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一度的灯会,尤雪簪难得能出一次门,她母亲领着她,带着丫鬟出行,不想灯会人潮汹涌,没过多久尤雪簪便与母亲走散了,她正好也乐得轻松,不用被母亲盯着,和丫鬟一起玩了个痛快。
“小姐,好多人都盯着您看呢。”丫鬟含着笑意在尤雪簪耳畔说。
尤雪簪脸上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明眸,单是如此便引得不少人驻足,猜测她是哪家的小姐。
“我们快走吧。”尤雪簪不喜欢被这么多人围观,拉着丫鬟快步离开,没曾想竟然撞上一个人。
“抱歉。”尤雪簪抬起头,入眼是一张明艳的脸,她竟看呆了。
好漂亮的女子。
对方也在盯着她看,好半晌好,女子眉眼含笑地说:“小姐,你生的真好看。”
“你生的也很好看。”尤雪簪倒不是客气话,她从未见过这般瑰姿艳逸的女子,叫人见之难忘。
“我叫梅疏彤,小姐怎么称呼?”梅疏彤眉眼弯弯,笑得十分可亲。
“我姓尤,闺名雪簪,今年十六了。”明明是第一次见,尤雪簪却觉这人与自己很是投缘,像是从前见过一般。
“那我要长你几岁。”梅疏彤笑道。
于是两人以姐妹相称,共游灯会,直到分别时,已经是无话不说的好友,还有些依依不舍。
尤雪簪前脚离开,后脚梅疏彤就飞回尤家,变回原形,趴在尤雪簪给她做的窝里。
半月后,尤雪簪偶尔还会想起梅疏彤,可又不能随便出去,更不知梅疏彤家住何处,不免心生叹息,抚摸着怀里的赤狐,将自己的心事吐露给她听。
她常年被养在深闺中,只与族中几个姐妹有来往,再者便是父亲朝中好友的家眷,今年陛下大选,这些女子大多都在家中认真学习,只有她并不想入宫,与她们自然无太多话可说,梅疏彤算是她真真切切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两日后,赤狐的伤已经痊愈,尤雪簪让丫鬟偷偷出去,将这狐狸放生。
大选在前,她无法养这狐狸太久,更何况母亲已经有些怀疑她偷藏了什么。
若不是她最近行为乖顺,怕是早就发怒了。
连狐狸都被送走,尤雪簪身旁再无可以说话的对象,她的丫鬟虽然对她忠心,但母亲问话她们也不敢有所隐瞒,尤雪簪是不敢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与丫鬟听的。
次日,尤雪簪在院子里荡秋千,一块石子忽然落到她脚边,她疑惑地抬头看去,只见梅疏彤爬上墙,对她露出笑容。
她又惊又喜,猛地站起来,“梅姐姐!”
“你快些下来,别摔着,我叫人去给你开门。”
“不用了,我翻墙很利索。”说着,梅疏彤便直接从墙上轻盈地跳下来。
吓得尤雪簪发出一声惊呼,将丫鬟引了过来,梅疏彤赶紧藏到一颗大树后面。
“小姐,怎么了?”
“没事,没事,刚才看见有只虫子,吓了一跳,已经没有了,你去忙你的吧,我再玩会儿秋千就进屋去。”尤雪簪故作镇定的将丫鬟哄走。
“梅姐姐,你怎么来了?”尤雪簪开心地笑起来。
“想见你,就来了。”梅疏彤从大树后面走出来,面容比骄阳还要明媚。
两人就这么偷偷躲着尤家人,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尤雪簪教梅疏彤绣花,梅疏彤差点把自己的十个手指都扎破,事实证明她在这方面的确没什么天赋。
和梅疏彤一起度过的光阴越是美好,尤雪簪便越是舍不得这样的日子,她不想入宫,也不想给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的皇帝做妃子,可她无法违抗父命,只能沉默地接受现实。
梅疏彤见她愁眉不展,问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尤雪簪知道她性情单纯,根本不懂人情世故,不想将这些事告诉她,便摇摇头说没什么。
夜里,梅疏彤因为担忧,偷偷潜入尤雪簪闺房里,见她在哭,尤雪簪这才将实情告知她,梅疏彤这时候刚下山不久,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带尤雪簪走。
可尤雪簪的名字已经送上去,她若是走了,尤家可怎么办,更何况她们两个弱女子,能逃到哪儿去,又如何能在这世道安身。
梅疏彤没有父母兄弟,不懂人情世故,实在不懂尤雪簪的顾虑,只能留下来安慰她,却不料这一举动被尤雪簪的丫鬟看见,认为梅疏彤别有用心,偷偷告诉了尤雪簪的父母。
等下次梅疏彤再次潜进尤府,正好被尤家的家丁逮了个正着,因着尤雪簪在,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打算一会儿偷偷逃走。
却不想尤雪簪有个好色的哥哥,撵走守在门口的下人,摸进关押梅疏彤的柴房里,打算对她用强,梅疏彤虽然刚下山,可也不是好相与的,直接用法术将人打晕过去,这一幕恰好被偷偷跑出来救她的尤雪簪看见,当即就被吓得花容失色,梅疏彤想要解释,尤雪簪下意识后退一步,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这个举动让梅疏彤大受打击,不敢再留下来,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原地。
