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未来(1 / 1)

“绝不原谅。”

岑年低声说完这句话,咖啡厅的这个角落陷入一片死寂。

傅燃的手攥紧了,很快又松开。他沉默片刻,抬头,视线沉沉地望向岑年。

而岑年低下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重生后,他想了很多事情。

假如,上辈子那个吊灯没有掉下来,他没有死,面对傅燃的告白……他会怎么办?

他想不到,他不知道。

他无法忘记这整整十年的痛苦,却也无法放下傅燃。还好,他重生了,他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十年前,他不需要做出选择。

现在的傅燃不曾欺骗他、敷衍他、不曾把任何痛苦加诸他身。十年前的傅燃什么都不知道,十年前的傅燃是可以、也值得去的。拥抱这样的傅燃,并不算辜负过去的自己。

如果,在这里坐着的是十年后的那个傅燃,岑年现在的态度一定会大不相同。

——幸好不是。

岑年垂下眼睑,掩去眼神中的情绪。他吐了口气,向傅燃和李延,耸了耸肩,笑着说:

“只是一种假设,别当真。”

没有人回答。

“……怎么了?”

岑年摸了摸鼻子,显得有点尴尬。

“对,”傅燃先淡淡地笑了笑,他抬眸,进岑年的眼睛里,说,“只是一种假设。”

然后,傅燃把端着的咖啡轻轻放下,他顿了顿,低声问:

“如果,那个人……他是迫不得已呢?”

咖啡厅里放着钢琴曲,此时琴音一滑,骤然变奏。

他们坐在窗边,窗帘半垂,傅燃的眼神隐在暗处,不清明。

岑年略一思索,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傅燃为什么会执着于这个问题?岑年有点奇怪,但他并没有多想。岑年随手拿过桌上的餐巾纸,边叠边心不在焉道:

“迫不得已?”

那片餐巾纸三折四折,已经不见原本的形状了。他边叠着,边思考了片刻。然后,他向傅燃,认真地说:

“前辈,您知道十年有多长吗?”

傅燃平静地向他。

岑年并没有等傅燃的回答,他笑了笑,说:“十年,八万多个时,整整三亿秒。”

他嘴边的弧度明明是笑着的,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他垂下眼睑,不再去傅燃的眼睛,轻声说:

“那么喜欢的人,每一秒我都想跟他呆在一块儿,想亲他、抱他、想对他说无数句甜到发腻的情话。”

“但他却让我足足等了三亿秒。”

岑年握着纸巾的手指有点泛白,他盯着桌布繁复的花纹,一字一顿道:

“我每一秒都在期待他的回应、期待着他说我——他明明我。”

“我是个那么气的人,别人迟到两分钟,我都会生气。”岑年闭了闭眼,“他却整整迟到了十年。”

傅燃沉默了。

他着岑年。十八岁的大男孩儿,还没完全长开,岑年个子窜的太猛,有点瘦削的肩膀支棱着。他坐在那一片阴影里,垂着头,是个孤独而倔强的姿势。

——岑年不相信任何人,当然也不相信他。

岑年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勉强笑了笑:“抱歉,我……”

“岑年,你知道吗,”傅燃打断了岑年的话。他的声音低沉,不知是因为光线还是别的什么,他眼底是一片浓到化不开的阴霾:“情的构成里,除了激情,还有责任。”

他轻轻拨弄了一下咖啡杯里的勺子,一块白色的方糖悄无声息地没入黑咖啡里,一丝涟漪都不曾惊起。

“那个人,他肯定不只想要三亿秒。”傅燃定定地着岑年,嗓子低沉中略带点哑。在岑年不见的地方,傅燃的手握的很紧,紧到指甲嵌入了肉里。

傅燃着岑年,一字一顿道:

“他想要一个未来。

“他连自己的未来都不清,怎么能——”

听到这里,岑年睁开眼睛。

窗外乌云聚拢,雷声轰鸣,要下雨了。

岑年平静地向傅燃,过了一会儿,他讽刺地笑了笑,轻声说:

“那个‘未来’……”

“它真的会来么?”

傅燃的表情一滞。

曾无数次出现在噩梦中的情景再次浮现。坠落的吊灯,飞溅的鲜血,那孩子不曾喊出口的那一声呼救……

傅燃的瞳孔骤然缩紧,不知想起什么,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面色都有点苍白了。他坐在咖啡厅的沙发里,却似乎置身于风雨呼啸的荒野,几乎有点摇摇欲坠。

背景的钢琴声一个滑音,进入了最澎湃悲壮的乐章。

加方糖的银勺在傅燃掌心里,由于他握得太紧,银勺的柄扎进掌心,有血流出来。

傅燃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把那只手背到了身后。

“我……”傅燃低低地开口,声音略显干涩。

岑年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前辈,”岑年表情一松,似乎刚刚质问的人根本不是他。他弯起眼睛笑了笑,“这只是一种假设,不必太认真。”

“如果让你感到不愉快,我很抱歉。”

傅燃一直是这样,对什么都很认真,一般的剧本讨论、各种分析时,他也会认真地把自己代入情景里。岑年的视线顺着咖啡杯滑向傅燃的手,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傅燃沉默片刻,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他向窗外,彻底走神了。

“对了,李导。”岑年转向从刚刚起就一直没说话的李延,说,“你刚刚问我,有没有兴趣出演《不寄他年》?”

