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监牢出来的时候,夜色更浓稠了几分,一路回家,控制不住的将院门狠狠踹开,仍是余怒未消,老仆正用笤帚清扫院中积灰,被这声音吓了大跳,颤颤巍巍的看去,却见门外站的是秦明月。
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和侮辱,面色阴沉,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像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周身的阴鸷几欲凝成实质,隔得老远也能感觉到身上强压着的怒意,不定什么时候就喷薄而出了。
老仆却无所觉,用笤帚一下下的,唰唰扫地,问了一句:“先生,萧大夫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秦明月疾步往房内走去,从老仆面前经过,像一阵劲风嗖的刮过:“他死了!”
“死了就不该再念着,早点忘了多好,明月,你大可不必如此生气。”
待客的正厅忽然走出来一位锦衣公子,赫然是知县家的陈小爷,秦明月一只脚已经踏入房间,见是他,又收了回来,脸上已经扯不出那种虚浮的假笑,连声音都硬得像铁,不近人情:“陈小爷来这里做什么?”
忠伯在一旁解释道:“先生,这位公子来了许久,一直在正厅等着呢,我刚想同你说的,结果忘了。”
说完就窸窸窣窣的放好笤帚,去后厨烧饭了。
陈子期见忠伯离开,没忍住上前一步,对秦明月略显急切的道:“明月,那萧家可是已经打入了死牢,谁也救不了他们,萧凤梧不是个好东西,你莫与他纠缠了,省得牵累自己。”
萧凤梧三个字在秦明月心里现在就是炮仗,谁说准炸,他闻言脸色唰的冷了下来,连场面话都不愿再说:“陈小爷回吧,我这地方穷酸,招待不起。”
说完转身进房,反手就要把门带上,谁知陈子期急了,用力推门,秦明月不妨,竟是被他闯进了房间。
“明月!那萧凤梧都快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是知道的,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回头看看我呢?”陈子期的耐心似乎已经消磨殆尽,眼中满是赤/裸的欲/望,像猛兽般要将人吞吃入腹。
屋里黑,什么都看不见,秦明月点了灯,光洁如玉的侧脸映上暖暖的烛光,凤眸妖娆,只觉人间无此绝色,非鬼即狐,陈子期看得痴了,正欲上前,却听秦明月冷冷道,
“出去。”
轻飘飘的两个字,没有掺杂分毫情绪,陈子期听在耳中,却觉轻蔑讥讽,霎时间脸色涨红,秦明月见状,面上的不耐更压都压不住了,皱紧了眉头。
细微的动作,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轻而易举压垮了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
陈子期面色几经变换,由羞恼到尴尬,由尴尬到愤怒,最后又诡异的平静下来,沉声道:“秦明月,你别给脸不要脸——”
一个小戏子罢了,凭什么在他面前甩脸色?
陈子期心中燃起一股无名之火,箭步上前死死攥住了秦明月的手腕,一把将人强行往床上带,呼吸沉重的道:“秦明月,我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你在萧凤梧身下婉转承欢,到了我面前又装什么清高,一个玩物而已,摆架子摆的太过了!”
他愤怒至极,力道大的骇人,拉扯间就撕破了秦明月的外裳。
“滚!”
秦明月拼命挣扎,有泪水从眼角滚落,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原因,手上的伤口崩开,又见了咸腥味,陈子期不妨,脖颈被他挠了道见血的印子,痛得他脸色铁青,怒极将秦明月的脸狠狠按入被褥里:“秦明月,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对萧凤梧还真是痴心,还想替他守着身子不成?可惜了,我偏不让你如意!就没听说过娼/妓从良的,一个被人玩烂的货,是我蠢,才笨得将你当做天山雪莲供着!”
说完一手狠狠按住他,另一只手就要去扯秦明月的裤子。
绝望感铺天盖地袭来,秦明月艰难摸索着,然后从发间拔下那根月牙簪,反手朝着身上那人肋下三寸狠狠刺去,只听一声痛叫,陈子期白着脸从床上滚落在地。
玉质脆硬,刺入半寸就断了,却也争取到了些许反击余地,秦明月翻身而起,捞过烛台照着陈子期后颈狠狠一砸,对方身子一僵,直挺倒地,晕了过去。
烛火早已熄灭,唯余袅袅青烟。
秦明月手中懈力,烛台当啷落地,滚入床下,他双目通红,哆嗦着拉好衣裳,狠狠擦了把脸,抹去那不知是泪是汗的液体,最后犹嫌不解气,上前狠踢了陈子期一脚。
一个二个都拿他当做玩物,有一个萧凤梧就已是气人,难不成自己天生贱命,活该让他们欺辱玩弄么?
