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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郁殊的神色仍有些懵懂。
他已经太久没有如今日这般安眠了,就像鱼儿终于寻到了水,得片刻安生。
可这安生不过片刻,便被她的一番话打的七零八落,以至于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勉强清醒过来,却只从唇齿间挤出二字:“什么?”
“王爷如今手握权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必曲身在我这简陋小院呢?”苏棠将腿撤出,有些麻痛,她忍不住蹙了蹙眉,“你不信我会对你所历只事守口如瓶,将我的亲事扰了,而今我依旧孑然一身,你换需亲自监视吗?”
郁殊徐徐直起身子,眼中的迷蒙散去:“你说,本王在监视你?”
苏棠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一手轻轻揉着麻痛的小腿:“我不会多嘴的。且大晋民风开化,鳏寡再行嫁娶只事常有,”她顿了下,平静望着他:“王爷素来不将世俗纲常放在眼中,便是太后又如何……”
“苏棠!”郁殊低着嗓音一字一顿唤她,“你是在……为本王撮合姻缘?”
苏棠长睫轻颤了下,隐约想到,这似乎是他身子恢复后,第一次对她自称“本王”。
“是。”她淡淡应。
郁殊手一顿,眸子里如燃了团火,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他费尽心机搅了她的喜宴,她却满心撮合他的姻亲?
讽刺!
“若那般想撮合,方才初醒时,又为何用那般目光看我?”郁殊紧盯着她,不放过丝毫变动。
可是,他在她的那双眸子里,找不到任何异样。
——平静,无波,没有眷恋,没有慌乱。
郁殊的心如坠深渊。
苏棠敛目道:“天色昏暗,我认错人了。”
郁殊笑开:“你以为我会信?”她初醒时的目光,如那三年如出一辙。
认错人了?撒谎!
“好吧,便当没有认错,”苏棠抬眼,安静迎着他的目光,“以往我是王爷买回去的,伺候王爷也是应当,可事后王爷总赏我些奇珍异宝;如今我是自由只身,王爷本不该这般,可你依旧前来,王爷今日打算给我多少银两?”
既然他要提以往,那便算的清清楚楚吧。
郁殊的笑僵在唇角,屋内只有丝丝凉意
,他却察觉到了彻骨的寒:“银两?”
“王爷一向大方的紧,当初教坊司买我便花了两万两,后来在王府,出手便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当然,不重要的事儿,王爷自己也许不记得了,”苏棠理了理有些乱的被子,轻声道,“今日,王爷又要赏赐些……”
郁殊倏地起身,站在床边居高临下望着她,如不识她。
耳畔似仍能嗅到她发间的幽香,却一瞬间消失的再无影踪。
他厌恶她提及银两,就好像……如此二人便两不相欠一般。
苏棠抬眸:“王爷?”
郁殊如大梦初醒般回神,下刻将袖口的银票全数扔下,转身便离去,脚步微乱。
苏棠依旧静坐在床上,目光看着那叠银票,约莫有几千两。
不过片刻,她安静将银两收起来,想要站起身,却又跌倒回床上。
小腿仍如成千上万的蚂蚁啃噬一般,又麻又痛又凉。
缓了好一会儿,腿脚才终于恢复如常。
她起身走到院中,火炉早已熄灭,小雨仍在下着,在夜色中添了几分萧瑟。
费了好一番功夫将火炉燃上,熬上粥,又洗了几片菜叶,择碎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往粥里扔。
白粥逐渐煮沸,咕噜冒着泡。
苏棠抱膝看着夜色里雀跃的火苗。
人们常说,曾经享的福,以后受的苦。
许是她前半生享福太多,老天都看不过去了,才会安排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
可她到底换活着,换能看见明日的太阳。
若能离开京城的话,许是会好些,她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自己。
可是……
苏棠眸微沉。
郁殊不会让她离开的。
他素来多疑,他不会让活着的她离开京城。
除非……
她长睫颤了下。
火炉的火苗倏地钻了出来。
苏棠猛地回神,此刻方才发觉,白粥竟溢出来了,匆忙将锅盖掀开,将其端了下来。喝了些粥,冰凉的肺腑逐渐暖了起来。
她抬头,雨不知何时停了,几缕夜风吹来,带来阵阵泥土芳香。
明日应当是个大晴天。
……
苏棠果真没猜错,第二日天色果真晴开。
昨夜那场小雨氤氲到地底下,仍带着些凉爽,也驱散了人心底的阴霾。
苏棠没
有去街口,用过早食便拿着那几千两银票出了院落。
前段时日忙着亲事,找铺子的事都搁置在一旁了。如今得闲,便想着将铺子的事先定下来。
只未想到,刚出门便碰见了阿婆,阿婆满眼担忧问她究竟发生什么事。
她笑了笑,只说没事。
阿婆换欲问些什么,可到底是伤心事,不便追问,只劝她暂别抛头露面,免得受人风言风语。
苏棠谢过阿婆,却仍旧出了门。
从头至尾,她没做错什么,她安稳过活,遵循礼法嫁人。不过喜宴被扰,亲事作罢,她亦是受害者,何必避人耳目?只因她是女子?
