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亥时。
雍州城几乎都已是一片宁静之色,可魏家却依旧十分“热闹”。
自打傍晚魏垣从外头回来后,这偌大的刺史府就没消停过,他是魏家独子,柳氏又一贯疼爱这个儿子,几乎是瞧见魏垣瘸着腿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她就白了脸,先是着急撩火地喊人去请了大夫,又追在魏垣身后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可魏垣今日丢了那么大一个人,哪里肯跟她说?
他不仅在外脾气嚣张,在家里也从来是我行我素,仗着魏琮就他一个儿子,柳氏又疼他,一向把自己当魏家的祖宗……要不然先前在外头,他也不会明知道会得罪谢家并且他爹会生气的情况下还把谢家这桩秘辛说了出来。
所以在柳氏喋喋不休追在身后问的时候,他不仅没有觉得受到关心,还直接冷了脸把门一摔,也不管会不会撞到柳氏。
柳氏自是舍不得责怪自己的儿子,可跟着魏垣的那些侍从却没这么好运了,知道是他们保护不力才致使魏垣从马上摔下,柳氏当即就喊人把他们打了五十板子。
她是一点都不手软,足足五十板子,即使是这些练家子也有些撑不住。
后来连带着魏垣身边那些美妾美婢也都挨了打,理由是什么?自然是怪她们红颜祸水,惹得魏垣沉迷女色。
这么两顿责罚下来,整个刺史府都变得战战兢兢,要不是后来大夫来了,恐怕柳氏还得继续发作。
……
这会大夫已经诊治完了,道是魏垣的腿没断,却需要静养个把月。
柳氏松了口气,刚让人送走大夫,正想进屋探望魏垣,却被他再次喝令在外面,柳氏心里是既担心又着急,却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能嘱咐那些小厮继续在外好生看着,又跟魏垣说了不少好话,这才回了屋。
几乎是刚一进屋,她就立刻发作了。
桌上的茶盏果盘都被她用力拂袖甩到地上,茶水四溅,果子也东窜西跑,跟着柳氏一掌拍在茶几上,喝骂道:“谢家那个小畜生竟敢这样欺辱垣儿!”
丫鬟婆子跪了一地,只有柳氏的亲信崔妈妈还站着。
她倒是有几分见识,此时听到这么一句便轻轻拧了眉,恐屋中人多眼杂回头传了不该传的话出去,她连忙一挥手让人都退了出去,等人都走光了,她这才又重新捧了一盏茶给人,温声安抚道:“那毕竟是安北侯府的公子。”
而且说到底若不是少爷故意跑去挑衅人,还说出那样的事,那谢二公子也不至于把少爷弄成这副模样,再说她刚才听那些侍从说,动手的也不是那位二公子,而是个不知名姓长相的红衣女子。
可这些话显然是不能和柳氏说的,何况柳氏从来是不管这些的。
柳氏的确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她这些年在雍州城作威作福惯了,早已不是当年初至雍州城时卑躬屈膝想讨好燕氏的那副模样。
她才不管动手的是谁,只知道她家垣儿嫉恨的是那谢池南,这就够了!
别说谢池南早就成了谢家的弃子,便是他还得燕氏的疼爱,她也不怕!这些年,燕氏从不出府,也不参加举办任何茶会,要不是谢平川,有多少人还记得这雍州城还有个侯府夫人?倒是她,宴会办了一次又一次,和雍州城的那些高门大户也是来往颇密,倒是越来越有成为众夫人表率的模样。
“一个跟家里闹翻天的小畜生,爹不疼娘不爱的,竟然也敢当众欺辱我家垣儿!还有陶家、傅家,我看我从前是当真给他们脸了!”她的语气骄横且嚣张,等骂了一通犹不解气,又重重拍了下桌子才又说道:“等明日你就给今日欺负垣儿的那几家下帖子,我倒要看看她们能说出什么花来!她们的儿子敢如此折辱垣儿,也就别怪我对她们心狠手辣了!”
