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狩真神色平和,风仪从容,全然瞧不出从今日起,他将沦为八荒众多修士的猎物,面临一场场永无止境的劫杀。
谢玄、周处、嵇康等人同样跪坐四周,聆听楚国第一歌舞大家的弹奏。即便连嵇康这样的琴艺大宗师,也禁不住心旷神怡,陶醉在天籁般的动人琴音里。
这是绿遗珠为了恭贺竹林七友结义,特意演奏的古曲《渔家傲》,曲风空灵洒脱,颇具天地自然的韵味。
伊墨挪动了一下屁股,目光火热地盯着绿遗珠白腻的深沟,一时口干舌燥。他厚颜赖着不走,一是为了太子的面子,不愿灰溜溜地离开;二是舍不得绿遗珠,总觉得对方眉来眼去,似与自己暗通款曲。
琴弦声里,绿遗珠忽而直起身,脚尖犹如蜻蜓点水,滑出一个美妙的旋步,细腰弯折如柳,长袖轻盈抛甩,跳起舞来。
众人禁不住屏住呼吸,眼前的丽人仿佛在漫天彩霞里翩翩起舞,挥洒的长袖是飘忽起伏的云彩,舞姿也如霞光聚散幻变,时而曼妙轻柔,时而遒劲铿锵。
她的发丝、眉眼、脖颈、指尖、酥胸、腰肢、翘臀……身体每一处细微的部位,无一不在魅惑地颤抖、诉说、勾引,像一簇簇燃烧舞跃的烈焰,释放出红尘间最炽热的欲望。
而瑶琴虽然无人弹奏,上面的琴弦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拨弄,跳动不休。琴声渐渐转亮,变得气势恢宏,直如大江奔腾向东流,雪崩云滚浪淘沙。
正是血河教的一门御物秘法——“三千烦恼丝”,以肉眼难辨的气血之丝操纵目标。
诸人只觉得洋洋盈耳,目眩神迷。这舞,是人间欲火之舞。这琴,是天地流水之音。至纯的天道与至杂的人欲交相辉映,时而融为一体,时而分飞追逐,道尽了天人合一之妙……
“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不外如此啊!”孔九言喃喃自语。
“所谓‘壮怀’激烈,不外如此啊。”孔君子眯着眼,盯着绿遗珠茁壮起伏的胸脯,啧啧赞叹。这女人将天魔妙舞和天魔迷音融合得天衣无缝,隐隐有了魔极生道的崭新气象,实在是不世出的修炼天才。
比起小魔师边无涯,绿遗珠更有潜质成为魔门新一代的领军人物。
支狩真微微蹙眉,他并未像其余人一样,沉醉在绿遗珠的琴舞里。他的虚极钉胎魂魄禁法像是感受到了威胁,早就主动运转,精神力一直保持着浑然无隙的防御状态,不受外魔入侵。
虚极钉胎魂魄禁法也让支狩真察觉到,在绿遗珠曼妙起舞时,在座众人的精神力都被悄无声息地窃取出些许,丝丝缕缕地投向绿遗珠,融入舞姿和琴音,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这些精神力多是纷乱的杂念,数量也极其微小,不会伤及个人的精神修为,因此也不会被察觉。但如此一来,绿遗珠的舞姿、琴音便含有各人的一丝精神烙印,当然能引得众人精神共鸣,如痴如醉。
支狩真对绿遗珠生出警戒之心,魔门阴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并不逊色于巫族的祝由禁咒术。相比魔狱界的千惑圭,绿遗珠才是一个笑里藏刀的真正魔女。
“轰——”琴声蓦然大作,好似狂风呼啸,暴雨滂沱,乌云遮蔽天地,无边无际的大海汹涌扑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
绿遗珠的舞姿也变得狂野,像一道搏击大海的闪电,时而乘风破浪,击水三千,时而撕裂乌云,冲破云霄!