等梅疏彤终于从挫折中走出来,再次下山,才知道尤父因结党营私,全家被抄,女眷被发卖或者充妓,尤雪簪自然也在其中。
梅疏彤大惊失色,懊悔自己怎么不早点下山,她不分日夜的寻找尤雪簪,终于打听到尤雪簪的下落,尤雪簪被曾经爱慕她的一位公子赎身,现今已是那位公子的爱妾,这位公子便是吴梁。
好不容易找到尤雪簪,尤雪簪已经盘起长发,梳作妇人,正坐在秋千架上,一如当初。
虽然依旧担心尤雪簪会害怕自己,但梅疏彤还是鼓起勇气走出来,向尤雪簪提出带她离开这里,尤雪簪犹豫了一下,最终摇摇头说自己不愿意走。
恰好吴梁下朝回家,得知梅疏彤来的目的,情深意切的向梅疏彤保证,自己一定会待尤雪簪好的,他与尤雪簪情投意合,又是少年慕艾,希望梅疏彤能够成全她们,梅疏彤虽然不放心,但尤雪簪不愿意走,她也没办法强行带她离开。
只能隔三差五就来探望一下尤雪簪,确定尤雪簪过得很好,直到尤雪簪怀上身孕,对梅疏彤说,希望她不要再来了,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妖怪扯上关系。
梅疏彤失落极了,可她的确是妖,尤雪簪会害怕她很正常。
她只是没想到,尤雪簪竟然会死于难产,一尸两命,连孩子也没能留下。
“她很漂亮对吧?”梅疏彤的声音忽然在谢涯身后响起。
他骤然转身,这不是幻境中的梅疏彤,而是在人间历练了三百年的梅疏彤,她眼中翻涌着怀念的情绪。
“嗯,这是彤姐你的记忆吗?”谢涯询问道。
梅疏彤微微颔首,“嗯。”
眼前的景象忽然开始扭曲,最后化作一个春暖花开的院子,秋千架上坐着一个娇俏的少女,她转过头对梅疏彤盈盈一笑,“梅姐姐。”
“梅姐姐快过来啊。”尤雪簪朝梅疏彤招手。
梅疏彤的眼神呆滞了几秒钟,迈步往前走,谢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过去,她不是尤小姐。”
秋千架上的尤雪簪,被黑雾包裹着,哪里是梅疏彤记忆中的少女,分明就是妖邪。
一股清澈的力量在梅疏彤的体内游走,骤然将她的神志唤回,此时梅疏彤也意识到,眼前之人并非尤雪簪,而是需要他们铲除的妖邪。
理智上她能分辨得清,也知道自己应该下手,可即便知道这是假的,她也狠不下心动手,尤雪簪正在对她笑,那样生动,又那样真实。
“彤姐。”谢涯再次喊了她一声,“需要我来动手吗?”
梅疏彤深呼吸一口气,“让我来。”
“我能做到。”
她拿出铁扇,眉心一凝,朝着尤雪簪扇过去,无数道风刃犹如削铁如泥的刀锋,迅速将秋千割断。
尤雪簪快速闪躲开,楚楚可怜地说:“梅姐姐,你好狠心呀。”
“别用她的脸和我说话!”梅疏彤动了怒,动作越来越快,攻击越发密集,尤雪簪与她势均力敌。
谢涯在旁观战,总觉得这样拖下去不行,他往四周看去,意外发现那个被割断的秋千架居然又恢复了原样。
难道?
他走过去,将手覆在上面,忽然一股纯澈的力量向着四面八方扩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空间的秽气净化。
“住手!!”尤雪簪惊慌失措,面目可憎地瞪着谢涯,疯狂地向他袭来,梅疏彤趁机用铁扇从背后将她捅穿,尤雪簪睁大眼睛,身躯在一阵落花中消散。
天空中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漩涡,将谢涯和梅疏彤卷进去。
模糊中谢涯看见一道人影将什么东西递了出去,正在他疑惑时,那人忽然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他像看得见自己,凝视着谢涯,对他说:“记得来取。”
取什么?
这人是谁?是他自己吗?
“小涯!”随着熟悉的呼唤声,谢涯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季灵渠的脸,他抬手摸了摸,咧开嘴角,“是真的。”
季灵渠的眼睛还有些红,“是真的。”
一行人从妖管局总部走出来,除了马速谁的兴致都不高,仿佛有乌云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久久难以驱散。
谢涯看了一眼手机,这会儿已经没有公交,想想帝都的打车费,他不禁有些肉疼。
不远处突然出现一道人影,站在攒动的人群中,与谢涯四目相对,谢涯骤然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良久才挤出一个字,“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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