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克里米亚也提着药箱从上面缓缓下来。她一头柔顺微卷的披肩发，细长白皙的脖子上系着黑色皮套，净心神咒的装置被她只保留这部分，纯粹为了美观。
今天克里米亚穿着一条黑色一字肩长裙，露出清晰优雅的锁骨，她手提药箱，看到下面的惠特曼时挑了挑眉。
“还以为是什么客人，原来是惠特曼教授。”
“的确是客人。”马修稍微介绍了一下：“这位是绯蝗一族的使者……”
听完马修的简介，克里米亚一脸好奇：“真厉害呀，还以为绯蝗一族在经营都灵，没想到情报网早就散部其他四大王国了。”
“多谢小姐夸奖。”
绯蝗惠特曼很有礼貌地说。
“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你们。”
克里米亚放下药箱，翻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可折叠的铜柄小银镜和一把用鹅绒制成的粉饼刷。她正补妆，又似觉光线不足，就走到窗边，和绯蝗惠特曼背对背，隔了一步距离。
马修将注意力回到谈判上：“我已经给出了我的条件和诚意，那么阁下是否也应该将之前的问题讲一讲呢？”
“哦，当然……”
绯蝗惠特曼脸上肌肉动了动，开口说：“五位冥蝗大人发现，罗斯特大陆上的四元素之力正在减少，或者说衰退。”
马修心里一凛。
“每一个世界，都有着属于它的神明庇护和掌控，没有神明的原初世界很少，罗斯特大陆的神明是万物主宰大人，这毋庸置疑。种族崛起与覆灭，都属于非常正常的演化，神明不会干预其中，反而乐见其成，因为只有这样，这片世界才能保持活性。”
“活性似乎是元素之力的一种变化形态，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四元素之力减少，代表这个世界彻底脱离原初，从解离回到归寂。”
马修还是头一遭听到这个名词：“归寂？”
“古德涅维帝国是这么记录和定义的。”绯蝗惠特曼倒是没有不耐烦：“现在我族已经继承了他们的知识和文化，古德涅维人有许多非常伟大的发现，这些发现对了解世界的运行弥足珍贵，不然你以为这150年的沉默是什么原因？不过是我族在学习吸收古德涅维帝国的遗产，并且进一步发展罢了。”
这段话让马修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绯蝗一族发展了150年，才有了今天的智慧和组织度，五大王国绝不会想到，这群曾经野蛮的虫子已经脱离了简单的组织范畴，他们已经对标的是古德涅维帝国。
一群原本神智未开的虫子，竟然能做出决策闷头发展150年，忍到条件成熟，光是想想都让马修有点后背发凉。
“古德涅维人的学者按照世界的发展，给出了一个世界从新生到灭亡的推断，他们似乎是从万物主宰大人那里得到了某种神启。”
绯蝗惠特曼倒没有注意到马修的微微失神，他也心事重重，嘴上还是不停，显然对此非常了解。
“古德涅维人认为，一个世界在漫长时间里会孕育出一种东西，他们称之为‘原初的权能’，原初的权能是整个世界力量的体验和凝聚。但由于这一片世界处于归寂，就像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壳，壳没有打开，里面的原初就没有孕育成功，如果有某种超出想象力量的破坏，又会导致原初消散。”
马修猜测：“是否就像鸡蛋一样，原初是鸡，而不是蛋，需要孕育成功，原初才会拥有权能？”
“就是这个意思，议员先生很聪明。”
绯蝗惠特曼继续说着：“原初是无法被捕获和占据的，因为它只是那一个瞬间，从无到有，在这个瞬间之前，一切无用，在这个瞬间之后，一切均匀分散在整个世界。”
“原初开始和结束的标志就是生命的诞生。原初之后，会迅速迎来各种生灵出现，大量生命的参与和演化让原初元素变得非常活跃，那些原初元素就开始分裂，演变成了四种你们耳熟能详的力量性征，或者换一个你们的说法，地、火、水、风四种元素。”
马修恍然。
这终于解开了他一直以来的一个困惑：罗斯特大陆的四元素到底来自哪里？
根据马修·俾斯麦过去十几年记忆和他这近两年的个人体验，罗斯特大陆和地球的本质差别就是四元素，其他方面，不论是空气还是重力，乃至于人类生理特征和大环境都并无差异。当然，具体数据需要更加精密的设备加以测量。
四元素就是其中的关键，也是巫师得以改变世界的核心。
它们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一直让马修无法理解。
巫师的书籍描述中，这四元素是与生俱来，既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也将永远这样存在下去，作为神明伟大力量的证明。
不过根据马修个人认知，以及越来越多庄园的实验和测试表明，巫术对四元素的利用率不到1%，损耗极大，大量能量在巫术施展过程中消弭，这就说明四元素是会损耗的，只是没有仪器能证明。
