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春日的午后,李杰躺在家里的阳台上,轻声唤了一句。
‘系统。’
‘进入副本。’
唰的一下,熟悉的失重感再次传来。
再次睁开双目,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破旧昏暗的黄土房,没等李杰仔细打量,屋外便传来了一道记忆中熟悉的声音。
“爸,爸,你可在家?”
根据原有的记忆,李杰立马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这声音一股子西海固口音,不是旁人,正是便宜儿子马得福。
“在哩,在哩。”
李杰一边整理着脑海中的记忆,一边操着本地土话回应着。
马家一共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马得福今年刚刚从农校毕业,正式参加工作,老二马得宝则是辍学在家务农,得宝辍学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马家很穷,无力支撑兄弟两人同时读书。
另外,马家也很缺少壮年劳动力,涌泉村虽然十年九旱,很难种活粮食,但只要你不想饿肚子,即使再难,这粮食也要种的,亩产低,那么就扩大耕种面积。
而种粮食就离不开人,仅凭‘马喊水’一个人下地种田,是无法养活一家五口人的,所以,兄弟两人必须要有一个人辍学,一来是为了减轻经济负担,二来是为了填饱肚子。
至于,兄弟两人谁读书谁种田,‘马喊水’用了一种既公平又草率的办法。
抓阄!
结果,老大马得福抓到了继续读书,之后马得宝便辍学务农,马家尽全力支撑马得福读书。
马得福也很争气,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当地的中专。
中专放在后世,几乎和低端学校画上了等号,在绝大多数人的印象中,中专生就是不肯读书的学生的代名词。
但是在80年代初至90年代末,中专生却是‘学霸’的代名词,是初中毕业生,尤其是广大农村毕业生,性价比最高的选择,没有之一!
因为考上中专意味着毕业包分配,就是国家干部,考上中专就代表着铁饭碗,考上就能跳出‘农门’,从农村户口变成城镇户口,自此吃上‘商品粮’。
所以,中专是无数初中生竞相追逐的目标,在灿若星辰的一众乡村学校中,初中毕业生的首选是中专,其次是重点高中,再次才是普通高中。
那些上了重点高中的毕业生,绝大多数都是落榜的失意者。
(这里所说的仅仅只是针对大多数乡村学生而言,城里的家长和考生们更想上一所好的大学,但农村学生不同,那时候的农村很苦,而且户籍变动很难,一个城镇户口对于农村子弟是难以想象的诱惑,而且上了中专还能减少高中三年的学费,对于农村人,尤其是贫苦地区,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所以说,中专生马得福很优秀,那时候能够考上中专的初中毕业生,绝对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其难度不比考清华北大差多少)
转瞬间,一名皮肤粗糙,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年轻男子带着一名年约三十左右,面部微黑,续着一字胡,身着靛蓝色中山装的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爸,额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县里扶贫开发办的张主任。”
“你好,你好,张主任。”李杰依照过往的习惯,非常热情的握住对方的手:“欢迎您来到咱们涌泉村。”
面对着异常热情的李杰,张主任好似有点不太习惯,一边僵硬的回应着一边说道。
“您好,您就是涌泉村的村支书马支书吧?”
李杰呵呵一笑,措辞圆滑道:“临时的,临时的,原主任添孙子了,陪着老婆进城去当爷去了。”
或许是当过兵的缘故,张主任做事更加喜欢直来直去,不太喜欢拐弯抹角,刚刚寒暄完就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马支书,你们村里是不是有几个吊庄移民户跑了回来?”
李杰闻言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迟疑片刻道:“是有那么几个碎怂跑了回来。”
张主任一边说着一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本工作簿:“能和我说说他们的情况吗?”
“唉。”
望着态度认真无比的张主任,李杰叹了口气,提议道。
“主任,额还是带你去他们家看一看吧。”
张主任说着就合起笔记本:“也好。”
“那咱们走吧。”
言罢,李杰一马当先走出了平仄的黄土房,走出房间,外面的景色放眼望去,遍地都是一片黄。
别想歪了,黄是黄土的黄!