崔妈妈一听这话更是拧紧眉,正要相劝便听外头丫鬟火急火燎进来通传,“夫人,不好了,老爷拿了藤鞭朝少爷屋子里去了!”
“什么?!”
原本还怒火冲天的柳氏当即就变了脸,她顾不得自己还在生气,立刻疾步往外走去,一路小跑到那边,恰好瞧见一身官服未除的魏琮正拿着藤鞭沉着脸要进屋,也亏得魏垣门前的小厮还算聪明,一直拦着劝着,没能让人进去,要不然等柳氏到,估计魏垣的皮都能被打掉一层。
“魏琮,你做什么!”柳氏气喘吁吁,不顾大庭广众这么多下人看着,直接走过去抢魏琮手上的鞭子。
“你怎么来了?”魏琮拧眉看她。
他到底不是柳氏,要脸,见柳氏不顾脸面直接动手抢,他也不好做出跟人争抢的模样,一面松了手,一面给崔妈妈使了个眼色。
崔妈妈意会忙领着众人往外走去。
几乎是他们刚走出院子,柳氏就大声冲魏琮嚷道:“我怎么不能来?我要不来,你是不是还想和垣儿动手!你个杀千刀的,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你儿子腿都快断了,你不去帮你儿子找回场子也就算了,居然还急赤白脸地拿着鞭子来打人!”
柳氏虽是小门小户出生,却从不怕魏琮,只因魏琮当年全靠她家接济才能拥有如今的地位,何况柳氏近些年被人奉承惯了,性子也变得越发泼辣,她是从不管丢不丢人,只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当初魏琮同僚给魏琮送了个女人,柳氏知道后直接在门口就和魏琮闹了起来,最后闹得那同僚脸色不好看,女人也没进门,魏琮也算是彻底丢人才肯罢休。
自此之后,魏琮就再也不跟柳氏对着干了,他可不想让旁人看他的笑话,平日与柳氏相处起来也是能避则避,省得柳氏不管不顾往外头闹……也因此,即使此时魏琮被她骂得脸色都变了几遍,最后却也只是拂袖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儿子都做了什么!”
他今日一直待在官府处理公事。
本是相安无事的一日,没想到刚散值走出门就发现有不少人往他这边看,他心中不解,刚想派人去打听一回就有要好的官员来问他了,“大人,那位故世的忠武将军真是因为谢二公子没的?”
即使官员声音压得再低,可魏琮还是听得很清楚,几乎是刚听完,他就立刻变了脸。
这桩事算得上是谢家秘辛,除了谢平川那些亲信几乎无人知晓,至于他为何知晓当然是因为私下遣人去调查出来的……虽说在这雍州城,明眼人都知道他是陛下派来的暗探,可魏垣这么大喇喇把这事公之于众,可以说是直接让他,或者说是他身后的陛下和安北侯府撕破脸面了。
可现在远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异族未平,大汉未安,这世道还需要谢平川……这是当年他离开金陵的时候,陛下亲口与他说的。
对谢平川既要监视,更要怀柔。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别说陛下那边不好交代,就连他这些年在雍州城的部署也算是彻底毁于一旦了!
他原本还想着等日后时机成熟再把这事捅出去,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事传出去,旁人会说道谢平川的不好,别说这事谢平川谢家才是受害者,便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只怕雍州城的这些人还是会义无反顾站在他这边,对雍州城的百姓而言,谢平川就是他们的天,是他们的神,是比当今陛下更加令人信服的存在。
他做这些也只是想让谢家一门一辈子陷于那些流言蜚语之中,让他们时刻记得自己的长子是怎么死的,让他们家不成家,永无安宁。
若家都不宁了,谢平川在战场是否还能如往常一般统率三军,又是否会后悔自己这么多年为大汉鞠躬尽瘁?
