必须立刻向上官禀报,你就骑马随我一同进城吧!”
“那就,多谢陈伍长了……”顾判呼出一口浊气,看了看远处已经看不到的城池,忽然感觉脸似乎又开始疼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顾判见到了镇南大营的副将腾远,也“极为震惊”地知道了怀远镖局被灭门的消息。
接下来,他以九真一假的方式,向腾副将详细讲述了行镖队伍出事的经过,只是隐去了老姜头忽然发威的那一幕。
因为这件事实在是说不清楚,又会牵扯到他也拿了几页残篇的石碑拓本,谁知道这些官府中人会不会感兴趣?
“月影散人?”腾副将皱了皱眉头。
“没错,我听到的就是月影散人这几个字。”顾判心中微动,停顿一下接着道,“而且好像是个女子。”
………………
“你说有一人多高的老虎在山林间出没,并且就是它扑杀了修罗教的月影散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腾副将明摆着一脸无法相信的表情,就差爆粗口了。
“没错!”顾判斩钉截铁应道。
腾副将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就先在这里住下,缺什么物件让小陈给你准备,不管是修罗教还是白毛虎,我们都会弄个明白。”
夜深人静。
顾判叹了口气,暂且把毫无头绪的《烈焰掌》修行丢到一旁,起身吹灭了蜡烛。
他从窗缝看到外面钉子般矗立不动的甲士,以及院子里来回巡逻的府兵和暗哨,心中稍安,躺到床上很快沉入黑甜乡之中。
向镇南大营腾副将透露月影散人和白毛大虫的事情,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几天时间过去,手臂上的黑线已经扩张到竹筷粗细,麻痒的感觉愈发明显。
军中大夫看过后也没有定论,只说可能是被山中毒物噬咬,或是被毒障入体侵袭,想要治疗只能是再回到那片山林,找准病因方可对症下药。
顾判有预感,如果放任它不管,黑线极有可能会散布到全身,届时绝无幸免之理。
而现在腾副将明显对他说的内容很有兴趣,下一步极有可能会派遣大队甲士前往查探,有战力强悍的镇南大营背书,总比他一个人冲上去送人头来得安全。
遇到这种需要打打杀杀的危险情况,他一个以脑力劳动为主的研究僧,自然是能找多少帮手就找多少帮手,能群殴绝对不会单挑。
第六章空虚寂寞和冷
第二天早上,顾判刚刚吃完早饭,正准备回房间继续去看书架上那些杂书,忽然外面传令兵来报,怀远商行派了人过来,让顾判回商行总店接受问询。
他是一万个不愿意去,但没有办法,现在是形势比人强,怀远商行的东家与南黎郡乃至于镇南府都牵连甚深,在军中也多有子弟效力,不是他现在一个小小镖师的身份能够反抗的。
“最近发生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了,我身为商行掌柜,是痛彻心扉,夜不能眠。”
说话的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他就是怀远商行的东家,也是南黎郡内望族齐家的掌舵人,齐郦湘。
搁在以往,齐老爷子是绝不会这样和一个普通镖师喝茶交谈,现在如此,还是因为他确实压力很大。
怀远镖局被人灭门,连里面养的猫狗都没能活下性命,加上行镖队伍的覆灭,里里外外近百人身死,别说是他,就连南黎郡守都有些头大。
顾判心中转过数个念头,低头注视着茶盏中漂浮不定的茶叶,沉默许久后方道,“齐老爷子说的极是,乍然听闻镖局大变,我也像是一脚踏下悬崖,空空荡荡又恐惧万分。”
齐郦湘道,“我听腾远说,你们在外面遭到了什么修罗教的伏击?”
“确实如此……”顾判忽然觉得口渴难耐,便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长叹道,“领头的敌人是个女子,她自称是月影散人。”
听了一遍描述后,齐郦湘紧紧皱起眉头,思忖良久,“老夫倒是对修罗教有所耳闻,但按常理讲,他们绝无可能对一支普通镖队下手,甚至还冒着被朝廷追剿的风险入城大造杀戮,这里面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隐秘。”
“而且镖局被灭门一事太过诡异,就算是修罗教这等江湖中人出手,也必定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什么都查不出来。”
“等下我让人跟你去一趟镖局,以你和他们接触过的经验,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顾判点点头,“请齐老爷放心。”
齐郦湘闭上眼睛,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
………………
顾判也习惯性地拿起茶盏跟着喝了一口,愣了一下突然又明白过来,人这是端茶送客了。
他当即起身告退,出门就看到齐府管家和两个官府差役等在外面,显然是早早便在这里侯着了。
怀远镖局的大门紧闭,门外的路面看起来倒是干净整洁,就是左右都冷冷清清,死气沉沉,和几十米之外的另一条街形成了鲜明对比。
“自从出事后,住在镖局附近的人家大多都搬走了,剩下那些实在没钱也没地儿去的也天天大门紧锁,生怕惹上什么晦气。”
齐府管家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门上的铜锁,“顾镖师,请进吧。”
两个差役的态度很冷淡,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怎么正眼看顾判一下。
不过他对此非常理解。
六扇门和军中的高人在这里来来回回折腾了不知道多少遍,都发现不了线索,他一个外行的镖师,又能有什么作为,最大的可能还是让人陪着白跑一趟,浪费时间精力。
对他们的冷淡与轻视,顾判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被打脸的感觉,他只希望这种轻视与冷淡来得更加猛烈一些,这样才好摸鱼划水,赶紧离开交差了事。
这种死了几十口人的凶宅,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进了镖局大门,顾判对照记忆碎片中的信息,穿过一大片空地,来到最前排的议事大堂门前。
“这里除了议事之外,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发钱,那才是人最齐的时候。”
“我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还没领,行镖受伤后应有的抚恤银子更是毛都没有见到……”
顾判心里一边胡乱想着,一边缓缓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两个差役在后面远远站着聊天,并没有一同进来查看的意思,几天时间的不眠不休,早就让他们对这间院子的一草一木熟悉到极点,同时也不耐烦到了极点。
若不是齐家老爷子的吩咐,他们两个早就一口唾沫喷了上去,哪里会跟一个外行在这里浪费时间。
阳光从半开的门框透射进来,在屋里形成一条光暗分明的隔离带。
顾判眯起眼睛,适应着亮度的变化,朝着里面走了几步。
“嗯!?”
他猛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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