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南第一个吃完早膳。
接过李妈妈递来的帕子,他随意抹了下嘴唇,就搁到一旁跟对面的谢平川和燕氏说道:“我去书院了。”
许是今日令人惊讶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如今再听谢池南这番话,无论是谢平川还是燕氏竟都没有再像之前似的露出怔忡的神情,只是两人,一个眼中含着欣慰,一个却还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
可燕氏终究也没说什么,只目光淡淡地瞥他一眼,而后又事不关己地撇开了头。
谢平川倒是跟谢池南点了点头,温声同人说了一句,“去吧,好好听先生的话,放学了就早些回家。”
谢池南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赵锦绣,与她含着笑意的杏眸对上,他那双英气的剑眉也凭空又变得舒展了一些,他没在这个时候和她说什么,只和人略一颌首便转身往外走去。
他走后。
谢平川也到了去大营的时间。
“我得走了,今日营中没什么事,我会早些回来。”他就像从前的每一日一样,临走前都会和燕氏叙说今日的安排。
可燕氏就像对待谢池南一般,闻言也只是淡淡瞥他一眼,并未说什么。
谢平川像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见她这般也只是淡淡一笑,而后又和一旁的赵锦绣温声道了一句,“瑶瑶若无事就多陪陪你燕姨,要是去外头记得多带些随从。”
他平日惜字如金,除了行军作战布置计划时,几乎很少说话。
此时却仿佛有无尽的话要交待。
赵锦绣倒是早就习惯了,从前在金陵时,谢伯伯和燕姨也是这般相处,只不过那会燕姨总会半是羞赧半是嗔怪地让人快些走,如今……她正要答话,身边的燕姨却已先她一步开口回道:“啰嗦。”
语气虽不耐烦,眉眼却是舒展的,并没有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不高兴。
谢平川知她脾性,笑了下,倒也不再多言,只朝两人略一点头,起身离开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尽数收起,又成了平日那个不苟言笑威严冷肃的安北侯。
他走后,屋中丫鬟也把早膳都端了下去。
李妈妈去给她们准备茶水,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赵锦绣和燕氏两人。
赵锦绣扶着燕氏往里走,屋中轩窗大开,明媚的春日照亮了整个屋子,空气中有漂浮的尘埃,而窗外停在树梢的鸟儿依旧在轻快地叽喳,赵锦绣就在这样的声音中,和身旁的燕氏说道:“谢伯伯待您真好。”
听小辈说这样的话,燕氏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可她心中却也是认可赵锦绣这番话的。
谢平川待她的确很好,他们成婚二十余载,他包容她所有的坏脾气,任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曾拘束她,也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
即使她因春行的事埋怨他,他也没有说过一句不是。
早些年,她迁怪他,不准他进屋,更不准他碰她,就连李妈妈都怕坏了他们夫妻间的情分,与她好话重话说了无数次。
谢平川却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她这样不对。
谢平川并没有做错什么,春行的死也跟他没有关系,可她就是忍不住去责怪他。
她也清楚这样下去,他们夫妻肯定会出事,可她天生就是这样的脾性,除非自己走出来,要不然谁说都没用。
那会城中有不少人知晓他们夫妻关系不好,想给谢平川送女人,就连府里也有不少人起了别的心思。
谢平川位高权重,又生得英俊,偏偏后院就她一个人,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有女人不动心?只是从前他们夫妻恩爱,她又是雷霆手段,没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闹事罢了。
可那阵子,她精神不济又懒得管事,阿唯又要照顾小回,府中上下乱糟糟的,全靠李妈妈还有她几个心腹看着才没有闹出什么大事。
知道那些人的心思后,李妈妈当即就跑来和她说了,想要整治那些不守规矩的丫鬟,她却懒得管,这世上之事,最管不住的就是男人的心。
他若有了别的心思,就算你每日捆着绑着看着都无济于事。
何况夫妻若真做到这一步,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她那会满心以为她和谢平川的夫妻情分要到头了,毕竟这世上哪有男人能承受得了妻子这样的冷待,何况温香软玉在身旁,他堂堂安北侯,大汉第一战神又何必来受她的气?