绯蝗一族重拾古德涅维帝国的知识库，从另一个角度验证了马修猜测。
“四元素来自原初，最初均匀分布在整个世界上，但随着生命本身进程，不止是某一个种族的进程，而是这个世界生命集合的进程——世界会一步步走向衰败的终点，最终恢复到没有生命的归寂状态。”
“从原初到归寂，中间有一个阶段叫做解离。”
这位绯蝗来使言辞清晰简练：“解离，指的就是四元素在不断分解和消离，朝着这个世界之外逸散，这是不可逆的过程，空气、土壤、大海里的四元素会越来越少。一旦步入终点的归寂，这里将恢复极度冰冷安静，没有热量，没有水，空气也被抽离，变成一个缩小凝固的墓地。”
马修心里琢磨，这和人类科学观点倒是有着某种异曲同工处。
“神明庇护，可以让解离期变得迟缓而漫长，通往归寂的时间变得更久，但没有庇护的世界，一旦进入解离期，通往归寂就会非常快。原初的诞生需要漫长时间孕育，但回归死亡却只是一瞬。”
听完这些铺垫，马修问他：“既然四元素一直在解离，那怎么判断万物主宰放弃了罗斯特大陆？”
“罗斯特大陆的四元素正在迅速消失，早在古德涅维帝国时期，神官里的学者就有相关的研究推断，只是一直没有对外公布，这个过程会越来越快……冥蝗白星大人用占星术观察后，按古德涅维帝国的方法反复做了测验，结果一致。”
“1500年前古德涅维帝国末代时期空气中的四元素含量，是如今的4倍。目前四元素含量还在持续降低，巫师们应该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不过和以前神殿一样，不可能对外公布。”
这个重磅消息让马修也有点意外。
四元素不断消失，岂不意味着，巫师们的影响力会进一步降低……科学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按照白星给的推断，这个过程还是需要很漫长的时间，暂时倒是并不影响，毕竟巫术对四元素的利用率极低，只需要一小部分四元素模型粒子就能构成巫术形态。
绯蝗惠特曼突然话锋一转：“我给出了相应证据，现在需要你给出深渊入侵这里的证明！”
马修早有准备，示意旁边。
克里米亚这时候放下小银镜和手里的笔刷，打开药箱两侧的搭扣，掀开盖子，露出里面那只被麻醉陷入沉睡的胖毛虫。
看到这虫子时，绯蝗惠特曼瞳孔骤然缩小。
马修将箱子往前轻轻一推：“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识货的，真不真，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绯蝗惠特曼将手触碰到掘洞毛虫的表面，手指陷入毛茸茸的黑毛，触碰到那肥腻冰冷的身体。
他还在前后仔细观察，但脸上的吃惊和沉重已经无法掩饰。
“掘洞毛虫。”马修接过索伊递来的热茶，呷了一口：“正宗深渊虫子，也是深渊最著名的排头兵，它们会自爆，在地上和空中开一个洞，让更多的虫子，比如专门的斥候和先锋塔佐蠕虫钻过来，接着是搭建深渊主堡，高等阶的深渊生物就会成群结队过来。”
“这个，我能带不能带走？”
“当然不能。”
马修笑了一声：“如果你处理不好，让它自爆，或者杀了它让它尸体爆炸，形成一个深渊洞穴，谁来负责？深渊洞穴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堵上的。”
对方一阵失望。
“不过嘛，这个危险标本不行，还有别的，也可以让你回去交差。”马修招呼下，索伊很快从外面报了一个木头盒子进来。
马修将盒子打开，往前一推。
绯蝗惠特曼低头一看，盒子里躺着一只柔软的绿色乌贼，它身上有众多柔软繁复的触须，灰白的眼眸盯着惠特曼，那股混乱和疯狂的气息无法掩饰。
“钻地魔虫，同样的深渊生物，要不是桑德斯子爵发现得早，这里早就变成钻地魔虫的虫海了。”
马修说的是一句真话。
绯蝗惠特曼眼睛陡然睁大：“原来如此，难怪炼狱男爵会选择这个地方建立据点，深渊生物试图搭建的洞穴就在这里！先是钻地魔虫，然后是掘洞毛虫！难怪，难怪……”
马修一愣。
好脑补……
他只能摊手：“情况很复杂，我只能这么说，别的我可不敢再多嘴了。”
“明白了。”
绯蝗惠特曼脸色严肃了起来：“这只虫子我会带回去作为汇报的证据，钻地魔虫的事也略有耳闻，冥蝗大人自然会有评判，那么这次冒昧拜访，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正要往外走。
“慢着。”
马修喊住他：“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
“把惠特曼留下，他是庄园的支教巫师。”马修一字一顿说：“让惠特曼恢复正常，这是交换情报的基本前提，不然你走不出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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