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简直不敢相信——苏凉唬我就算了,你也跟着唬!”
几个小时后,东篱备战区,某间会议室内。
安戈将桌子拍得砰砰响,一双爬行动物般的金绿色竖瞳瞪得像是亮起的手电筒。
“我早该想到的,苏凉有同乡找,你也有同乡找,世上哪有怎么巧的事,你们两个分明——分明是约好的!”
安戈越说越气,一个不察直接将小指磕在了桌子的边沿,痛得倒抽一口气。正在挨训的林暖和苏凉立刻齐齐抬头,安戈却一挥手,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依旧自管自地训。
“我今天,啊,一个人大老远买加急票赶回来,快到备战区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总感觉要出什么事——结果呢?我人刚到备战区,就不止一人跟我说,‘安戈,你家最能打的那个女选手和那个不会背诗的男选手,开着超拉风的飞船一起私奔啦’——老实说,我倒宁愿你俩是私奔去了呢!!”
“……”苏凉依旧低垂着脑袋,明智地没有出声,心里却犯起嘀咕。
……这个备战区的人居然都这么八卦的吗?她之前怎么不知道?
而相比起只敢在心里嘀咕的苏凉,林暖却是勇多了——他直接嘀咕出了声。
“虽然但是,我现在会背了啊。”他小声反驳着,声音不大,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我最后一场比赛……”
“跟你说这个了吗?这个是重点吗?”安戈气得更厉害,一边拍着桌子,一边腾出一手伸进自己胸前的口袋。苏凉还奇怪他要干什么,下一秒就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形状奇特的小瓶。
跟着就见安戈一手继续砰砰地拍着桌子,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另一手则熟练地单手打开了小瓶的盖子,直接往嘴里倒出两粒药片。
苏凉:“……”
对,她想起来了。安戈的心脏貌似不太好来着。
不过话说回来,他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这个念头只在苏凉的脑袋里停留了短短一瞬,很快便被安戈的下一波训斥淹没——
严格来说,安戈现在在训的不是她,而是林暖。她和长尾星队的合约已经结束,现在是自由身,安戈没立场对她多加干涉。林暖就不一样了。
一来他和长尾星的合约还在,二来,他的行为可以说是进一步激怒了安戈——安戈本以为苏凉考不出驾照,就不会冒险到处乱跑。谁能想到还有个林暖千里迢迢跑回来给她当司机,直接载着苏凉往危险的地方送……
也是他俩回来的时机实在不巧。他俩本以为安戈和其他人都要等几天之后才回来,因此回来时也没想着遮掩,大剌剌地就将飞行器停在了备战区门口,结果下一秒就见安戈一面和另一个教练交谈着,一面从备战区里走出来……
当时苏凉已经下船,林暖则还维持着从飞行器里往外爬的姿势。数目相对,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安戈又不是傻瓜。看到两人从同一艘飞行器里出来,又注意到两人心虚的表情,当即就觉出不对了。
他走上前来,拽开林暖,将头探进飞行器的驾驶座,看了一眼操控面板上的数据与记录,脸色登时沉如锅底。
然后林暖就被安戈叫到了会议室——因为身份原因,安戈当时其实是没有叫苏凉的,他只说“等等有空想和你好好谈谈”;不过苏凉觉得不管怎样,林暖总是为了她才跑这么一遭的,就那样将他丢下不管未免太不讲义气,遂还是跟着走了进来。
然后两人就一直挨训,挨到现在。
平心而论,苏凉也理解安戈气成这样的原因。两个人前后撒谎是其次,他主要还是觉得他们这次行动太过冒险。
用他的话讲——“你们以为这只是对你们自己不负责吗?不,这是对你们的朋友、亲人,还有所有认识你们的人不负责,还有、还有那么多观众!你们加起来有两个脑袋!往少里算也有一个半吧?你们就没有想过,万一回不来了会怎么样吗?”
“……”虽然很想问问那“一个半”的脑袋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不过苏凉还是乖乖地保持了沉默。旁边林暖倒是分外较真地想要开口,被苏凉暗中掐了一下,又默默将话给咽了回去。
所幸安戈这会儿气总算是消下去一些,又正好有别队的教练来找,两人这才得以逃出生天,被安戈一挥大手,赶出了会议室。
具体什么情况,他们并不了解,只听那个来找的教练急急说着什么“采访”、“直播”,安戈也不解释,只说以后再说——下一秒,会议室的大门当着他们的面啪地合上,苏凉与林暖两人呆呆地站在门口,默了半晌,不约而同地望了眼彼此。
苏凉没忍住笑出了声,林暖则颇不自在地搔了搔耳朵,尾巴亦是微微一动。又过片刻,见苏凉还是笑个没完,他终也忍不住,跟着轻轻弯起了唇角。
“行了,走吧。”他用尾巴戳了戳苏凉,见她还在笑,索性直接按着她的背将她往前推。
“那个叫什么,嗯,莫格呢?”他一路走,一路轻声问苏凉,“不是说他要来接你吗?”
“不清楚。他好久没回我消息了。”苏凉道,“我等等再问问……要先去哪里坐坐吗?”