她也早就想清楚了。
若是谢平川真的收用那些女人,她就直接跟人和离。
她管不住谢平川,却能管得住自己,可她和离书都写好了,那些女人却是一个都没有进门,就连府中那些有了异心的下人也都被赶了出去。
起初她以为是李妈妈做的,可李妈妈也是一脸莫名,后来李妈妈派人打听才知晓是谢平川吩咐管家收拾的那些人。
而府外的那些女人也都被谢平川从哪里来送回到了哪里去。
那阵子的雍州城是真热闹,那些做官的、有钱的原本都想用女人讨好谢平川,却没想到谢平川做得这么绝,直接把外头的女人都送到了他们家里去,那些高门大户关上门来闹了好一阵子,就再也没有人敢给谢平川送人了,甚至平日连请宴喝酒也都不敢找女人相陪,为得就是怕谢平川再闹得他们家里鸡犬不宁。
谢平川能做到这一步,若说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是假的。
换作任何一个男人,被她这样对待都不会给她好脸色,可谢平川却几年如一日的纵容她,平日无论多忙多晚都会赶回来,也不顾路上有多奔波,她不肯被他碰,他也就真的不碰,规规矩矩躺在她身边。
只有昨夜……
想到那个炙热滚烫的拥抱,想到她半梦半醒间印在额头上的那个吻,燕氏不禁失了会神。
“燕姨?”耳旁传来少女清亮明媚的声音,燕氏这才回过神,她轻轻拧了下眉,连忙收回那些被她发散出去的心思,抬脸的时候,脸上又是平日面对赵锦绣时的模样,完全瞧不见她刚刚失神了,她垂眸去看身旁的少女,嗓音温软,“怎么了?”
“您先吃点梨。”
赵锦绣不知道她刚刚在想什么,只是笑着把削好的梨放到她跟前,雍州城的梨要比别的地方水润许多,或许是地理位置的缘故,这里虽然气候干燥,可水果却要比别的地方更甜也更好吃。她听说这里还盛产一种叫西瓜的东西,长在沙地里,每年到了夏天摘一个出来往冰水里一放,即使再热的暑日也能让人在一息之间活过来。
她自然还没吃过,知晓这事也是因为当年谢池南的信。
那个时候她就一直心心念念想来雍州尝下这所谓的西瓜,也不知道今年有没有机会吃到?等到那个时候,想必谢池南和燕姨的关系也能更好些了吧?
想到这,赵锦绣的脸上不禁又扬起盈盈笑意。
李妈妈进来的时候,两人就坐在罗汉床上吃着梨头说着话,远远看着倒像是一对母女。许久不见夫人这样自在高兴的笑了,李妈妈的脸上也不禁扬起一抹笑意,只是想到外头管家传来的话,笑意不由又被一抹迟疑取代。
她低头把给两人沏的茶放到小几上,奉给赵锦绣的仍旧是一盏带着甜味的花茶。
赵锦绣瞧见盏中漂浮着好看的花朵,因为被热水冲开,那干花就像是活了一般,枝叶花朵都是那么栩栩如生……她没去纠正她们她如今已经能喝苦茶了,只笑盈盈朝李妈妈道了一声谢,见她神色犹豫似有话说,便没有立刻喝茶,而是柔声询问,“妈妈可是有话要说?”
以为是自己听不了的事。
她又笑着站起来,温声和燕氏说道:“我先回去了,正好想想您的生辰该怎么布置。”
她要走,燕氏却拉住她的手,妇人半蹙着柳眉说道:“没什么话是需要瞒着你说的。”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头看向李妈妈,问她,“什么事?”
