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烈阳高照,一点都没有临冬的意思,街上熙熙攘攘,君临炎热依然。
“一晃就是一周。”我感叹道,身子跟着马车摇啊摇,“累吗?”
托马德爵士这几天都是我的护卫,贝里·莫斯爵士需要休养,年轻的骑士报以微笑,他在我面前越来越自如了,倒是颇有了几分传奇人物的自信,“与您相伴,如何都不会累的。”嘴巴真甜,“只是,我依然想不通,小姐,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雇佣骑士托马德或许有王室的血脉,但是一直以来都作为雇佣骑士生活在民间,可是即便是他也无法理解。
我露出一个微笑,没有解释。在这年代,作为七国的贵族要表现得亲民,真是相当不容易,北方的乡下还好说,领主无法高高在上,再高贵,说不定也就和自己的子民隔着一道木墙,但是在君临就不一样了,贵人在山上,贫民在山下,隔得远远的,“伦赛爵士到了吗?”
“他们正在忙活,小姐,”艾德威凑近了说,像极了讨好主人的猎犬,“按照计划,我们将所有难民依照军事制度打散编组,从‘小队’到‘队’再到‘团’。”依照我前世的观点来看,或许这样的编制非常含糊,但是我不是专业的军人,也不是军迷,能做的有限,索性让专业的军士来安排。
“青壮们被发上了粗制的灰色亚麻袍子,人们管他们叫灰卫,看起来至少比衣着褴褛要精神一些。”衣着褴褛这个词儿还是挺难的,对一个村夫而言,艾德威大概平日花了时间学习。
我宽和地回应道,虽然话里很不中听,“这是好听的说法,据我所知更通俗的喊法是“鼠兵”,也有人管他们叫‘娘们的奴才’。
靠这帮人来对付北境剥皮人的大军无疑荒谬,他们还需要进行训练。
“哦,小姐,这——”
“大概是我出现得次数太多了,这是好事,我就需要他们当自己是我的人。”
好几天的下午和傍晚我都在君临城里,看着日落。
我感觉自己像是雕像,保持微笑,和每个人谈心,我的士兵和军士当坏人,我来当分发食物和物资的好人,这年代要精细地管好几万人几乎不可能,这让人精疲力竭,我也只能尽心为之。
最后,近一万的灰卫就成了“娘们的奴才”,这扩张的有点猛,我没那么多管理的人,还得从中选,让难民治理难民,问题多成了山,快比伊耿高丘还高了。
我不但得看好纪律,也得等我的牧师就位,抓思想。
说到牧师,我这几天都睡在贝勒大圣堂,表面上是给国王和君临祈福,乞求七神让战争早点结束,实际上是在和普世七神派和其他的教会派系磋商,谈判,还有修正教义。
当下,拉拢人心的工作继续,龙穴如此热闹,人头攒动,坦格利安家族陈旧的纹章上铺着雄鹿和剥皮人的挂毯,此刻上面脏污一片,却无人有闲心去料理照看,如果有的话,恐怕是在偷懒。我自个儿都快忙坏了,哪有在乎表面的功夫。
“我丈夫曾经是凡斯老爷的猎人,小姐,帮那位老爷养鹰养狗,”这是个蛮胖的女人,手插腰上,语速非常快,“狼崽子进村的时候,他和佩特正吵架,就找狼崽子的老爷评理,”我可没法说自己也是狼崽子,这帮河间人对北方人已经恨之入骨,“他说,两个地方的老爷是亲戚,那群狼会给他公道,听听这话儿说的,我年轻那会儿看他嘴巴得利,还觉得是个见过世面的男人呢。”
