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火车的味道2
多么真实而仁义的男人,多么心疼儿女的父亲。卫嘉相信卫林峰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虚伪造作,他一辈子都是这样浪荡、善感、机敏而无耻。平时卫嘉还能若无其事地当耳边风,此时此刻半句废话都不想多听。
他对卫林峰说:“省点力气去筹钱不好吗?那时你再打电话不迟。”
“我问你,你把乐乐弄哪去了?”卫林峰好像终于想起了被他忽略了二十二年的女儿,一时间说话的声音也透出了苍老和哽咽:“这傻丫头命不好。她生病后,我有时恨不得她死了算了。可是到头来听说她把日子过成这样,还进了医院的事,我的心也怪疼的。嘉嘉,你……你那里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某一刻,卫嘉露出了被逗乐的笑容。怎么会认为他还有办法呢?因为他从小是个怪人?
过年时的糖他会放进盒子里攒许久才吃,好让寻常日子也有甜的滋味。
家里为了妈妈的病耗光积蓄,出院时最后一笔费用是他不声不响填上的——那还是他十二岁那年考上市里最好的中学,春风得意的卫林峰豪爽奖励儿子的两万块。
光景好的日子,卫林峰在外一掷千金,卫嘉妈妈光顾着投入马场,支援亲友,给卫乐重金求医,每每急用时捉襟见肘,才发现只有卫嘉经手的钱总能在刀刃上及时出现。
十五岁,母病父远走,家里还有个低智的妹妹,他们放心地把偌大一个马场扔给他。一个月两个月,马和人没有饿死;一年两年,马和人居然都还在……大家都说没看错他,他果然做得到!
若他做不到,又该怎么办呢?卫嘉不洒脱,也无孤勇。只有十分话说三分,进一步留五步的谨慎,和凡事留有余地的那一点自危。
时间长了,遇到事卫乐会问:“嘉嘉在哪里?我要找嘉嘉!”
他妈妈也常说:“你还藏着糖吗?拿出来分你妹妹一颗。”
换了卫林峰就是:“儿子,这事你还有没有办法?”
他好像生出来就是主心骨、顶梁柱、定海针。是挤一挤总会有的海绵。
他为什么不能有山穷水尽的时候?
卫嘉勾起嘴角对卫林峰说:“我还有这条命,你要不要?”
清官难断家务事。民警规劝卫嘉,他是个大学生,应该明事理。他妹妹和冯诚是合法夫妻,在解除婚姻关系之前,不声不响地把人藏起来说不过去。家暴肯定不对,两家人好好商量,把问题解决了——要离婚,彩礼理应归还一部分。
冯诚则承认父母在日常照顾傻儿媳时耐心不足,偶尔动手是有的。可是只要一天没离婚,卫乐就得待在冯家。他在派出所当众写下保证书,卫乐回来后,他和他的家人绝不再对她动手。
出了派出所,卫嘉被冯诚找来的几个地痞混混堵在了巷子里。他们怕他跑了,冯家人财两空,叫嚣着要他把人带回来,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冯诚在卫嘉手里吃过亏,这时仗着人多势众,揪着他的衣领吼:“娘老子的,信不信我打断你一条腿。什么时候把钱还了,什么时候带着你的傻妹妹滚蛋。”
卫嘉笑着对他说:“你打断我两条腿好了。我人废了,你一分钱都拿不到。我那傻妹妹也没人管,正好无儿无女地和你白头到老。”
冯诚举起的手要落不落,冯家大姐匆匆赶到,把他劝走了。后来卫嘉才知道,不是他们善罢甘休,而是他们找到了卫乐。卫嘉把卫乐暂时安置在胖姐的远房亲戚家。出于谨慎,他连卫林峰都没有告诉。可是他还是小瞧了他爸。
卫林峰给杨哥打电话,他那些“顾全大局”的说辞在卫嘉这里连个屁都不如,但说服憨厚爽直,给他打了半辈子工的杨哥足够了。冯诚在派出所写保证书的时候,他姐姐带着家里的三姑六婆找上门去,把卫乐带走了。
“你别怪爸。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藏得了乐乐一时,藏得了他一世?不还钱,冯家会放过你?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妈妈交代?”卫林峰苦口婆心地解释。
卫嘉没有挂电话,只是任由卫林峰一直说,一直说……妈妈?他惊恐地发现,不过几年,不仅这两个字已便得生僻拗口,他都快要想不起妈妈的模样了。在记忆里拼命搜刮也只剩一个瘦削冷肃的轮廓,还有她献祭般的自我奉献。
他买了火车票,在绿皮火车的方便面味、人味和旅途倦味中摇晃着返程。下了火车,清晨的站台人潮汹涌,一个个人影看似纷杂却有序地聚散,像蚂蚁归他们的巢,像细流奔他们的海。近三十个小时不曾合眼的后遗症开始冒头,怔忡间他几乎忘了身在何处,要往哪去。
手臂上已长出新肉的伤口忽然一阵痛痒。对,该拆线了。这个念头仿佛羽毛在卫嘉心间拂了一下。他想起了陈樨的咆哮,想起她骂他是驮着碑的赑屃——也就是负重大王八。所有的感官变得强烈而清晰,愈合的伤口竟然比被划破时更疼。他的头快要裂开了,胃里酸涩,肩膀也挺不起来……他还是个人,没用的,软弱的血肉之躯,会累,会疼,会怕……也会委屈!
他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巴巴地让陈樨陪他去拆线,也做好了陈樨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
陈樨说:“对不起了,下午我要跟我妈去参加一个聚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