李延从刚刚起,就一直低头玩着手机,听见岑年的问话,他也并不曾抬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明明这么个沉重的话题,还是李延提起的,他却自顾自低头玩手机,根本没管后续的发展了。

岑年笑了笑,说:

“很抱歉,我还是——”

毕竟,他对自己这辈子的规划里,根本没有拍戏这一项。而且《不寄他年》说到底,还是岑家投资的电影,如果他拿了这个资源,还是在欠岑家人情。

虽然岑家从他这里夺走的东西很多,但他们不仁,岑年却不能不义。

突然,李延长舒了口气,声嘟囔道:“搞定了。”

“岑,”李延捏了捏鼻梁,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想,我还是不接《不寄他年》这部电影了。”

岑年很诚恳地说:“承蒙厚,但实在是对不起。”

李延摆摆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没事,你开心就好,我不会强迫。”

李延态度这么爽快,倒有点出乎曾年的意料。

“真的很抱歉。”岑年没多想,说。

“不过,”李延他,又了沉默的傅燃,长叹了口气,“你和傅燃,真是很合适。”

“……什么?”岑年眯了眯眼睛。

“我不是说那种合适,”李延笑了笑,“我是说,这部戏的两个主演,由你们两个来演,很合适。刚刚问那个问题,也是想试探一下你们各自的态度。”

《不寄他年》是一个横跨数十年光阴,关于、背叛、欺骗的故事。

演技的确很重要,但是,能够与主角共情、与其感同身受,效果远比单纯演技的堆砌是要好上许多倍的。

而岑年和傅燃的态度,与电影里关寄年和顾悉的价值观,十分契合。

失去了这么合适‘关寄年’的一个演员,李延却并没有显得很失落。他甚至低头了眼手机,露出了一个微笑。

岑年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他定定地着傅燃,微蹙起眉。

“对了,岑年,有件事情还是要告知你一下,”李延突然想起什么,“岑家不再是投资方了。”

李延的眼神滑向傅燃。

岑年一愣。

岑家撤资了?

他手撑着椅子扶手,身体前倾,蹙着眉问:“岑家撤资了?那主要投资方换成了——”

傅燃手指在咖啡杯上轻轻敲了两下,温和地笑了笑,接过话头:“换成了我。”

他似乎已经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又是那个成熟而稳重的前辈了。

岑年:“啊?”

他表情呆滞了一秒。

他想起上辈子《不寄他年》的惨淡票房,几乎想开口劝劝傅燃。上辈子,《不寄他年》的投资方全都亏的赔本,更不要说主要注资方。

不过,傅燃虽然拿了个影帝,但是他……哪来的那么多钱?给一整部电影投资,可并不是一笔数目。

“前几天炒股,赚了点。”傅燃出了岑年的疑惑,轻描淡写道。

他细细打量着岑年的表情,眸底浮现一丝笑意,他低声说:“别担心,不会赔钱的。”

岑年:“……”

岑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他眼神有那么露骨么?

没等他想再说点什么,李延率先站了起来,说:“那咱们今天先这样?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岑年和傅燃应了声,李延打量了岑年一眼,先走了。他的车就停在门口,有点像落荒而逃。

说实话,从刚刚进咖啡厅之后,李延的种种举动都有点奇怪。岑年摇了摇头,没细想。

“你如果有急事,不必等我。”傅燃笑了笑,说,“我再坐——”

“前辈,你的手不疼么?”

岑年定定地着傅燃,突然说。

傅燃一怔。

在岑年不见的地方,由于刚刚过于用力,他的掌心被手中的银勺刺破,正在流血。

岑年是怎么发现的?

岑年没有解释。

他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叠一片纸巾,此时那块纸巾终于成型——他竟然把餐巾纸叠成了一朵白玫瑰。

傅燃略一挑眉,有点讶异。

岑年解释道:“前几天刚学会怎么叠的,谢谢您昨晚——”

他顿了顿,没把话说全,两人都心照不宣。

谢谢……昨晚那段黑暗而狭长的走廊,傅燃伸出的手。

岑年把白玫瑰从桌面上推给傅燃,傅燃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接过纸玫瑰,垂眸端详片刻。他眼底的情绪有点莫名,半分钟后,他抬头向岑年,认真地道了声谢。

岑年定定地着他,打量傅燃的表情。过了半晌,岑年摇头,笑了笑,回到刚才的话题。他轻声说:

“伤口都流血了,还是包扎一下吧,我帮您,行吗?”

傅燃沉默地注视着他,岑年的笑容不变。

过了大约半分钟,傅燃垂下眼睑,低声说:

“麻烦你了。”

岑年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他笑着摇了摇头:

“前辈的事情,怎么会是麻烦。”

另一边。

微博热搜上,‘#《不寄他年》主演名单公布#’的词条正在慢慢往上爬。

无数的人吃完了午饭,午后打盹儿,昏昏欲睡时打开热搜,到‘傅燃’的名字后面,紧紧挨着另一个名字。

他们心里同时闪过一个疑惑。

——这个‘岑年’,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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