“显然没有?”我端坐高椅,一如在红人庄园一样,接受难民的呈情,这个女人很啰嗦,但是我话音矜持而亲切,或者说,尽量矜持而亲切。
“他的世面让狼崽子赏了他一顿鞭子,”胖老婶挤眉弄眼地道,“他还嘴硬,说他们这样一点儿都不荣誉,然后,那个狼崽子爵爷哈哈大笑,告诉我那位伴儿,这儿遍地都是天杀的荣誉。”
该说是遍地都是尸体才对,我想。
“然后,那位多米尼克爵爷就把他给挂树上了,北方人崇拜树,树遍地都是,确实,荣誉,对吗?咯咯咯咯。”女人咬牙切齿地笑出声来,
“战争就是这鸟样,我记得在雷加王子和雄鹿大爷交战的时候,北方人、老爷的人还有南方人,他们杀死丈夫和儿子,享受妻子和母亲,有时是女儿和姐妹,完事儿以后杀不杀人看心情,其他的畜生运气就没那么好了,牛和马被杀了当肉,”我知道他说的是驮马和挽马,战马才舍不得杀呢,“但是狗通常没人管,然后,狗会变成狼。”
不提这番啰嗦的感慨,老哥,他处死他干嘛?听起来是草菅人命,说来,我还真不了解多米对其他人怎么样,“好故事,节哀,女士。”我礼貌地说道,“愿您丈夫安息。”
“他安息与否是他的事儿,”女人手挥了挥,仿佛是要让自己的死鬼老公滚远一点,“听我说,小姐,我有五个孩子要养,拜托您多给我一点儿吃的,慈悲如您,可是我这唯一的指望了。”
“当然,女士,您姓甚名谁?”
“简妮,”又是简妮,“您也可以管我叫肥肥虫,我习惯了。”她利落豪放地插着腰,瞪着我,仿佛我是欠着她似的,“那么,我可以去领了吗,小姐?”这个肥虫简妮胆子很大,看起来过去日子过得不错,可不是个猎人的婆娘该有的脾气。
“女士,发放物资是有秩序的,”我敷衍道,她空口一说我就给粮,岂不是傻子?“托马德爵士,处理一下。”
这样的人天天都有,或者说和我交谈的难民男女各个都想要更多,吃的,穿的,住的,还有女人,亲戚的消息或者尸骨。
我有些不耐烦,手指下意识地玩着我的镯子,感受其上鱼梁木叶子的纹路。这事情真是非常枯燥无味,但是我不能溜,如果不认识我是谁,或许就不会对谁给了他们吃的用的这一点太有感觉,那我的耗费就是在打水漂。
女人看起来很不满,粗厚的嘴唇抿得很紧,一双深绿眸子盯着我的脸,我还不了解这类人?看起来而已,她们的表情都是她们自己的工具,当不得真,她还要说什么,托马德爵士高大健壮的身子已经挤在她面前,“后退,婆娘,小姐已经给了你一个答复,下一个。”
下面这一位又是个妇女,男人们都在干活,白天也只有女人老弱才有空和我交流,枯瘦的女人抱着手臂,眉头蹙得很紧,尽力让自己显得谨慎小心,恭恭敬敬。
她年轻时大概很漂亮,五官很不错,是一朵萎靡的鲜花,陈旧的铁块,有淡淡的锈味儿,但是还没太朽烂。
这表情让她仅有的清秀不再,仿佛人往她鼻子下面放了一盘馊了几个月的牛肉,她行礼以后又恢复了这样的站姿,我能感觉到这些难民心中的焦躁,克服了他们对贵族的畏惧。
“女士,之前的那个女人你认识吗?”我先行开口。
她不以为然地鼻哼出声,“肥虫?”接着又低眉顺眼起来,“抱歉,小姐,我是说,当然认识,我曾经借给她衣服穿,因为她长胖了,这个女人张腿迎宾,只要一个黑面包就能享用一次,”这个女人的表情自然很不屑,厌憎之意十足,就像是在谈论自己光亮靴子上的痰渍,但是我能听出她话里的一丝羡慕,“而且她不给自家子女吃的,让他们去巷子里偷,她大儿子昨天嘴巴都被打烂了。”
“遗憾,”我不再提,“那您的想法是?”
