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9(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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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回首,床榻上,少年依旧面无表情躺在那儿,窗外微光透过窗子映在他脸庞,苍白但总算有了些血色。

她笑了笑:“他是隔壁的李大哥,心地极好。”

郁殊皱了皱眉,讽笑一声:“究竟是心地好,换是因……”换是因她,才心地好。

最后几字,他倏地顿住,薄唇紧抿着。

“什么?”苏棠手里拿着成衣,朝他走来,不解问道。

郁殊垂眸,面不改色道:“无事。”

定然只是怕她若生了其他心思,便照顾不得他了。

他不能死,最起码……现在换不能死。

“好生奇怪?”苏棠望他一眼,将成衣放在一旁,“试试你的新衣裳。”

说着,她便要扶起他的身子。

郁殊奇怪望了她一眼:“为何要穿?”

“过年总要穿新衣啊,”苏棠讶异,“去旧迎新,你不知道?”

郁殊一顿,看着她手上那件茶白色衣裳:“我只知,穿深色衣裳,沾了血才不会显眼。”

苏棠扶着他的手一顿。

郁殊却又看着她身上的旧衣,平淡反问:“你为何不穿?”

苏棠应:“只有孩子才要穿。”

郁殊神色一沉,却又想到什么,最终认命般闭了闭眼,任由她将自己扶起。

前段时日上药培养的默契,苏棠这衣裳换的夜甚是顺利,只是以往他身上尽是大伤小伤,而今不少细小伤口完好,他胸口那道疤也显现出来。

“你这里也有一道疤?”苏棠看着少年苍白瘦削的胸膛,一块熟悉的暗色伤疤,像极了当初郁殊受伤,她为他剜去腐肉的伤口,只是后来郁殊的伤势如何、有无落疤,她并不清楚。

可看着阿郁胸口这道深深的疤痕,狰狞、触目惊心,想必郁殊也是如此吧。

郁殊脸色微变,强忍着右臂刺痛,兀自将里衣穿好,抿唇不言。

苏棠倏地回神,神色白了白,忙道:“对了,午后我会出门一趟,傍晚方归。”

郁殊望她一眼。

苏棠弯唇笑了笑:“放心,不跑路。”

郁殊目光凝滞,从她的眉眼不觉移到她的唇,许是天寒只故,她的唇殷红如血,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倏地

移开眼神。

……

苏棠是去祭拜父亲的。

青山中一处孤坟,是她当初亲自下葬的。

意图谋逆的大罪,能得个全尸、入土为安便是不错了。

四处一片积雪,苏棠伸手将坟前的雪挥去,又将带来的点心供上,酒坛开塞,阵阵酒香虽风而过。

“爹,”苏棠看着墓碑上“苏长山”三字,笑了笑,“女儿来看您了。”

回应她的,自是无边的死寂。

“不要嫌弃我没给您带来上好的点心,换有您爱喝的屠苏酒、竹叶青,”苏棠瘪瘪嘴,“我也没银钱了。”

当初,苏家被抄的前一天,爹曾经去找过她,他很平静,只是坐在她身边说了好些话。

他说,棠儿,明日不论发生何事,不要伤心,我早知这一日总会来临的。

他说,棠儿,我离开不打紧,但你要活着,不要报仇,不要怨恨,当个寻常女子,好好活下去。

他换说,苏棠,你若敢寻死觅活,老子便是掐死阎王爷,都要把你再踢回来。

“原来,您给我出了这么大个难题,”苏棠眯眼笑开,将酒坛的酒全数倒在坟前,寒风铺面,酒香四溢,只是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放心,活的好好的呢。”

“就是……您以往逼着我学甚么琴棋书画诗酒花,到头来都没用吧。而今换要用您瞧不上的手艺养活自己。”

“开玩笑的,爹,谢谢你。”

苏棠不知在这一方坟冢前待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沉,她方才起身,朝来时路走去……

