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潮水(1 / 1)

宾馆房间里没有打空调,姚窈刚洗过澡,身上冒着热气腾腾的水蒸气,两个人互相搂着抱了一会儿,朴青野便觉得背后冒汗,有些吃不消了。

“姚窈,热……”她伸手去推对方的肩膀,口气无奈,“行了,你松松手好不好?”

女孩被不轻不重推了一把,也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砰地顺势向后躺倒在被子中间。她伸直了胳膊,仰面朝着天花板,像四脚朝天露出肚皮的小动物,心满意足地叹息一声,歪过了脑袋。

朴青野爬下床,趿拉起薄薄的拖鞋,走到过道旁边去开空调。她一边抹着额头,一边研究小宾馆破旧的中央显示屏时,躺在床上的姚窈,就以这样放松的姿态盯着人看。

“朴青野。”

短发女孩走回床边的时候,姚窈突然出声,喊了她的名字。

“嗯?”朴青野垂着脑袋,把打算带进浴室换的衣物拎起来,随手挂在胳膊肘上,“干嘛?”

床上的女孩眼睛眨也不眨,浅色瞳仁蓄着一层幽幽的光,神情专注得惊人。大概是害怕自己过分直白的眼神被对方发现,姚窈只是看了几秒钟,便动了动喉咙,用手臂遮住脸。

“没什么,想叫你一下而已。”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欲盖弥彰起来,“……你、你现在没穿裤子啊?”

朴青野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噎了一下,低头去看自己遮到腿根的宽大T恤。

她这次出来只带了两条运动短裤,房间里太热,还没洗澡,就图方便没换上。她本来就是不拘小节的性格,平时对自己的衣着也甚少上心,在同性面前穿得随便一点,好像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可眼下被姚窈这么说了一句,热意顿时沿着脸颊蔓延上来。

“我……啧,”朴青野光着腿,快步走到床头柜,急匆匆地去拿放在上面的一次性毛巾,“我这不是要去换了嘛!”

她眉头紧皱,动作太急,床头柜上放着的其他东西被碰翻,哐当一声掉到床底。而姚窈被声音惊动,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两手扒着床沿往下看,两道视线同时向地板聚焦。

她们一个人趴在床边,一个人站在地毯上,盯着那个塑料包膜的小盒子双双安静了几秒钟。

“嗯,朴青野……”姚窈的下巴搁在自己手背上,貌似天真地小声嘀咕,“这个是用来干什么的呀?”

抛出问题以后,她随即抬起眼睛看人,表情无辜,不似作伪。

拿着衣服的朴青野完全答不上来,早已窘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掉头冲进浴室。

短发女孩飞快捡起地上的蓝色盒子,哗啦一下拉开抽屉,眼皮都没抬,就把它扔了进去。尽管如此,难以避免地,她仍然中途扫到了盒子上那几个夸张的印刷体大字。

尽管知道很多旅馆都会准备——和朋友一起看到这种东西出现在房间里,还是奇怪得要命!

“姚窈,我、我先去洗澡,”朴青野舌头都僵了,一边往后退,一边结结巴巴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她实在想不出来应付这个坏家伙的话,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几句,索性不再勉强自己,扭头往浴室大步走去。

落荒而逃似的。

卫生间的玻璃门被砰地合上,过了一会儿,隔着廉价毛玻璃,朴青野果然听到了床上那个女孩低低的、模糊不清的笑声。

朴青野和姚窈今天一路奔波,吃饭不正经,晚上又去沙滩上跑了一大圈,两个人都有些累了。洗完澡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她推门出来,姚窈却还没睡,斜靠在床上玩手机,姿态懒懒的。

床头留着一盏小灯,把整个狭窄的房间熏成暖黄的颜色。

看到她走近,女孩迅速摁熄了手机屏幕,把它倒扣进手掌。她同时在枕头上偏了一下脑袋,无辜地朝人望过来。

“朴青——”名字说到一半,这家伙狗崽子似的打了个哈欠,“朴青野。”

姚窈的声音有些哑,听着是累了。打完哈欠以后,她的眼里盈上来一点水光,眼尾有点泛红,但还是坚持用困倦的表情举着已经黑屏了的手机,似乎不甘心就此入睡。

“看把你困成什么样了,”朴青野穿着拖鞋走过床边,顺手拂了一把女孩头发凌乱的脑袋,“早点睡吧,明天我们起来看日出。”

“唔……”姚窈掩住口鼻,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喃喃,“身体确实很累了,但是睡不着。”

朴青野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床上,把被子沙沙拉起来:“认床?”

“不是。”

“……嗯?那是为什么?”

姚窈一时没有接话,缩在被窝里,用那双湿润的眼睛望了她一会儿。

“因为……”女孩用半开玩笑的埋怨语气回答,“因为我不该和朴青野住一间房的,订两间才是正确选择。”

“什么鬼啊,”朴青野拎起枕头,朝姚窈扔了过去,“你就这么嫌弃我?”