林暖点了点头,顺势往旁边瞪了一眼,吓走了两个正盯着他尾巴看个没完的过路选手,而后才道:“等我一下,我回去收个尾巴。”
苏凉:“……”
虽然觉得十分可惜,但她还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
等林暖收好尾巴再找过来时,苏凉已经带着两人份的饮料和点心,独自在餐厅找了个包厢坐下。
莫格依旧没有再回复她的消息。苏凉索性便将那个名为“青鸟之音”的铝盒一直带在身上,有时间就拿出来摆弄。
林暖进屋时,她手里也正拿着那个铝盒。一见他进来就放了下来,搁在桌子的中央,安安静静的,像一个亟待打开的宝箱。
林暖的目光只在那盒子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转到了苏凉的身上。苏凉这会儿看着已经冷静了很多,看向那铝制盒子时的目光也相对克制了不少。这让林暖暗暗松了口气。
“老实说,奔波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会优先选择回房间休息。”林暖说着,在苏凉旁边坐下,后者心情很好地将一份装饰满小触手的点心推到他跟前,轻轻耸了耸肩:“都这种时候了,谁有那个心情休息啊……”
“……”林暖深深地看她一眼,本能地没有插嘴。他莫名有种预感,苏凉接下去,可能会说某些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果然,下一刻就听苏凉道:“而且,我突然想到个事……还蛮在意的。”
她藏在饮料杯后的手指不自觉地绞了起来,顿了几秒才道:“我之前心思太乱了,都没想到好好问一问你……”
苏凉闭了闭眼,抬眸看向林暖。
“你在和我去之前,有没有想过,万一回不来了……”
“我说过,所有的风险我都不在意。”林暖立刻道,“这是从一开始就考虑过的事情……”
“我不是说那种‘回不来’了。”苏凉道,“我,怎么说呢……其实、其实我之前有想过,那个地方会不会有一条路……”
她直直地看向林暖:“一条能让我回家的路。”
林暖:“……”
“当然只是猜测,而且就算有的话,我也没打算直接从那儿回去,我是说,在条件可控的情况下。毕竟这里还有同样挂念我家乡的人……”
但她确实想过,在那禁区的深处,会不会直接就有一扇时空门,穿越过去,就能回到久违的故乡。
而方才安戈的训斥,却让她想起了另一件事——同样的猜测,林暖是不是也曾有过?
他是否想过,如果这个猜测为真,那他之后该怎么办呢?如果自己选择直接从那里回去,他要怎么做?
如果他当时真的有想到过这些,那他当初,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决心来找自己的?
苏凉只要一想到这点,胸口就会不由有一种紧缩感,又像是在楼梯上一脚踩空,惊到心脏都要跳起来。
而面对她的疑问,林暖却只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这种事……倒也不是没想过。”他说完一顿,斟酌了片刻,方语气肯定道,“但我当时想的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你直接回家,留我一个人返航——嗯,我是说对我而言的坏结果,对你来说,这当然是好事。”
他说完,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苏凉注视着他暗金色的眼眸,想起曾不知在哪里看到过,对猫而言,缓慢地眨眼,就等于微笑。
林暖就那样慢慢地眨了两下眼,方淡淡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想我应该会难过上很久,不过不管怎样,这对你来说都是得偿所愿——所以这个结局,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他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抬了下唇角,低头钻研起自己面前的触手糕点。另一边,苏凉却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又产生了那种仿佛从楼梯上一脚踏空般的感觉,心惊肉跳之余,胸口深处又像是有什么别的东西跟着一起跳动,那滋味与惶恐无关,反倒甜而微酸;同一时间,她又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像是个正坐在搬家卡车上的无情人类,而林暖则是只蹲在车外,不吵不闹,只默默目送着自己的家养大橘猫……
这种想象让苏凉心情更复杂了。她深深看了林暖一眼,轻轻挪开了自己面前的饮料瓶,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向了桌子的中央。
准确来说,是林暖的手所在的地方。
就在此时,忽听林暖再次开口:“当然,这个结果并不是那么圆满……所以有条件的话,我肯定还是想争取一下的。”
……?
苏凉一怔,伸到一半的手蓦地停住。
“争取?”她微微挑眉,下意识地反问。
“嗯。”林暖下幅度地点头,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微微带了些淡红。
“我打算直接告诉你,我们种族很守旧,被人摸了尾巴就算定婚事了……再和你谈谈负责的事……之类的。”
林暖抬手搔了搔脸颊:“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要你负责的。如果能死缠,我是说,能说服你带我一起去,那是最好。反正我也没别的牵挂了。”
他之前就和临戈说过,万一自己长时间失联的话,就将他名下的几座矿山送给一直帮忙打理的亲戚,一部分收益则赠给长尾星的开采队和言灵机构,至于别的,他没做什么安排,也没什么好安排的。
就是感觉有些对不起安戈……不过他的爱情小说就是安戈给的。从精神上来说,他觉得安戈应该是能理解他的。
另一边,终于听他说完完整打算的苏凉:“……”
不知为什么,随着林暖的讲述,她脑海中的画面又是一变——方才只是静静蹲在卡车外的大橘猫倏然跳起,一下钻进驾驶室,一面喵喵叫着,一面扭着屁股往她怀里钻……
苏凉:“……”
这画风变得有些突然,以至于她的心情一时更复杂了。
伸向林暖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悄悄缩了回来,不过运气不好,缩到一半正好林暖抬头,目光恰好撞上。苏凉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将手往旁边一转,十分自然地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青鸟之音”。
“……?”林暖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刚才错过了什么。
苏凉避开他的目光,一边摆弄着那个铝盒,一边不动声色地又问一遍:“……说起来,你们种族,不会真有那什么,摸了尾巴就要负责的传统吧?”
虽然听着好像是扯淡,不过之前看祖安的节目时似乎也听过相似的论调……苏凉觉得,保险起见,还是多问一句为好。
林暖想了想,反问一句:“除了我以外,你还摸过别人尾巴吗?”
苏凉:“……”
她脑海中飞快掠过凛星和临戈的绒绒尾巴,跟着斩钉截铁地摇头:“嗯,没有。”
“好的。”林暖旋即点头,语气比她还要斩钉截铁。
“对,没错,我们是有那种传统的——不信你去问临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