唯有村子里的巷道两旁能看到一抹绿色,那是村民们在自家门口种的树,这些树的作用也不是为了防风固沙,仅仅只是起到点缀的作用而已。
如果没有这些绿叶植物的话,村民们出门走到哪看到的都是一片黄色,这样的生活未免太过单调了一些。
这一次涌泉村一共抽派了七户人家前往玉泉营开发区,相比于涌泉村,玉泉营在灌溉方面有着巨大的优势,那里毗邻黄河,可以直接引用黄河水进行土地灌溉。
仅仅这一点优势,就足以令长期缺水的老百姓们心动不已。
然而,在吊庄移民初期,移民点的基础设施不够完备,在荒滩戈壁上,没有安置房,没有电,没有水,可以说是一穷二白。
除此之外,吊庄移民的困境还有很多,比如村民们已经习惯了靠救济粮、救济款度日,比如移民初期,吊庄户的劳力需要先行前往移民点开荒种地,但他们的家庭仍然留在老家。ωωω.九九^九)xs(.co^m
再比如,移民点离老家的距离太远,就拿玉泉营举例,涌泉村距离玉泉营越有四百多公里,几乎跨越了大半个宁省,对于交通发达的地区来说,四百多公里不过是四五个小时的车程,但对于交通闭塞的西海固地区而言,这段路程实在是太过漫长。
乡音难改,故土难离,华夏人自古以来就有恋土情结,土地、房子不仅仅只是物质,更是带着祖祖辈辈的情感,更是回忆。
因此,吊庄政策虽好,但是在执行过程中却是不可避免的遇到很多困难。
片刻后,李杰带着张主任以及便宜儿子来到了七位逃户之一的韩三家。
涌泉村村民房子的构造基本上大同小异,低矮的黄土院墙围成一圈,条件好一点的会有个院门,不过绝大多数村民的院门都是用篱笆或者木栅栏制成的,院子里是几间低矮平仄的土坯房。
李杰之所以选择第一个到韩三家,那是因为在七位逃户中,韩三是最年轻的那一个,年轻意味着有冲劲,有韧性,同时也意味着容易受到他人的影(蛊)响(惑)。
一行人赶到韩三家时,只见一名穿着靛蓝色外套,留着两撇八字胡,面色黄黑的年轻人,正懒洋洋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三儿,来,快过来,额来给你介绍一哈(下),这位是咱们县里扶贫办的张主任。”
听到熟悉的叫喊声,韩三一骨碌站了起来,心里暗道。
‘祸事了!’
‘这人肯定是来找他麻烦的!’
也不怪韩三如此作想,谁让他理亏呢?
明明报名了‘吊庄’,却一声不响的逃了回来,搁在战时,像他这样的就是逃兵,而逃兵的下场,不用多想,不论在什么地方,肯定都是要受处分的。
虽说现在不是战时,他也不是正儿八经的逃兵,但两者的性质是一样的。
另一边,扶贫办张主任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逃户’,眼前的农户穿着一身破旧的靛蓝色外套,上面还有着几处颜色深浅不一的补丁,内里是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衣,由于极度缺水,对方的头发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过,乱糟糟的,就跟鸡窝似的。
靠近一些,更是能闻到对方身上传出来的若有如无的馊味。
这味道,少说十天八天没洗澡了。
此外,韩三和这里涌泉村的其他村民一样,由于长时间的风吹日晒,村民们的脸色普遍都是黄黑黄黑的,并且在这黄黑之中还带着一点红。
如果张主任稍微知道一点点医学常识的话,就能判断出,村民们这样的脸色是因为长期缺乏维生素导致的。
“站住!”
眼瞧着韩三条件反射式的转身欲跑,李杰当即厉呵一声,大步流星的追了上去,一把抓住对方的后衣领。
“你弄啥勒?跑什么跑?”
眼见逃脱无望的韩三,顿时脸色一跨,哭丧着脸,压低嗓门道。
“叔,您带政府的人来干嘛啊?他是不是来找我麻烦的?”