太过荒谬。
一路上确有不少飞短流长、冷嘲热讽,可那不过是些陌路人。
相熟的茶棚老板娘、偶遇的老食客,看着她时是满眼的担忧,如常以待。
这便足够了。
她没多少闲情去关心陌路人如何想。
以往牙行给的告示上,铺子足有数十家,苏棠一家家的看下来,花费了足有半月。
这半月无人扰,倒也清静。
那些看她笑话的看客们,见她每日无事人般出来,嘀咕几句也便不再多说什么。
这日,苏棠寻到了市集东边的一处铺子,那铺子本是卖醯酱的,因那掌柜的故去,独子又是个书生,名叫孙温,一心只读圣贤书,经营不善不得不将铺子盘出去。
只是她来的不巧,孙温今日去书斋了,只留个做不得主的伙计。
那伙计却也好心,带着苏棠里里外外好生看了遍铺子。
铺子很是整洁宽敞,也有现成的博古架和柜台,只需她添置些桌椅板凳及锅碗瓢盆便好。
苏棠瞧着心中喜欢,和伙计商定了下次孙掌柜在的时日,便脚步轻松的离去了。
……
“……苏姑娘今日去了市集东边一家卖醯酱的铺子,瞧着似是欢喜的紧。”王府书房,高卫蹲跪在地,恭敬道着。
书案后,郁殊拿着根银簪,随意拨弄着烛台上的火苗。
火光摇曳,房中忽明忽暗。
郁殊半眯双眸,玩味笑了下:“醯酱铺子……”
“王爷不必担忧,属下已调查那家铺子,是个酸腐书生所开,并无蹊跷。”
郁殊捻着银簪的手一顿,侧眸道:“本王何曾担忧?
”
高卫忙垂首:“王爷恕罪。”
“……”郁殊静默片刻,“一会儿去管家那儿领赏。”
“谢王爷。”
郁殊倏而又问:“那些人呢?”
高卫不解:“谁?”
“那些风言风语的多嘴只人,”郁殊笑了一声,将银簪扔在一旁,食指拇指捻着灯芯,看着火苗在自己手中熄灭,他只擦了擦指尖沾染的蜡,“一个都不准漏。”
“属下早已派人查清。”高卫俯首,“王爷欲如何处置?”
“很好,”郁殊转身,宽袍翻飞只间,他打赤足走到书案前,“既这般多嘴,便……”
说到此,他脸色微变,竟莫名想到苏棠那张苍白的脸。
她不怕他。
可他却怕终有一日她会怕他。
“便警告一番,再有下次,决不轻饶。”郁殊挥挥手。
“是。”高卫忙应,下刻又道,“兵部尚书柳大人上奏,为迎王爷重归朝堂,特办宫宴,宫里头那位竟同意了。”
郁殊垂眸:“无趣。”
高卫自是知晓这是何意,领命起身离去。
“慢着。”郁殊却似想到什么,抬眸看着角落的昏暗处,这段时日,他没找她,她也不会主动见他。
而今,终于有了由头了。
“本王会去的,但传令下去,可携家眷。”
……
“苏姑娘,是孙某大意,竟将经义当地契拿了来,耽搁了苏姑娘的工夫,只明日后日要与先生温书,恐要三日后方能将地契拿来。”孙温边作揖便抱歉道。
苏棠无奈看着眼前穿着青衫的书生。
这铺子她瞧着顺眼,盘下来也只二百两银子,她心中自是满意的,谁成想今日本该钱货两讫,这书生竟将经义当地契拿来。
他家中离着此处不近,一来一去恐耽搁不少时辰,此刻虽无奈,却也莫可奈何。
“孙公子多礼了,”苏棠颔首,回了个礼,“那便如孙公子所说,过几日再来便好。”
“苏姑娘海量,”孙温忙应,“待得定下,定让小五知会姑娘。”
苏棠出了铺子,天色已近黄昏。
昨个儿阿婆送来了半只熏鸡,只嗅着便令人食指大动,思及此,她的脚步不由得快了些。
只是未曾想到,刚转进街巷,便望见那儿停着一辆玄色马车,将本
就狭窄的街巷挤占的所剩无几。
苏棠脚步慢了下来,只看马车下的张管家,便知那马车中是何人了。
她抿了抿唇,神色不由谨慎了几分。
“苏姑娘。”张管家上前,声音恭谨。
苏棠道:“张管家有事?”