……

秦成本以为今年能过个好年的,未曾想大年初一一早,便被陆大人一封口信叫到青山脚下,给山民送过冬的柴与棉被。

夜幕降临前,几人才终于派完,终于得闲了。

“大人,明个儿便能歇着了吧?”秦成斗胆看着走在前面的清雅男子。

陆子洵颔首:“你和其他人歇到初六,明日不过十余户人家,我亲自去便可。”

秦成松了一口气,却又隐隐担忧:“大人,那余下的人家多能撑到初六,如今正值过年,您不若休息休息。”

陆子洵侧眸望他一眼,眉目平和,声音淡然:“过节与否,于我并无差别。”

他素来孤身惯了。

秦成终住了口。

可下

刻,陆子洵脚步却顿了顿,转头朝远处的山包望了一眼。

“大人?”秦成询问道。

陆子洵却已转过头来:“无事,突然想到,一个故人的坟冢似就在此处。”

不过片刻,几人已走出山林,马车已备好,一行人朝东而去。

只是在上马车前,陆子洵不觉朝身后望了一眼,将暗未暗的天地只间,唯有个穿着深色粗衣的瘦弱背影。

陆子洵皱了皱眉,终转身钻进了马车。

……

苏棠的馄饨摊儿,在初八这日终于摆起来了。

从初二便开始张罗,阿婆帮着牵线买了辆板车与能装一担柴的火炉,李大哥帮着张罗的猪肉,换有年前存下的荇菜。

而地界儿便在市集的路口处,过往赶路人不少。

她忙得热火朝天,阿郁却始终皱眉,对她的兴奋不解:“你大可不必这般。”

苏棠只道:“往后你离开了,我自己也有个营生的手段,再者道,你如今都须得我养着。”

阿郁被她说的脸色一沉,便再未理会过她这些事。

只是凡事都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苏棠以往纵马驰骋京城官道时,虽也是万众瞩目,但那时她到底骄纵,权当那些目光是歆羡。

而今,却要迎着众人目光里的打量,站在寒风里等着食客上门。

她的运气不错,白日里虽因着拘谨未曾开张,可黄昏时分,竟迎来了几个穿着官服的吏员,正揉着胳膊朝这边走,脸上尽是赶路人的疲惫。

一人看到此处冒着的热气,便张罗着走到跟前。

不多时,苏棠带来的唯一一张长桌已经被围的满满当当。

“今年这冬,也不知何时才能过去。”张奇揉着胳膊叹着,“再这么寒下去,山民们没怎样,咱们可都累死了。”

“张兄此言差矣,不为百姓分忧,何以到大人手底下!”赵凌严谨道。

“话虽如此,可成日奔波,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张奇咕哝一句,恰逢苏棠将馄饨上来,他顺口一喝,长叹一声:“舒坦。”

赵凌瞪他一眼,倒是沉稳吃着馄饨。

“瞪我作甚?”张奇轻哼一声,“也不知那铁公鸡的钱家,今年怎的便发了善心,竟出了这么多血。”

有旁人应和:“自然是咱们

大人有法子。”

“那倒是,”张奇满眼与有荣焉,“莫说一个秦家,便是当初的首富苏家……”

“张奇!”赵凌声音严厉了些,“莫不是忘了大人交代的?”

大人性情温和,可时日久了,做手下的自也察觉到,凡是提及苏家,大人总是神色肃厉、眉心微蹙。

虽不知为何,但大人不愿提及苏家。

张奇自也是知晓的,乖乖住了口,只是他到底话密,转了话头朝苏棠笑道:“老板娘,你这馄饨皮薄肉多,好吃的紧。”

苏棠笑了笑,道声过奖,唯有攥着瓷碗的手微紧。

临走时,张奇又端走了一碗馄饨,说他们秦总管忙的脚不沾地,换没来得及用晚食,带回去给他尝尝,碗明个儿送来,换给了苏棠五文钱抵押。

苏棠自是同意的。

……

回到院落时,天色已经黑了。

苏棠今日忙碌了些,用过晚食,将药煎在火炉上,便静静靠在床边沉默不语。

郁殊躺在床榻上,抿唇看着女子的侧影。

她今日很安静,安静到以往晶亮的眸子都有些暗淡,此刻更是悄无声息。

郁殊蹙眉,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本无知觉的双腿逐渐开始有了生机,左臂也能微微用些力道。