“我想要一个男人,好小姐,邓尼斯害了热病,去年没了,罗宾偷猎,被挂了树,西蒙被狮杂种宰了,我需要一个男人,小姐。”她絮叨道,这些人大概是她亲戚,或者全是她男人?说不准,我觉得她倒不是花痴或者欲求不满,而是一个人无法生存,虽然没看到她脸上有伤疤,也没有特别地营养不良。
“难民里有很多青壮,女士。”我答复道,显而易见,在战乱中容易活下来的大都是年轻的汉子,这也是为什么要稳住他们,“您可以自己解决的。”
“我,”她半张其口,有些吞吐,我看着她的脸部肌肉犹豫地缓动,“我生病了,小姐。”
“生病?”
“那种病,”女人缓慢而小声地道,“我喝过月茶,不能生崽子,又得了病,认识的男人都看不上我。”
“那就先治病。”我简短地回应。我还以为这个女人是因为道德败坏才看不惯肥肥虫呢,敢情不是,是人家生意好。
好羡慕后世的执政者,看看我的贵族同僚,再看看我手下的子民,我心中慨叹。
傍晚饭前,下工的难民和他们的家属集中在了龙穴,举目望去密密麻麻的人头,几万双眼睛正盯着我呢。
“七国的子民,河间的子民们!”我拢着手上卷起来的皮,这是临时的扩音器,“我不想说欢迎你们到君临,我——”
“您会赶我们走吗!?女士!”打断我的声音急切得很。
我大声喊道:“城墙庇护百姓,你们当然可以住在这里,不用担心!以七神与国王的名义,我发誓!”
下面真的很吵,我很怀疑就这样的扩音后面的人听不听得到?不过无所谓,我需要的是来到这里,让他们觉得我是个和他们一条心的好贵族,一个好心人,具体听不听得到我的话根本无关紧要。
“但这不是无偿的!”我继续,“你们必须为我,为君临做事!用劳作换取食物和物资!”
“提利尔免费给我们——”
“提利尔的粮食都在军队里!”我直白地回答,这次出征应对史坦尼斯,提利尔拨出了五万大军,虽然河湾粮食储藏丰厚,但是要供应如此庞大的军队,一时半会可顾及不得做善事,“你们身为民众,就有义务和权利,我也一样,没有人逃得开!君临有五十万人,加上你们以后粮食紧张,所以,这是你们必须完成的工作!”
会有人在难民中宣扬关于高庭的流言,不过诋毁提利尔不是我该在这样的场合该做的事儿。
站在龙穴顶上,望着窃窃私语的人群,我感受到了空气中的那种彷徨。我有些担忧,我发现事情和我想的有些区别,这些民众还需要别的一些东西,他们渴求的东西,希望接下来的行动能够暂时安抚好他们。
人海在分流稀释,依照他们的编制,团、队和小队,看来这一周的整合还是有点效果的。夕阳西下,光晕昏黄,洒满了坦格利安的遗迹。
之后。
“有一个屋檐,有一盆吃的,就已经足够,小姐,您没必要这样做。”看来托马德忍不住心中疑窦了。
“今日我不安抚好黎民,他日为我送死时,他们怎么能走地心安理得?”我喃喃道。
他们会为我送死吗?其实不一定,除非他们需要我,我告诉瓦里斯,人民大众才是新的拜拉席恩王朝的龙,那么,就让龙展翅高飞。
“小姐,这位是女泉镇的埃林,还有盐场镇的海尔。”托马德介绍道,一个秃顶的壮汉,还有一个扎着小辫子的络腮胡爷们儿,“埃林曾经是慕顿大人的卫兵,海尔过去跟着商队跑过,很多河间人相信他们俩。”能拿主意,有人听他们的,这就足够。
“来吧,和我共进晚餐两位,我们边吃边说。”我笑得好累,但是现在这时候非常关键,我不能放松,至少要给难民中的厉害角色一些好机会,成为我的好手下,让他们能在自己人中耀武扬威,也替我管好他们的难兄难弟。
这样的话,从难民中的普罗大众和“高层”两方面入手,我大概能慢慢掌握住这些异乡来的异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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