姚窈接住轻飘飘落在自己身上的枕头,像抱玩偶一样,张开双臂把它紧紧抱在怀里,光裸的膝盖也夹了上去。

她蜷着身子,一副没什么安全感的姿势,闭着双眼信口雌黄:“我开玩笑啦,因为从小学开始就总是一个人睡觉,都成习惯了。本来小时候我还会缠着妈妈,要她睡前亲我一下,谁知道以后她连晚上也不回家……”

在她闭上眼睛说话的时候,听到这段颇有些寂寞意味的自述,原本已经拉上被子的朴青野又迟疑着站起了身。

短发女孩伫立在地毯上,思索一会儿,跨过狭窄的距离,慢慢走到另一张床旁边。

姚窈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朴青野把一只手撑在宾馆柔软的单人床上,弯腰俯身,整个人都靠了过来。

宾馆的床软塌塌的,被她的手掌压得吱呀哆嗦,陷进去一个凹痕。

“晚安、晚安唔……”她顿了顿,犹豫半天,终究还是没能硬着头皮说出剩下的“吻”字,“是想要我补给你一个吗?”

姚窈睁大了眼睛,两个人的脸贴得极近,温热的呼吸轻轻吹到脸上,很痒。床头小灯光线熏黄,只照得出对方瞳孔里自己昏暗的倒影。

朴青野的眼神认真而诚恳,显然是经过仔细推敲,以为自己猜对了同伴话里暗示的意思。谁知道这回姚窈纯属困倦时的闲扯,根本没有什么言外之意,她此刻被难得主动的朴青野吓了一跳,手指揪紧了被角,脖子也跟着动了动。

晚安吻吗……不是躺在一张床上都胡思乱想成这样,真要亲还得了?

“我不——”姚窈略显慌张地往后缩了一下,刚试图拒绝,却被朴青野动作轻柔地托住下巴,被迫抬起脑袋,“呜?”

女孩闭着眼睛凑过来,亲昵地亲了亲她的眼睛。

“去睡觉,”朴青野小声说,“看手机要把眼睛看坏了。”

公平来说,这个吻的确不带丝毫温馨以外的味道,正直得像亲人赠予亲人,或者朋友赠予朋友,但正是这种自然流露的温馨,让姚窈整个人都软了。女孩的嘴唇有点湿润,热热的,姚窈摸着自己的眼皮还在发愣,心在胸膛里跳得很快,朴青野已经重新爬上了床。

“晚安,”短发女孩把手搁在被子上,长长舒出一口气,“明天要早起哦,我闹了闹钟。”

夜里十点半,在亲完姚窈、心情平静躺回被窝的时候,朴青野确实在心里盘算着,她们两个人是可以赶在太阳升上海面以前起床的。

五点钟拉开窗帘,从正对着海岸的窗户探出脑袋,或者干脆跑到雾蒙蒙的沙滩上也好——等到正午再回来睡回笼觉,反正天气太热,缩在打着空调的房间里长长地睡一觉,比顶着烈日舒服多了。

还有姚窈在漆黑的海边承诺过的话——“明天就告诉你”,煞有介事,她究竟打算说什么呢?我究竟想不想听呢?

朴青野眯眼看着天花板,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想象。

谁知道认床的那个人不是姚窈,而是她自己。她今晚睡眠质量不佳,一整个后半夜都半梦半醒,偶尔恍惚地眨两下眼睛,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小宾馆隔音太差,走廊里开关门的声音都一清二楚,地板像滚了豆子吱吱嘎嘎地响,整栋楼嘈杂的声音都向人涌来,构成了一个无比混乱的梦境。

遥远的楼下推杯换盏的声音,走廊上谁走过地毯闷闷的脚步声,交谈声,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的叫骂声,隔壁房间有人在淋浴,哗啦哗啦的水声……

哦,还有海浪声,涌上裸露沙滩的一波波盐水,显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不平静。

等等,我现在躺在房间里,怎么会听见海的声音?

朴青野迷迷糊糊觉得不太对劲,慢慢睁开了眼睛。

适应了房间里昏暗的光线,睡眼朦胧的女孩,能依稀看见对面床上被子堆叠起来的轮廓。姚窈正背对着她,深色头发散在白床单上,从后背看过去,两手的姿势显然是正环抱着胸前的被子。

睡前扔过去的枕头此刻仍然在她怀里,准确地说是被夹在腿间,姚窈弓着腰,浑身紧绷,一动不动,像条蜷缩的虾米。

哦,原来那是她呼吸的声音啊。

朴青野满是困意,侧着身躺了一会儿。对方的喘气声很明显,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噩梦,抑或和自己一样被今天的海边之旅搅得太疲倦,反倒在半夜清醒。

有那么一刻,朴青野甚至想出声问问姚窈,你睡了吗?睡不着的话,我们来聊会儿天吧?就算明天爬不起来,也可以——

她无意识挪了一下自己放在被顶的右手,很细微的一下摩挲,房间里呼吸的声音戛然而止。

另一张床上忽然静得可怕,连最细微的弹簧声都听不见了。

……姚窈,没有睡着。

而且她现在兴许在猜测,我是否正在睡觉。

朴青野心里同时浮现出两个念头。不知道为什么,一股隐约的恐慌感涌上心头,像是某种原始的本能。她模模糊糊觉得,如果自己现在坐起来,或者发出声音,自己和姚窈的关系,也许会发生什么不可逆转的变化。这种可能性让朴青野突然有点害怕。

她听见心在胸膛里怦怦跳动,于是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再把眼皮睁开的时候,正午明亮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直射在了两个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一些青春期不安分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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