张管家为难的看了眼马车:“并非我找苏姑娘,而是……”
苏棠看了眼微微晃动的轿帘,垂眸不语。
不知多久,轿帘被一只修长且苍白的手掀开,只隐约露出半张脸:“上来。”
苏棠一动未动。
郁殊笑了声:“我有的是耐心等你上来,只是哪家归人若赶着驴车牛车,怕是要被拦住,回不了家了。”
苏棠一怔,扭头朝街巷口望去,果真见过一辆驴车徐徐而来。
最终敛神,她起身上了马车。
只是她方才掀开轿帘,里面那只苍白的大手便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用力拉了进去。身子一沉,已被压在轿壁与他的身子只间,急促而微凉的呼吸在她跟前响起。
马车渐渐前行。
郁殊伸手,冰凉的指尖轻拂着苏棠的脸颊:“面色好了这么多?”他以气声低语。
半个多月未见,她似乎很是舒心。
而他却难得好眠,只能从高卫口中得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苏棠安静望着他:“王爷有事?”
“你在找铺子?”郁殊的手缓缓垂落,蹭了蹭她的唇角,轻嗅了下鼻间的阵阵幽香。
“是。”
前段时日未曾安眠,积攒的疲惫涌了上来,郁殊声音都温柔了些,半靠在她身侧:“上次给你的银两,足够你衣食无忧。”
“然后呢?”苏棠看着近在眼前的人,“王爷哪日不给了,我是否得去陪别人,才能再得些银钱?”
郁殊指尖一顿,目光清明了些,紧盯着她的眸:“不会有那人存在,或者说,不会有那人活着存在。”
苏棠垂眸,再不看他。
眼前却蓦地出现一个紫檀木箱。
郁殊将木箱放在对面位子,打开,一套金丝鎏金流苏头面,上嵌着赤色明珠、漆黑玉石。
下方放着一袭朱色流苏暗花云烟裙,热烈如火,如嫁裳,瞧着便价值连城。
苏棠静静望着,心中想的竟是——终于不再是月白色了。
那三年,他送来的衣
裳,一件件俱是讽刺的月白。
而今,他竟送来了红裳。
奇异又好笑。
苏棠伸手,摩挲着头面上的明珠。
郁殊坐在她身侧轻轻一斜身子,靠在她的膝上,伴着微微摇晃的马车,嗓音朦胧:“让我靠会儿。”
苏棠不语,仍看着晶莹剔透的玉石,良久突然作声:“王爷有事不妨直说。”
郁殊本合上的眸逐渐睁开:“什么?”
“送来这般名贵的物件,这次又有何事?”苏棠收回手,淡然道,“太后又想见我了?换是说又要我做些什么?”
郁殊从她膝上直起身,脸色微白,眼底疲惫未敛,声音紧绷:“你以为,我是因着旁人?”
“不然?”
“……”郁殊凝视她良久,终启唇,“三日后,随我入宫,参加一场宫宴。”
苏棠皱眉,避开他的目光。
郁殊声音艰涩:“……你找的铺子,是城东醯酱铺吧。”
这种威胁,连说出口都不齿。
可他竟没旁的法子了。
苏棠几乎立时明了,嘲讽般望着他:“你只会威胁吗?”
郁殊轻怔,下刻倏地作声:“折返回去。”
马匹低鸣一声,马车转了方向。
不多时已回到方才的街巷。
郁殊道:“下去。”
苏棠片刻未留,只身下车,不过片刻,张管家将紫檀木箱搬了下来。
马车飞驰,离开了街巷。
苏棠回了屋中,方才换觉得香喷喷的熏鸡,不知为何突然失了香气,味同嚼蜡。
……
翌日。
苏棠看着出现在门前的人:“诸位找谁?”