李妈妈也没想到赵锦绣会误会,忙说了一句,“郡主误会了,不是要瞒着您的话。”
她先前犹豫也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和燕氏说罢了,与赵锦绣无关,如今听人问起倒也不再迟疑,把先前外头传进来的话和人说了一遭。
“刚才管家来传话,说是二公子想把院子修整下。”
其实这都是小事,本不必特意说给燕氏听,可府中下人谁不知道他们母子关系不好,又怕燕氏之后晓得不高兴。
这才有了这么一遭。
赵锦绣这会已经重新坐回去了,听到这话不由想起昨夜谢池南与她说的那些话,没想到谢池南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把这些事安排起来了。
他没有骗她。
赵锦绣心里高兴,但听出李妈妈话中的迟疑也不由把目光看向身边的妇人,这事还是得经过燕姨的同意。
被她们看着的燕氏此时正被阳光笼罩其中,她今日穿着一身十分显气质的紫衣宽袍大袖衫,即使这些年她身体变得孱弱了许多,可她眉眼之间却依旧有从前的坚定和英气。
燕氏自然也看到了李妈妈眼中的迟疑和小心翼翼,却只是扫了一眼就撇过头,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等喝了一口茶才淡淡说道:“这样的小事都要来问我的意思?我看他如今是越发不中用了。”
说话虽冲,却是没有阻拦。
虽然这两日夫人改变了许多,但她有这样的反应还是让李妈妈愣住了。
因为太过惊讶,她一时都忘记了说话,倒是赵锦绣在短暂地错神下便立刻展颜笑了起来,她自告奋勇,“左右我也闲着,不如我去替谢池南布置吧。”
燕氏闻言才又看了她一眼,这会倒是皱了眉,“你去做什么?”但也知晓他们俩一向要好,她轻轻抿了下唇,倒也答应了,手中茶盏搁回到桌上,她看着人叮嘱道:“别累着,有什么就交给底下人去做。”
“哎!”
赵锦绣应得清脆极了。
她迫不及待想去把谢池南那个破院子好好收拾下,也能让谢池南回来的时候住得舒心些,心里想着这些事,她自然坐不住。
燕氏知她脾性,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去吧。”
话音刚落就瞧见少女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明媚,见她笑盈盈说了一句就往外走,窗外的风扬起她绣着芙蕖花的裙角,就连地上的影子都能照出她此时的雀跃心情。
燕氏看着看着,眉眼也重新沾染了几分笑意。
眼见她一路往外小跑,才又叮嘱一句,“慢点跑,别摔着!”
前方传来赵锦绣轻快的应声,道“知道了”,可她的身影还是像一只欢快的小蝴蝶,一下子就穿过软布帘瞧不见了。
“这丫头……”燕氏看着重新落下的帘子,无奈叹息。
李妈妈却笑,“郡主和二公子的感情还是和从前似的,那么要好。”她这话是发自肺腑的感慨,一时忘记燕氏心里的那道坎,说完之后才白了脸,不禁低头去看。
可燕氏虽然神情淡淡,倒也没有像从前那般不高兴。
李妈妈这才重新笑起来,心里也终于确认夫人比起从前是真的改变了不少,至少她不再像从前那般拒绝见二公子了。
这一切还真是多亏了郡主。
“也不知道以后谁才能娶到咱们郡主。”她不由感慨道。
燕氏听到这话,不禁想起从前,她和郁秀,也就是赵锦绣的母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两人脾性相投,又都嫁给了燕京城最出色的两个男人。
两家离得近,她们平日走动也频繁。
郁秀怀孕的时候,她就和人说,若是个女儿就给她当儿媳,她家两个儿子,总有一个能成!这话虽是玩笑,但她当初和郁秀也的确是有结娃娃亲的意思,只是想着从小用亲事捆着两孩子唯恐适得其反,便想着任他们自己发展。
后来春行有了阿唯。
她便把主意打到了谢池南的身上,也的确如她设想的那样,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即使当初离开金陵,她心里也还在想着,等瑶瑶长大,她就立刻拉着谢池南去金陵求娶,绝不给旁人机会!
那个时候谁能想到,短短的一年时间竟会发生这么多事,如今……想到谢池南那副样子,燕氏就忍不住皱了眉。
她说,“自然得是这世间最出色的男子。”
要不是雍州离金陵太远,瑶瑶又有她祖父和姑姑看着,她都想自己给她相看亲事了,不过不管她以后嫁到哪里,她都得替人好好把关。
她的瑶瑶如今没了爹娘庇佑,她自然不能让人欺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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