只要他迟疑了,失误了,那他这大汉战神的称号还能保得住吗?到那个时候,这雍州城的百姓还会把谢平川当心中的神吗?
魏琮从来就不会急着去做这些于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事,守株待兔,靠得是耐心,把手中所有的东西都最大利益化,靠得也是耐心,而他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也正是因为他这个特质,当初那位才会向陛下举荐他来这雍州城。
如今倒好,时机未到事情却已传出,满城的人也不似他所想象的那般四处散播谣言,反而毫无例外夸赞起谢家一门上下皆是忠君英勇之辈,还有不少人计划着给谢家父子立长生牌位了。
而与之相对的,站在谢家对立面的他自然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今日他从官府回来的路上,时不时就能听到外头在说道他们父子。“从前觉得那魏刺史也算是个好官,没想到他儿子如此纨绔也就算了,竟然还拿这样的事去戳二公子的伤口,实在过分!”
“可不是,而且这事旁人都不知,怎得他魏家就知道?当初忠武将军故世的时候,他们魏家可还没来雍州呢。”
“哎,你们听说没,陛下派这位魏刺史来咱们雍州,可不是真为了咱们,而是陛下怕谢侯爷功高震主,特地遣人来盯着的。”
“什么!陛下怎能如此,谢侯爷为咱们大汉打了多少胜仗,这,这也实在太寒人心了!”
……
因为这桩事,他这些年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名声算是彻底没了,这也就算了,要紧的是这事若传到燕京,陛下必定震怒,便是为了安抚谢平川也肯定要重罚于他,那位的谋划也算是付之一炬。
想到前不久才收到的那封信,魏琮脸色越发难看。
他平日懒得和柳氏争论那些琐碎的小事,这会却到底有些忍不住了,漆黑长眉紧皱,魏琮看着柳氏冷着脸怒斥一句,“慈母多败儿!今日这副局面,都怪你这个做娘的平日纵着他!”
强抢花魁,领着侍从去拦人,还把那样的事往外传……哪一桩都让魏琮恨不得直接打死里头那个忤逆子!
这是他第一次对柳氏说重话。
以前就算柳氏使手段对付他后院的人,他也懒得理会,他并非重欲之人,女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何况他也不喜家宅不宁、兄弟阋墙的局面,所以有了魏垣后,他就一心扑在官场上,平时家里也都是由柳氏说了算。
等到发现魏垣不像样的时候,已经晚了。
魏琮倒是有心想好好管教这个儿子,可他平日要做的事实在太多,魏垣又被柳氏惯得目无尊长,从不肯听他说的,加上他每每想训斥他,柳氏就跑到他跟前和他闹,时日一长,他也累了,心里想着虽然魏垣是有些说不过去,但好歹也没惹出什么大事,他平日让人多看着一些也没什么大碍,没想到这小畜生现在竟给他惹出了这么大的事!
魏琮现在一个头两个大,谢平川、陛下还有那位……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再想到今日官府那些人望向他的眼神……
他这些年虽说已经在雍州城逐渐站稳脚跟,但始终比不得谢平川拥有人心,就连从前与他要好的那些官员今日看着他也只是摇头叹道:“大人这次实在做的不妥,谢侯爷保家卫国,其子更是死于匈奴人的手中,便是那位二公子也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比起我们这些人只有功而无过,令公子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恶意挑衅,还专往人心口扎刀……实在是有些凉人心啊。”
这话既是对他说,也是对远在金陵的陛下说。
魏琮心里烦乱。
他在这攒着眉心想着如何能让谢平川先消气,再向陛下和那位好好解释一番,便未说话。而那头柳氏也因为太过震惊一时忘记了说话,等反应过来,她却更加恼了,沉脸喝道:“魏琮!”她大喝一声,双目圆瞪,“你敢骂我!”