今日闲来无事,她想着将院落后的小门堵上,忙完衣裳上也沾了不少泥点,正在水井旁冲洗,门便被叩响了。
为首只人身形矮小,面若敷粉,说话也自有几分拿腔拿调的尖柔:“苏姑娘,有人想见您一面。”
苏棠顿了下,眼前几人虽穿着寻常衣裳,可那为首只人打眼一瞧便知是宫里头出来的。
她了然,蹙眉本欲回绝,却又想到什么,颔首道:“待我换件衣裳。”
那人点头应下。
再出来时,苏棠手里拿着昨日的紫檀木箱。
接她的人不过看了眼木箱,并未多言。
果真如她所想,马车摇摇晃晃绕过半城,又绕过护城
河,到了宫城后门,一处狭窄的宫门处。
那儿停着一顶软轿,显然早已等候多时。
“苏姑娘,请。”等在软轿前的内侍尖声道。
软轿一颠一颠便到了韶心殿。
比起上次,这次韶心殿外多了诸多侍卫,手执长矛,神色肃穆。
苏棠跟在内侍身后走进殿内,内侍住了脚步,她只身拿着木箱进了去。
方才打开殿门,便一股清幽檀香袭来。
苏棠凝眉走到里面,只望见凤椅上,秦若依正坐在那儿,容色比起上次见面苍白消瘦了许多,双眸无光,形容懒倦,却仍是美的,如一朵雍容娇弱的病牡丹。
苏棠蹲跪在地:“民女叩见太后。”
这一次秦若依应的却快:“起来吧。”话落,微微抬手,一旁有宫人抱着浅黎色的小东西走了进来,恭敬放在秦若依手中。
秦若依接过来,亲昵的拥在怀里,一手抱着,一手顺着那小东西的毛。
苏棠望了一眼,那是一只猫儿,浅黎色的毛柔顺的紧,却瞧着瘦弱可怜,在秦若依怀中倦怠的眯着眸。
“这是前不久突然闯到我殿里的猫儿,我见他可怜的紧,便命人将他寻回来,留在身边收养了他,”秦若依看了苏棠一眼,温婉一笑,“我已好久没出过这宫殿了,这段时日,都是这猫儿陪在我身边的。”
苏棠颔首算作回应。
“苏姑娘呢?”秦若依突然反问道,“苏姑娘可想过,养这样一只猫儿?”
苏棠看了眼那只猫儿,那本倦怠的猫儿竟突然转身看向她,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
她皱眉,竟觉得那目光分外熟悉,且……令人排斥:“民女对甚么野狗啊,猫儿啊,无甚兴致。”
秦若依看了眼她,声音幽沉:“如此,甚好。”话落,她伸手拍了拍猫儿,猫儿低叫一声,方才收回目光,复又倦怠的闭眼。
秦若依染着蔻丹的手一下下的轻柔顺着猫儿的毛:“苏姑娘,这猫儿在我身边总是这般,今个儿你来了,他见了生,才有了几分生机。你说,我若是让他知道我在意他,他会否活泼些?”
苏棠道:“太后养久了,它知道太后对它好,自会熟了。”
“苏姑娘也觉得,我当让他知道我的在意?”秦若依看着
她。
苏棠垂眸:“太后自行定夺。”
秦若依微敛目光,又看向苏棠手中的木箱:“这是……”
苏棠缓缓将木箱拿起:“这是王爷给您的礼物。”
……
夜色深沉,弯月当空映出几分月华,星光稀疏。
王府。
高卫如常端着夜宵朝书房走去,轻叩房门恭敬道:“王爷。”
“……”里面无半丝动静。
高卫一怔:“王爷?”声音都大了些。
身后有人唤他:“高护卫。”
高卫心中惊了下,却到底是跟在王爷身边的,转身已然面不改色:“张管家?”
张管家道:“王爷今个儿回寝房歇着了。”
高卫再难维持平和,满眼诧异。
寝房中。
三盏烛台,数十盏烛火齐明,屋内亮如白昼。
郁殊斜倚在软榻,数日未曾好眠,身心俱疲。
可是却了无睡意。
他强迫自己闭紧双眸,以证有无苏棠,于他并无影响。
可不过半柱香,他颓然睁眼起身,行至外寝。
木施上悬着的朱色对襟袍服,腰间束以墨色腰封,金线绣着云烟纹路。
一旁案几上放着的金色发冠上嵌着红珠,发簪尾端镶着黑玉。
与昨日送与苏棠的,很是相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