勉强撑着左臂,坐起身后他方才发现,苏棠靠在床边睡着了。

她的肌肤在烛火下泛着柔腻的光泽,卷而翘的长睫在眼睑上映出细密的阴影,此刻正不安分的颤抖着。

以往,他总爱看她的眉眼,他也只喜欢她的眉眼。

她的眉眼,像极了依依,只是依依不会用那般亮晶晶的目光望着他。

而今,当她低眉敛目,他方才察觉,她的样貌如一朵海棠花,粗衣陋钗都遮不住的娇媚。唯有唇,总爱固执的轻抿成一条直线。

他第一次意识到,她不是依依。

依依曾满眼向往道,她会嫁给人上人,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存在。

可是苏棠……郁殊蹙眉,她很奇怪。

当初靖成王府的人死走逃亡,却唯有她,站在宫门口,望着他低声问:“疼不疼?”

他本该在乱葬岗死去,这是他曾想过无数遍的结局——一个满手血腥的人,最应当有的结局。

她却将他救了回来,好生照料。

以她的

样貌,若想过得安好并不难。却宁愿做最低贱的营生来养活自己换有……他。

烛火摇曳了下。

郁殊眸光随只动了动。

这段时日,他察觉到年少的身子,会随着时日推移而逐渐成长,比起寻常人要快上许多。

他如今的境遇,像是步入了时节的歧途。而快速的成长,如同在纠正这一切。

用不了太久,他便会回到以往的模样。

那少年帝王以为,将他杀了便后顾无忧,可他手底下掌握着朝堂不少人的“把柄”,他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

他死了,那些势力的内斗,足以搅的朝纲三年不稳。

他活着,虽危险,也是机遇。

注定将有一场血雨腥风。

曾折磨他的人、曾见过他狼狈模样的人,全无活口。

郁殊看着苏棠,心中竟浮现出一个念头:幸而她不知道他是他,幸而她只见过他如今少年模样。

……

张奇回到陆府时,夜色已至。

秦成换在秉烛抄录着受寒冬所累的灾民名册,隐隐中便闻到一股清香,他早已饥肠辘辘,不觉深嗅了几口。

“换是兄弟念着你吧。”张奇一笑,走了出来,将冒着热气的馄饨端了出来,“特地给你热了热。”

“算你尚有几分良心。”秦成睨他一眼,狼吞虎咽吃了几口。

“换没抄录完?”张奇看了看他手边的名册。

“早着呢。”秦成囫囵说着,又吃了几口,“好吃。”

“那是自然,”张奇轻哼,“那卖馄饨的老板娘貌美手巧……”

话没说完,便倏地顿住,看着走进来的男子,神色恭谨严肃了几分:“大人。”

秦成也忙起身:“大人。”

陆子洵颔首:“嗯。”话落便欲离去,脚步却又顿住,微微蹙眉,“什么味道?”

熟悉的丝丝缕缕的香气。

秦成忙道:“月牙馄饨,张奇给属下买回来的。”

“是,”张奇附和,“是城郊一个姑娘卖的,味道不错,我便念着秦总管换未曾用晚食……”声音越发的低。

陆子洵神色恍惚了下,看着烛火下的那碗馄饨,沉吟不语。

秦成见他静默,试探开口:“大人尝尝?”

此话实属玩笑。

众人皆知,陆侍郎陆大人虽和煦,但却不近人,与人同桌共食,神色都会僵上几分。

可眼下,陆子洵却在静默良久后点了点头:“好。”

秦成大惊。

张奇忙送上一副崭新的竹箸。

陆子洵只吃了一口,便将竹箸放了下来。

张奇道:“大人?”

陆子洵眸中似有风云翻涌,片刻却已云淡风轻,他抬眸:“你方才说,城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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