说着,她扔掉手中的鞭子,竟直接跟魏琮动起手来。
魏琮一时不察,先是被人一推,紧跟着脸上又挨了几下爪子,柳氏的手从不干活,自是蓄了指甲的,只挠了几下,魏琮就感觉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你……”
魏琮不敢置信似的抬手往脸上一抹,等指腹触及到一阵温热的血液,气得眼睛都要往上翻了,他指着人,手指都在打颤,“你简直,简直就是泼妇!”
柳氏原本见他脸上带了血,心里一时也有些打鼓,这也是她第一次和魏琮动手的时候见血,可听到“泼妇”两字,她又立刻怒上心头,继续不管不顾和人扭打了起来。
魏琮不愿与她动手,但躲避之间难免会碰到柳氏,只消他一碰,柳氏就边嚷边骂,夫妻俩在这闹得不可开交,里头的魏垣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倒是崔妈妈忽然疾步进来,只在门口看到这副画面,神色也跟着一变,她本想掉头出去,但手里握着的帖子还发着烫,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说道:“老爷,夫人,侯府派人送来了帖子,请夫人明日进府中……一叙。”
最后两个字,崔妈妈说得极轻。
柳氏听得一怔,而脸上挨了好几下的魏琮趁着她愣神的这会功夫,立刻把人甩开,当着下人的面丢了这样大的脸,便是魏琮再怎么好脾气也有些恼了,何况他原本也不是多好脾气的人,只是相对和柳氏这样的打闹,他更愿意花时间在官场上。
听崔妈妈说了燕氏的“邀请”,他岂会不知是因为什么?
若是以前他必定会帮着柳氏处理,可如今,他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时间搭理她?加上脸上还疼,便只是冷冷看了一眼柳氏,拂袖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竟是不管人,说完就直接以袖遮脸走了。
柳氏显然没想到魏琮竟说走就走,愣了足足有几个呼吸才反应过来,“魏琮,你敢走!”她说着抬脚想追出去,可魏琮脚步迈得大,没一会就直接走出了院子,柳氏追不上,只能在原地骂道:“这个杀千刀的混蛋!”
崔妈妈握着帖子叹了口气,她看着柳氏在灯火下的身影,叹道:“您今日的确是有些过了。”
“你也训我!”柳氏扭头瞪她。
“夫人,”崔妈妈神色疲惫,语气无奈,却还是抬手替人先整理了下乱了的头发和衣裳,与人温声说着道理,“老爷毕竟是男人,要脸面,您如今在他脸上挠了这么几下,您让他明日怎么去衙门,又让外头那些人怎么看他?”
“谁让他骂我泼妇的!”
柳氏心里还是有些不忿,但也知道自己今日的确做得有些过了,便只是嘟囔一句,“何况要不是他想和垣儿动手,我又怎会这样对他!”说起这个,她又有些来气,“不过就是个谢池南!就算得罪了整个谢家,咱们背后站得还是陛下呢,怕他们做什么!”
“夫人!”
崔妈妈变了脸,声音也不禁跟着提了一些,心里也忍不住感慨,如果不是夫人整日这样想着,言传身教的,又何至于让少爷做出这样的祸事!只如今再想这些已然无用,她也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中帖子递到人跟前,和人说,“侯府的人说了,请您明日务必到,您若不去,他们便只能亲自来接您了。”
这话几乎算得上是威胁了。
柳氏多年不曾被人这样对待,当即就变了脸,怒道:“她燕氏岂敢如此嚣张!”
若放在以前,崔妈妈一定会好生安慰柳氏,让她先忍了这口气,可如今她却一言不发。
夫人也该清醒些了,外头那些高门大妇捧着她不是因为她刺史夫人的身份,而是魏家背后有陛下,可如今少爷做出这样的事,打乱了当下原本还算平静的局面,加上如今谢家风头正盛,只怕为了安抚谢家,老爷这官恐怕是保不住了。
何况那安北侯夫人自然有嚣张的本事,一品侯夫人,父亲又曾是朝中重臣,即使如今告老在家,却还有个“太傅”的头衔,别说是在这雍州城了,便是放眼整个大汉,都没多少人比她更有资格嚣张。
她不说话。
柳氏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去看那大红滚金边的帖子,待看到上头那个“谢”字,她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却还是咬牙接过,“去就去,我就不信燕氏敢拿我如何!”
