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哥……”
助理方莉莉气喘吁吁地跑来,刚要说话,却因为岑年脸上的笑容而晃了晃神。
夏日午后,蝉鸣声长。白皙俊美的青年对着手机,缱绻地笑着说着什么,那眼角眉梢都似带着甜味儿,一丝丝甘美顺着熏热的风流泻而出。
岑年挂断电话,面上的笑意淡去。他不经意地了眼咖啡厅方向,很快收回视线,向方莉莉,问:
“有事儿?”
“就是……刚刚岑夫人打电话找你,一直占线,她就打到我这儿来了。”
闻言,岑年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手机跟个篮球一样在他指尖上转了个圈。他并没有给岑夫人回个电话的意思,把手机抛了抛,打开连连手游玩儿了起来。
方莉莉了岑年,一时没忍住,把心里嘀咕的话问了出来:
“您刚刚跟谁打电话呢?”
没想到,岑年却坦然极了,他耸了耸肩:“装修公司。”
打个电话还特意跑这么远,那边又不是没有安静的地方。而且,方莉莉四下了——这边有什么特殊的吗?不就是有个咖啡厅吗?
另外,跟装修公司打电话,笑得那么甜?
鬼才信。
方莉莉怀疑地着他,说:“年哥,谈恋要报备的哦。”
“放心,真不是,”两人拐进巷子,岑年买了杯浆塞给姑娘,边半真半假地笑着说,“这家公司有规定,与客服沟通时态度良好者,八折优惠。”
方莉莉:“可是——”
岑年揉了揉她的脑袋:“乖,大人的事情孩子别掺和。”
方莉莉:“……”
“年哥,我比你还大四岁。”方莉莉顿了顿,踌躇片刻,说,“说实话,总感觉你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岑年的目光被路边一只狗吸引了。闻言,他向方莉莉,问:“是吗?”
“具体说不上来,”方莉莉嘟囔道,“不过,我也没跟你多久。这才第二次吧?上次见面的时候感觉你挺凶的。”
这支广告是岑年接的第一个通告,且因为岑年生病耽搁了一个星期。方莉莉也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见过岑年一次。
“错觉吧。”姑娘摇摇头,最后总结道。
岑年没说话。
没想到,这丫头上去粗心大意,其实挺敏锐的。
他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毕竟,过去了整整十年,人多多少少都会改变的。
十八岁的少年躯壳里,住了个二十八岁的男人。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岑年大概也不会信的。而且,他重生的这个时间点非常特殊。
他第一次见到傅燃是在十七岁,而上辈子真正开始倒追他,却是在十八岁的这个夏天。他在一切发生之前睁开了眼睛,此时,傅燃应该不记得他们一年前曾见过面的事情,‘岑年’这个名字在傅燃心中,完全是陌生的。
——这样很好。岑年着屋檐下一滴滴滑落的水珠,想,这个时间点还不算很糟。
上辈子那个吊灯突然砸下来,岑年应该是死去了,而睁开眼睛,却回到了十年前。那吊灯绝不是个意外,但具体是谁谋杀了他,岑年还没有头绪。
虽然,他现在是二十八岁的灵魂,年龄带给他的并不是成熟。说来惭愧,这十年里,他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团糟,时间并没有带给他任何值得夸耀的成长。
岑年着屋檐下打滚的一只流浪狗,有点走神。
突然,他的手机一阵震动。岑年低头了眼,是个备注为‘岑女士’的人发来的短息:
“岑年,魏衍说,他最近约你都约不到?这怎么行呢。人家邀请你出去玩儿、去电影什么的,你就去啊,别这么不合群。”
‘别这么不合群’。
之前他想带同学回家做客时,她却不是这么说的。他记得,岑女士的表情很冰凉,在门口撂下句‘岑年,别什么货色都往家里带。’就回房间了。
当时把他和同学都尴尬的不行。
事后,岑年还不断为她找借口开脱。然而事实上,真相有时候就是比谎言伤人。
岑女士什么时候关心过他的社交生活?这次她这么‘热情’,不过是因为,邀请他的人是魏衍。
单单‘魏’这个姓就够趋炎附势之人兴奋一阵子了,更别说魏衍还是魏家的独生子。上辈子的最后,他就被迫‘资源’同魏衍订婚的,全都是岑家出于利益的考量。
岑年平淡地笑了笑。
时间虽然没带给他什么成长,但至少,在这凭空多出来的十年里,他认清了一些事、清了一些人。
他再也不会渴望得到父母弟弟的,再也不会把他们每一句精心编织的谎话、每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全都当真。
岑年的视线落在屋檐下打滚的狗身上,发了会儿呆。
突然,手机铃响。岑年心不在焉地接了:“喂?魏衍?”
“岑年你子,没良心啊,约都约不出来。”魏衍骂他,“咱俩好久没见了都。”
“我的错,”岑年摸了摸鼻子,但过了会儿,他声嘟囔道,“那你也用不着跟岑女士讲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人……”
“我主动跟她讲?!”魏衍很不高兴,“我大伯过生的时候,她特意凑上来问的。我还不乐意说呢,你个兔崽子,是不是都把我给忘——”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岑年一叠声讨饶,他最受不了魏衍没完没了的数落。他着屋檐下打滚的狗,思索了片刻,说:
“我这两周忙,下下周我请你喝酒,行吗?”