“你想啥勒?”李杰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记暴栗,板着脸道:“麻烦,什么麻烦?我看你才是麻烦!人家张主任这次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专门过来了解情况的。”
韩三长舒了一口气,低声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言谈间,张主任也走到了近前,只见他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工作笔记,和颜悦色的问道。
“你就是韩三吧?我是县扶贫办公室主任张树成,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从玉泉营跑了回来?”
韩三偷偷的斜了一眼张树成,眼见对方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而后方才回道。
“不想吊庄了。”
“为啥嘛?”张树成心平气和的问道。
韩三含糊其辞的回了句。
“不为啥,就是不想去了。”
张树成苦着脸问道:“那总有原因吧?”
面对张树成的追问,韩三显得有点不耐烦,气呼呼的说道:“为啥?你自己说说为啥,那地方能呆得下去吗?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大风三六九,小风天天有!”
咚!
“哎呦!”
韩三捂着脑袋,一脸无辜的看向李杰,道。
“叔,你打我干嘛?”
李杰瞪了他一眼:“你说干啥?以前叔怎么没有发现你还有这才华?你这编的还顺口得很。”
韩三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地,总觉得今天的‘喊水叔’有点不太一样,好像突然一下子威严了许多,除此之外,以前的‘喊水叔’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暴力’,关键是他偏偏还不敢反抗,于是只得极力辩解道。
“叔,我真莫编,你不信你去问问当地人,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再不信,你也可以去问问大有叔。”
李杰又给以他一记脑蹦子:“瓜怂!别人吃得了苦,你就吃不了?你以后出门别说是我们涌泉村的人!”
“……”
这一次,韩三连看都不敢看李杰一眼,只是默默的低着头一言不发,就像是做错了事,等待挨训的小学生一样。
看着唯唯诺诺的韩三,李杰啪的一声,又朝着他的脑瓜子来了一巴掌。
“抬起头来!”
此话一出,韩三立马缓缓抬起头来,眼里满是委屈。
“马支书,有什么事咱们可以慢慢商量。”
就在这时,旁观许久的张树成终于找到了介入的机会,当起了和事老。
“张主任,你别管。”
李杰摇了摇头,而后故意朝着韩三骂骂咧咧道。
“这怂瓜娃子就是欠收拾,吊庄是为了个啥?还不是为了带领我们老百姓脱贫嘛,这瓜怂是把好心当作驴肝肺,就说咱们涌泉村这块地,到处都是黄土坡,连长草都费劲,更别说长庄稼了。”
“虽然额没去过玉泉营,但额看过地图勒,那里是一大片平原,而且离黄河也近,如果种地的话,肯定能浇上黄河水。”
“另外,那周边离大城市和铁路也近,周围还有国营农场,不论在那边干个啥,总比在咱们这块地里刨食强。”
咚!
咚!
说着说着,李杰又给韩三了两瓜子。
你还别说,这脑袋瓜子的手感还真不错,打起来很是顺手。
挨了两记无情铁手的韩三,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站在原地,硬生生的受了下去。
打完韩三,李杰佯装成高亢激昂的样子,拍着胸脯道。
“今天额马喊水就当着张主任的面,表个态,这庄额(我)是吊定了,额第一个报名去玉泉营,额说的!谁也拦不住!”
身后的马得福听到‘爸爸’的话,张口欲言,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吊庄苦不苦?
废话!
肯定苦!
可是因为他工作性质的关系,如果他们家报名吊庄,他肯定没法帮着一起开荒建房,到时候受苦受累的定然是他爸和他弟弟得宝。
他‘爸’和他弟,是老的老,小的小,马得福怎么忍心看爸爸和弟弟受苦受累?
本来嘛,按照规定,以他们家的情况,第一批移民户压根就轮不到他们家。
此时,马得福心里在想,‘爸爸’一定是因为自己跟着张主任做事的缘故,是为了他的前途,方才如此不遗余力的支持张主任开展工作。
一念及此,马得福更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