众听者仿佛也陷入排山倒海的巨浪中,七上八下,跌宕起伏,一颗心不自禁地紧紧揪住,渐渐血脉贲张,呼吸急促……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众人霍然惊觉,四下里竟是一片寂静,疾风骤雨的琴音消失了,唯有一点一滴、若有若无的回音鸣响,仿佛幽暗岩洞里的滴水声。
绿遗珠依然跪坐在瑶琴前,妖娆如画,媚骨天成,一滴晶莹剔透的汗珠从她天鹅般优雅的玉颈滑落,滴在地板上,发出似有似无的声音。
“不愧为名传云荒的歌舞大家,曲舞妙绝天下,蕴含大道之美。”又过了良久,嵇康才恋恋不舍地长叹一声,打断众人的回味。
他徐徐起身,目光越过众人,投向画舫外的璀璨夜色。华灯初上,河面上处处彩气潋滟,光影斑驳,各色画舫热闹云集。
“也唯有如此美妙动人的曲舞,才能鉴证今日竹林七友的结义之情!”嵇康目视四方,蓦地长啸一声,“七日后,我兄弟七人将在竹林秘境设宴相庆结义,恭候天下各路英雄!”
山涛对支狩真微微一笑,随即仰天长啸,接着是刘伶,向秀,阮籍,王戎,一个接着一个长啸出声。
最后所有人都望向支狩真。
谢玄瞧见好友手扶剑柄,削瘦的肩膀似在微微颤栗。他拍了拍他,手掌坚定地按上他的肩,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给对方。
然后周处伸出手,孔九言、王氏兄妹……
当这些手按在肩上,当所有的啸声高亢相连,支狩真恍然惊觉,是不是原安,原来并不是那么重要。
犹如一道眩目的剑光,清越激昂的长啸声冲破夜空,久久不曾散去。
深夜,临海郡松阳县的街巷笼罩在一片黑暗里。
宁小象站在一座酒楼的窗帘子背后,盯着斜对面皇甫谧的大宅子,久久不曾动一下。
杨飞龙束手而立,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全无当地黑道老大的派头。
“你叫的人什么时候到?”宁小象忽而问道。
杨飞龙躬身道:“大爷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虎牙山的兄弟两更必到。”
宁小象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亲自出面联络吧?”
杨飞龙心头一颤,急忙回话:“大爷放心,我找了心腹手下去办这件事,决不会有任何差错。”
宁小象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皇甫谧的宅子相当不错,三进三出,还有一座很大的花园。“每个月都在亏空银子,他的日子还能过得有滋有味。”宁小象望着悬挂在屋檐下的牡丹大红宫灯,若有所思地道。
杨飞龙附和道:“大爷说的是,这家人肯定有古怪。我查了一下他们用的下人,全都不是我们本地人,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陌生面孔。”
宁小象眼中异色一闪,刚要说话,忽又止住。四个黑影正从街角拐进来,鬼鬼祟祟向四处张望了几眼,直奔皇甫谧的宅子。
“他们来了!”杨飞龙赶紧道,“领头的是虎牙山的二当家,是把硬手,快有炼精化气的修为了!”
宁小象点点头,眼看着一名山贼躲在巷角,警戒望风。其他三人敏捷地翻过院墙,拔出钢刀,径直冲入内堂。
过了一炷香左右,山贼还没有出来,宅子里也不曾闹出丝毫动静,连烛光都未亮起。
剩下的一个山贼等得心焦,忍不住攀过墙,进去打探。然而宅子就像是一个庞大幽深的巨口,将山贼一个接一个无声吞噬。
杨飞龙呆了片刻,恍然大悟:“皇甫谧不是普通人,他家里有高手!”
“原来从头到尾,皇甫谧都是一个诱饵,难怪这么容易查到他的下落。”宁小象静静地望着宅子,隔了一会儿,笑了笑:“不愧是我的座师,故意把皇甫谧摆在明面上,想要钓鱼啊。幸好学生我够小心,没有亲自上阵。”
杨飞龙的脸顿时一片惨白,宁小象轻叹一声,惋惜地看着他:“你也是个知道分寸的聪明人,可惜,我不能留你。我知道,你此时心里一定在后悔,为什么不早点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杨飞龙四肢发抖,眼中闪过一道困兽般的凶光。“噗”的一声,他还未来得及挥拳搏命,头顶心已被一掌拍中,瞬间毙命。
宁小象取出一包化尸粉,洒在杨飞龙的尸体上,慢悠悠地道:“后悔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这条路只能向前,永远也无法往后退。”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黑魆魆的宅院,悄然抽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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