“行,位置我定啊。就君怡吧,刚好想吃海鲜了。”魏衍不由分说道。
“君怡?”岑年犹豫了片刻。
傅燃和别人谈事情时,也常去君怡那边,上辈子他每个月都会在那儿碰见傅燃几次。
“怎么?!”魏衍的语气更加不悦了。
“没,没,就君怡吧。”岑年只得道。
“对了,”魏衍在那边顿了顿,说,“我前几天去了趟欧洲,给你带了块表。你现在带的那块表不好,刚好换一块吧。”
“可是——”岑年蹙了蹙眉。
他正戴着这块表,是瑞士一个众的品牌,设计理念比较超前,可能不大符合某些人审美。他原本也只是随便带带,没多喜欢。
但是,第一次见面时,傅燃曾夸过他戴这表好。
傅燃肯定不记得自己的无心之言了,但岑年却记得,并且一直记到了现在。自那以后,他一直戴着这款表,整整十年都没换过。
傅燃夸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每一次都记得。
只是……
“什么可是?!”魏衍的语气更加不满,简直像是快要爆炸了,“就为了那个傅什么的一句夸?!你子还拿不拿我当朋友了?约又约不出来,好心帮你挑块表,你还推三阻四,个狼心狗肺的——”
“行,我换。”岑年垂眸思索片刻,答应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魏衍没好气地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岑年把戴着的手表摘了下来,迎着光端详片刻。实话实说,这表的确不是很好,颜色太夸张,形状设计的太尖锐,并不讨人喜欢。
他的手指磨挲了一下表盘的边缘。
“十年,太久了。”岑年垂下眼睑,笑了笑。
他想起了上辈子,生命的最后,傅燃那一句‘我喜欢你’。
那明明是他所期待的,他期待了那么久,到它真正到了的那一刻,内心涌现的却并不完全是高兴。
“我有点……累了。”
岑年喃喃道。
他一切的情绪被遮挡在眼睫下,不真切,只语气中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倦怠,细细品去,还能触到一点寥落。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里面的情绪已经冷却了。他站起身,把手表随意一放,放在路边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碗里。那乞丐对他作揖,说了声‘谢谢老板’。岑年笑着摇了摇头。
方莉莉惊疑不定地着他。
“别那么我,”岑年耸了耸肩,“我就是觉得,这表不怎么好,的确是该换了。”
方莉莉只得点点头。
两人都没发现,从刚刚起,有个戴着墨镜的人一直站在巷口,定定地朝这边望来。
岑年着自己的手腕,心中的感觉十分复杂。
“年哥,”方莉莉肉疼地了眼那块表,犹豫了一下,问,“就这么扔了那块表,你不心疼心疼么?”
那表虽然丑是丑了点,但价格可着实不便宜,甚至可以说是很夸张。
闻言,岑年眉头动了动。
他思索片刻,向方莉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他慢慢弯起眼睛,这个笑容带着股莫名的味道,像是刀尖上一滴将落未落的蜜。他轻声说:
“一直戴着表,太沉了,我偶尔也得歇一歇。”
这么多年了,对傅燃的喜欢还没有褪去。但是,岑年想,他这次也许会稍微改变一下方式。
穷追不舍那么久,他也是会累、会难过的。而到生命最后,傅燃的那句告白,不像是颗期待已久的糖果,反而像是在他心里点燃了火焰。他想找傅燃问个清楚,但,能够给他答案的那个人,留在了十年后的那个世界。
岑年垂下眼睑,轻声说:“我并不是个好欺负的人。”
如果傅燃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他动心,也就算了。
但他不是。
傅燃在明明喜欢岑年的情况下,还把那句告白一直拖到了他订婚后、乃至他生命的尽头。
他们错过了整整十年,甚至,差点就永远错过了。如果那句告白再早一点,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重生后,岑年很多次想过这个问题。
他与岑家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睚眦必报。
“虽然现在的你没做错什么,”岑年打了个哈欠,像只打盹的猫一样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低声说,“但是,我记仇。”
既然傅燃上辈子做错了,那么……这辈子,让傅燃吃点苦头,不为过吧?
八月午后的阳光里,岑年轻轻弯起了眼睛。
方莉莉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内心疑惑极了,正要往下问,这时,却横插进一道声音:
“你们好。”
方莉莉与岑年俱是一愣,两人循声望去,见一个中年男人,他戴着墨镜。
方莉莉警惕了起来:“狗仔?抱歉,我们不接受采访。”
岑年打断了她:“莉莉,他不是。”
方莉莉不认得此人,岑年认得。
——李延,《不寄他年》的导演。
李延是个有才气的人,也有这类人的通病:傲慢,自大,目中无人。
当年拍戏的时候,李延是在岑家的压力下、不情不愿地来执导的——李延根本不上岑年。当时,李延把他骂的狗血淋头,且把《不寄他年》称作是自己此生最失败的作品。
岑年着眼前的人,礼貌地笑了笑,问:
“您好,请问有事吗?”
“是这样的,”李延把墨镜推上去,认真地着他,诚恳地问:
“我是一个导演,我现在手头有一个剧本,名叫《不寄他年》,请问你有兴趣出演男一号吗?
“哦对了,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岑年:“……”
这个世界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