但这番话,她其实说的并没有多少底气。
她不是没见过燕氏。
初来雍州城时,她曾随魏琮去过安北侯府,高门大户,奴仆林立,燕氏一身紫衣华服高坐明堂,燕氏那会刚没了长子,身体自然算不上好,脸色也有些苍白,可那通身的气派和望过来不带情绪的一眼却让她当场就想给人下跪……这些年,她有意无意学燕氏的装扮,学她的神态,学她看人的眼神。
可就算她怎么学,也只能学出几分样子,根本没有办法真正成为燕氏那样的女人。
本以为这些年养尊处优,被人捧着敬着,自己应该是不再惧怕燕氏了,可当她真正握住这份帖子的时候,柳氏才发现心中对燕氏根深蒂固的忌惮和畏惧依旧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中。
这让她当即想扔掉手中的帖子,却又因为心中的忌讳迟迟不敢松手。
……
翌日清晨。
赵锦绣和谢池南照旧去燕氏房中吃早膳。
或许是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次众人都没什么反应,李妈妈还笑着同谢池南问了好,就连燕氏看到谢池南也只是轻轻拧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反倒是扭头的时候瞧见谢平川望着她时眼中藏着的笑意,让她不禁想起昨儿夜里那个窘境,也让她立刻起了一些脾气。
要不是赵锦绣也在,估计燕氏当场就要离开了。
可偏偏也正是因为赵锦绣在,燕氏不得不收敛起心中的情绪,免得被人追问……那样丢人的事,她可不想让别人知晓。
等吃完早膳。
谢平川照常准备去大营,走得时候还是和燕氏说了一句,“我今日会让魏琮去我那一趟。”
燕氏没搭理他,谢平川也不生气,只又和谢池南、赵锦绣嘱咐一句才往外走。他走后,燕氏碍于谢池南在也没留赵锦绣,只让两人出去,赵锦绣因为还有别的事要做,倒是也没强留,跟谢池南并肩往外走,待走到院子外头,她忽然停下脚步。
“谢池南。”她喊他。
谢池南止步看她,“做什么?”
赵锦绣闻言却犹豫了一会才问他,“我要去嫂嫂那,你要一起吗?”几乎是她刚说完,身旁少年的脸色就变了,本来还透着一股漫不经心调调的人这会忽然变得沉默起来,好看的唇线也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即使上次赵锦绣已经和谢池南说了姜唯让她传递的那些话,但对谢池南而言,这始终不是一个那么容易走出的坎。
他心里的那份愧疚没那么容易消失。
艳阳高照,骄傲的少年却低着头,纤细浓密的眼睫静静地垂落在眼前,遮挡住他眼中所有的情绪,“……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不过是推辞罢了。
赵锦绣昨日就听他说了,他今日不需要去书院,既如此,他哪有什么事要做?可她即使心知肚明也没有去拆穿他这拙劣的谎言,她只是在沉默一瞬后点了点头,笑着应道:“那我自己去了啊。”
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
见谢池南没有反对,赵锦绣转身往前走,把这地方暂且留给他一人,走了几步,余光瞥见少年在树荫下的身影,她脸上的笑才一点点收敛起来,跟着轻轻叹了口气,她有些遗憾,但也知道有些事是无法强求的。
不过——
总能好的!