陈子期尚未苏醒,秦明月喘了口气,忽而触碰到袖中一摞厚厚的纸,动作一僵,也不知想起什么,片刻后忽然打开衣柜,匆忙收拾了几件衣裳和银票,从墙上取下斗笠,径直往外走去,忠伯刚好从后厨出来,见状怔愣道:“先生,你去哪儿啊?”
秦明月闻言脚步一顿,上半张脸落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只能看见尖瘦的下巴,他解下腰间的钱袋子,头也不回的扔给忠伯:“自己去城外避一避,这段时间不要回来。”
语罢疾步离开,朝着东街马市而去,身形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中。
萧凤梧曾看过皇后的脉案,大致能估摸出病情,他静静算着对方临盆的日子,就像在算着自己的死期。
都道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知县也不见得例外,大牢空时很空,拥挤时则人满为患,挨个问去,十桩有八桩都是冤假错案,最近抓了不少人,外间每有响动,萧凤梧总忍不住要抬头看一眼,可惜秦明月自那日后就再没来过。
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地面有些许细碎的石块,萧凤梧捡起一个,在墙上画了道印子,发现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被关进来四天了,心中大概估了一下,皇后的临盆期应该不是今晚就是明日,再迟不可能了。
“哎哎哎,吃饭了吃饭了。”
衙差提着一个木桶,里头满满都是粥,每人一碗,外加两个馒头,再多就没有了,轮到萧凤梧的时候,他比旁人多了一个油纸包,里头是只黄油烧鸡,肉香味一阵一阵的往外飘。
“十六,十六,”萧凤鸣扒着栏杆,馋得不行,“你分七哥一只腿吧。”
萧凤梧心想我分你个鸡屁股,又道人活着果然还是糊涂些好,像老七一样万事不愁,他一想起自己可能明天就得死了,什么都吃不下去,把油纸包从栏杆里扔了过去:“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萧凤鸣也不问为什么,接过来吃的狼吞虎咽,满嘴流油,今日蒋平安不当值,萧凤梧隔着栏杆望了好几眼也没看见他,只得歇了打听消息的心思。
他平素冷静淡定,现在却显得有些不安,连萧凤鸣都看出来些许端倪,咽下嘴里的烧鸡,呐呐问道:“十六,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们是不是就要死了?”
萧凤梧在牢里来回踱步,眼皮都懒得掀:“你现在不死,以后也得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日日都在赌场里泡着,省的给人家送钱了。”
萧凤鸣闻言靠着栏杆,把头撞的咣咣响,懊悔闭眼,再不愿同他说话。
就这么熬到了晚间,隔得老远,忽听得外间一阵争吵声,萧六哥睡不着,站起来看热闹,打了个哈欠道:“大晚上的,又是谁被抓进来了,一天天的没个消停。”
萧凤鸣也睡不着,跟着懒洋洋的附和道:“说不定是采花贼,偷入香闺被抓了。”
新进来的这位估计不是个省油的灯,外头乒哩乓啷一阵乱响,像是打起来了,几个衙役都冲了过去,这才把人制住。
“去你奶奶的!凭什么抓小爷!松开!松开!”
两个衙役架着一名年轻汉子走了过来,萧凤鸣刚想看看是哪路神仙这么牛,进了牢狱还不老实,谁知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这人不正是去西域跑商的八弟吗?!
萧凤鸣猛踹了一脚牢门,气急败坏的骂道:“倒霉玩意儿!你不是去西域了吗?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萧六哥见状无奈摇头,耸肩道:“这下可好,齐了。”
萧凤川原本还在挣扎不休,见是他们,下意识停了挣扎,衙役见萧凤梧这间房只住了一个人,动作麻利的打开牢门,把萧凤川一把推了进去。
萧凤梧微微挑眉,心道单间没得住了,不过又想着住也住不了几天,也就释然了,伸手把萧凤川从地上拽起来,也跟着问了一句:“不是去西域做生意了吗,回来干嘛?”
萧凤川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闻言一脸懵的回答道:“是去西域了,不过做完生意就回来了啊。”
萧六哥没忍住说出心里话:“真是头猪!”
萧凤川蛮虽蛮了点,但从不跟哥哥吵架,最分长幼有序,闻言也不恼,攥起沙钵大的拳头晃了晃:“怕他奶奶个球!一拳把墙打穿,咱们逃出去,上山当大王,十几个人未必还斗不过几个衙役么!”
衙役还未走远,闻言又折返回来,强行给萧凤川加了幅镣铐,手脚都拷的严严实实。
“……”
萧凤梧是没话说了,懒洋洋的躺上床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趁早睡吧,不然给你用刑可有的受。”
萧凤川扯了两下,发现扯不动铁链,又左右看了看,发现里头只有一张床,傻愣愣的问道:“我睡哪儿啊?”
萧凤梧眼都不抬:“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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