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双漂亮眼睛这么一看，朴青野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声音都变得有点干巴：“姚窈？”
被淋湿的女孩有点抱歉地朝她笑了笑，移开视线：
“我没事。莫名其妙拉你出来，还害你被雨淋了……待会儿借到伞，我先送你回家吧。”
“……”朴青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脸看，“你是不是和那男的有什么过节？”
姚窈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下意识要否认：“没——”
“不愿意向他借伞就直说啊，”朴青野打断了她的话，“我又不怕淋雨……你怕吗？”
姚窈被这句话哽住，呆了一下，像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于是伸出右手，果断地拉过姚窈肩头的衣服，拽着领子甩了半圈，外套松松垮垮地罩在了两个人头上。
朴青野今天穿出来的衣服是宽版型，躲在下面正好能遮到肩膀，薄衣料在耳边沙沙蹭动，一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雨声。
下着大雨的世界忽然坍缩了，缩进一件带着洗衣粉味道的薄外套下面，变得狭窄而温暖。
她斜着眼睛，冲姚窈使了个眼色，语气坚决：“一起走吧？”
衣服底下，姚窈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细细的鼻息吹到朴青野脸上，夹杂着一股冰凉又甜腻腻的香橙味道。
姚窈小声问：“……那他怎么办？”
朴青野回答得毫无负担：“放别人鸽子需要理由吗？”
她们对视几秒钟，姚窈终于被说服似的主动伸手，轻轻抓住朴青野的左手腕，另一只手举过头顶，撑起了衣服的另外一角。
她弯了弯眼睛，朝她露出一个笑来：“……好。”
也不知道是谁先拉扯的谁，是谁先迈开的步伐，两个十六岁的女孩共同罩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冲进了五月初的大雨里。
不论雨中飞奔的人是什么感受，天气总是不领情的。县城的排水系统不好，雨下了十来分钟，路面上坑洼的地方已经蓄积起浅浅一层，一脚踏进水洼，冰凉的雨水溅湿了鞋子和小腿。
夜晚的街道起了风，夹着雨水斜斜地扑进外套下面，往人脸上砸，跑了没多久，额边的头发都湿透了。
朴青野尽力抬着手揪住外套，聊胜于无地挡一挡雨，她听见身边那个女孩因为奔跑不停地喘息，接着是贴在耳边、夹杂在喘息里低低的笑声，好像傻瓜似的在雨里逃窜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忍不住分神瞥了一眼姚窈，暗自撇了撇嘴，心想：
不就是躲个雨吗？
姚窈拉了一下她的手腕，说：“这边有屋檐！”
朴青野被姚窈带着重新拐进小巷，两个人钻进窄窄的房檐底下，才把几乎湿透的外套从身上掀下来。
姚窈抹了一把额上落的雨水，气还没喘匀，就侧过脸来看朴青野。
姚窈的刘海全乱了，湿漉漉地黏在脸庞两侧，透明的雨水沿着脸颊往下流，眼睛，鼻尖，嘴唇，牙齿，她整个人显得亮晶晶的，在黑灯瞎火的小巷里往外放一种微弱的光。
一辆车从巷口开过去，溅起一大片水花，喇叭声短促地响起，又很快归于沉寂。
朴青野拉着她的臂弯，把姚窈往巷子里拽了几步：“傻不傻，裙子湿透了，你还笑。”
姚窈本来就穿得单薄，穿过大雨跑了一段路，浑身上下几乎被淋了个透，连衣裙紧紧裹在身上，背心的轮廓都隐约可见。裙摆遮到膝盖下方，此时已经从浅蓝变成深蓝，两条小腿溅了脏水的痕迹，显得有点可怜。
可怜鬼本人似乎对自己狼狈的样子毫无察觉，玻璃珠一样的眼睛亮亮地望过来，眼底盛着两泓笑意，被朴青野说了一嘴，才收敛起自己的表情。
她对着朴青野，轻轻地说：
“朴青野，谢谢你。”
不太喜欢这样的亲密表达，朴青野下意识地把头扭开了。
“谢什么，遇到不喜欢的人，掉头走就是了，他又不会吃人。”
一提到刚才她们遇到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姚窈的脸色不易察觉地暗了下去。她谨慎地观察朴青野的表情，像是怕她继续追问，但朴青野装作没注意到姚窈的忐忑，岔开了话题。
那个男生和姚窈是什么关系？姚窈为什么想躲他？说不好奇是假的。
她转学来新班级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姚窈，这个女孩浑身都是矛盾，明明长了张漂亮脸蛋，在她面前却总像个可怜兮兮的小跟班；有时候简单得犯傻，有时候却叫人捉摸不透。最要命的是，姚窈那种下意识迎合别人的习惯让她联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已经断了联系的朋友。
但朴青野对他人私事的好奇心毕竟有限，既然姚窈不情愿说，她也就不打算再问。
她双手提着外套抖了抖，又把它拧成一股，一边拧一边说：“我们快点走回去吧，晚上在外面待了半天，你家长该担心了。”
姚窈小声接话：“今晚家里就我一个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殊无失落的神情，语气也相当自然，显然是经常被一个人留在家里。
朴青野抬起目光和她对视，姚窈微妙地眨了一下眼睛，把湿淋淋的碎发捋到耳后，似乎在等待朴青野的反应。
朴青野叹了口气：“那也别站着闲聊啊，回家洗个澡，吹吹头发。”
她们沿着巷边居民楼的房檐一路往回走，遇到交叉路口，还得再次披起衣服冒着雨冲过去。朴青野彻底放弃了拧干外套的企图，她索性把外套挂在臂弯里，水珠渗了一路，全都滴在鞋子上。
鞋是她来岐县前新买的，在雨中早就湿透，鞋面还沾了泥水，一想起来还得自己洗，朴青野就觉得头疼。
姚窈把这些看在眼里，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
她轻声叫朴青野名字：“朴青野……”
“嗯？”
“今天——”
朴青野最不爱看姚窈一副自责要道歉的模样，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今天怎么了？”
姚窈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因为朴青野把一条胳膊搭在了她肩膀上。
朴青野其实不怎么适应这种表达安慰的方式，她从小不乐意和人肢体接触，就算以前交过几个朋友，也从没有过小女生手挽手的亲密。
被她搂住的姚窈显得有些局促，但她自己的手臂也都是僵硬的，凉凉的布料贴着皮肤，一点也不舒服。
这个女孩，总是激发起她那点多管闲事的同情心。
“今天的冰淇淋很好，”朴青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和你聊天也是……”
姚窈侧着脸看她，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
朴青野察觉到对方的注视，也转过头来，朝姚窈露出一个笑。她的笑像刮过夏天的风一样干燥而明朗，有股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舒展，让人看了心里就敞亮。
她说：“我很开心，姚窈。别多想，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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