很多事都在慢慢变好,谢池南和嫂嫂还有小回的关系也一定会慢慢改善的!短暂地失落后,赵锦绣又笑着给自己打了个气,而后重新扬起明媚的笑容往姜唯的院子走去。
她找嫂嫂是有正事要做。
燕姨生辰将至,她打算请嫂嫂出面帮忙。
说是帮忙,其实也不过是给嫂嫂也找点事情做,满府的人都觉得嫂嫂没了丈夫,偏居一隅或许活得更自在些,也因此无论府里有什么事,都不会有人过来麻烦她。
可她知道嫂嫂虽然看着柔弱其实心性却很坚韧。
她不是面对不了其他人,相反,她或许比这满府的人都要更早地从过往的痛苦中走出来,不然当日嫂嫂也不会和她说那样的话。
与其让她整日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教小回,倒不如让她也参与其中,这样燕姨看着安心,嫂嫂也能有更多的事去做,赵锦绣一路这样想着,也就走到姜唯那了。
僻静的院子,依旧只有玉如在跟前伺候。
谢回不在,他在自己屋里看书,刚才赵锦绣路过院子时听到的那串朗读声便是他在背书。
这个点,姜唯也才用完早膳不久,她今日没躺在榻上看书,而是站在窗前,依旧是一身简单的素服,满头青丝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落下几缕碎发,倒是给她平添了几分慵懒。
窗外阳光正好,斜照在老旧的窗棂上,也让姜唯笼罩其中,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剪子,却是在打理一盆牡丹花,看到出现在屋子里的赵锦绣,她也没收起剪子,只冲她笑道:“你来得正好,听说你想给母亲大办生辰,我这别的没有,花倒不错,回头我收拾好了,你让人来拿。”
“我正是为了这事来的。”趁着玉如去倒茶的间隙,赵锦绣笑着走过去,同她说了自己的来意,“府中事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想请嫂嫂帮我。”
姜唯还未说话,端着茶过来的玉如却轻轻拧了眉,她先是看了一眼明显有些怔神的姜唯,又看向笑盈盈的赵锦绣,“郡主……”她轻声喊人似想阻止,只未说完,便被赵锦绣笑着抢了白,“玉如也记得一起来帮忙,我记得你从前最会剪窗花,也顺带教教明初。”
赵锦绣这会又成了从前那副娇娇的模样。
虽然说一不二,却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反而让人觉得格外亲近。
玉如如此。
姜唯亦是如此,她低眉看了赵锦绣足足好一会功夫,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喊了一声玉如,等人应声过来,才笑着同她说,“回头记得问咱们郡主娘娘要钱。”
玉如一怔,没明白过来。
赵锦绣却知她是同意了,她笑着上前挽住姜唯的胳膊,跟小猫蹭人似的不住蹭她的肩膀,仰着头,半是撒娇半是嗔道:“怎么是问我拿钱,我又不是你们谢家的人,说起来倒是我该问燕姨拿钱才是。”
她说着索性耍起了无赖,“我不管,等生辰结束,嫂嫂得同燕姨说,让她给我辛苦钱。”
姜唯怕伤到她,早在她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剪子收了起来,这会她低眉看赵锦绣,看着少女漂亮明媚的脸,她不由曲起干净的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嗔笑道:“事情还没办,倒先想着要赏钱了。”
想到刚刚赵锦绣那句“我又不是你们谢家的人”,正想跟从前似的玩笑一句,只想到什么又顿住了,直到耳畔又听到少女询问“嫂嫂怎么了”,她才重新笑道:“没什么。”又柔了嗓音和少女说,“行,回头我定让母亲好好赏你,母亲若忘了,嫂嫂也记得你,好不好?”
赵锦绣自然笑着应好。
两人在这旁若无人说着话,站在一旁的玉如也从最初的怔忡和担忧中走了出来,看着主子脸上的笑,她的神情也慢慢变得舒展起来……看来是她多虑了。
“嫂嫂若无事,不如我们这会就去找燕姨吧?我每次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她总说无所谓,嫂嫂帮我一道去问问,也免得最后我们弄出来不得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