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小说]
“你发现了什么?”
芯娘呆呆说道:“我好像来过这里,好像在这儿见过周郎。”
容诩道:“这里没有发现他的灵魂。”
周铭英也不可能灰飞烟灭,不论魂魄消失还是投胎转世,执念都会消散。容诩虽说未发现周铭英的魂体,但他察觉到了其他异样。
这异样,便是山顶的山神残魄的状态。
一个脱离掌控的干尸,一个鬼修,还有一只鬼蝶在靠近它最后的领地,山神残魄却不反抗了。
残魄,一定出了问题。
“过去看看。”容诩也不多言,他上前探去,眼前有一颗避瘟树,还未长成年,生长不但止步不前,还有枯萎的迹象。这颗树上的纹路更为复杂,却是极为暗淡,是有人刻意破坏过?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山神已经没有作用了,之前操纵干尸,不过是残魄本能行为。若是干尸遇上拿着扁担和砍刀的村民,估计还打不过。
山神无用,原村民还在作威作福,以为山神一直在庇佑他们,搬来的村民也惧怕那个所谓的山神。
因为吃过亏,死过人,不敢再尝试反抗第二次。如果他们反抗了就会发现,山神不再帮着那帮恶徒了。
因为,山神自身难保了。
容诩的鬼眼中看到,那咒文图案里装着山神残破,却被一种呈蛛网状的执念力封盖了起来。
那份执念的感觉,和他从芯娘那儿收回来的很像。
残念较执念弱小,怀着牵挂和守护,山神残魄又被执念所控,才让芯娘得一半清明。
果然没错,就算是区区弱小的人族,若有心去利用执念力,一个神修残魄算什么?
这份执念来自仁道,若是合理利用,就像宿倾所说的顺应了因果轮回,将业障推上正轨。这样天道不但不能惩罚自己,还得勉为其难地降下功德。
执念的力量也有时间限制,周铭英死了数十年,这份执念也坚持了数十年。
是啊!已经那么多年了,也该是收回去的时候了……
可所谓执念,数十年存在而难以磨灭,执念存在的“因”,乃是山神残魄肆虐,执念的主人对恋人担忧,缠住那残魄无法殃及村民。这个“因”,容诩需要将其除之,才会有后续。
山神残魄已不堪负重,它在这村里也就是摆设,不说容诩释以凝体期的力量攻陷,就算是虚茫初期也不在话下。
虽说出去练习寻了个弱小的敌手,可它连“敌”都算不上,不过是手心里被掐死的蚂蚁,连挣扎都不够看。
低等神通,点指化开,最终将残余的神修魂魄击散,它便再无重生之力。曾经攒下的香火已无用处,带有欲念的信仰力无主四散,撞上林间煞气,竟然……消失了!
容诩谨慎道:“有东西还在林子里……”
异蝶闻言飞去查探,却是空空如也,则无功而返。
“你可是有错感?我连只兔子也未看见。”
并非错觉,就在刚才必然有人窥探,却在异蝶赶过去前消失了。
对方气息隐蔽不易察觉,若无原村民的信仰撞上后被击垮,容诩不会发现他。
此人应比自己高一个大境界。
但他没有攻击行为,看是不想掺和,也似是偶遇路过,容诩便不再注意这个人。
现在容诩注意的是事后执念力的处理,他伸手凌空抓住那点光团,以为可一举成功,光却从指缝中挣脱,融进了芯娘头上的金钗。
沉静数十年的执念力,似乎并没有被时间影响。容诩感到手心一空,阵阵灼热袭来,若非鬼修并非凡体,怕是连整个手臂都要被燃烧。
既然来硬的不行,只等执念之主出现,好好交涉一番。
“周铭英,可否现出魂体?”
庄芯娘摸了摸金钗一言不发,可看出她心思不安。
容诩看了看她,言语继续:“周铭英,你十年魂魄滞留人间,不可轮回,庄氏亡化为尸亦不可轮回。你藏以金钗而无为,不如现身将其解决,如何?”
话落,一抹幽魂自金钗而出,容貌还似少年,眉间沉重警觉。
周铭英似是要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容诩鬼途还短,经历并不丰富。异蝶见自己派上了用场,飞至他头顶停留道:“这是残魄,周铭英并未轮回,但他的魂体不在这儿。残魄有意识说明魂体较完整,只是不知去了哪里。”
那一缕残魂眼神无光,只要关于庄芯娘的话都能听懂,明显为执念的左右。魂魄一旦脱离魂体难以凝聚,易被恶魂吞噬,现留残余魂魄带着执念封印山神,可是本能?
未能击垮山神残魄,并非执念弱小,而是本能不是抹杀,是守护。
守护青梅竹马的恋人不被伤害控制,所以约束山神残魄。执念力强大,受用范围却小,不然怎么存在有执念交易法?
既然如此,为何将魂体分出,有分到了哪儿?
要么,封住山神的,非周铭英的执念。
容诩看着周铭英残魄化成的人形,就像虚空中的风,吹一吹就没了。那容貌倒是挺清晰的,特别像那个孩子。
那孩子的脸庞、眉毛、鼻梁像他的母亲,眼睛、嘴唇……尤其那坚韧的神情,像极了周铭英。
容诩看着仿佛重叠的神色,可怕的想法开始蔓延……
容诩低声道:“现在执念无法交涉了。”
异蝶道:“那是自然,残魂可不会言语,如何交涉?”
“我有其他办法,不知是否有效。”不待异蝶疑问,容诩便说,“下山,找那个孩子。”
语罢,芯娘眉眼喜色,残魄略有轻微动容。
下山的步伐比上山快许多,芯娘跟在容诩身后,扯着衣裙跨着大步,不一会儿又回到熟悉的村庄。
她兴奋得忘戴了面纱,手上还拎着昏迷的仇人。
一些老村民见了她,双腿发颤,面露惊恐,畏惧得连嘶吼喊叫都发不出声来。年轻的壮年男子将两人包围,纷纷举着扁担木棍柴刀等家伙,在周围徘徊不敢前进。
还有些村民来了不久,并未见过芯娘。他们听闻庄芯娘已死也是惧怕,但不比真正见过她的人那么怕。
芯娘不顾他人反应,将汉子往地上一摔,愤怒喊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儿?!”
汉子被摔醒后,脑子未清醒便是剧痛袭来,哀嚎着抹去头上的血迹,在地上像狗一样匍匐爬着。
他如今满是灰尘烂泥,身上恶臭难闻,本着灰色短衫,沾上了脏污更像是多年前那只丑陋的杂毛凶狗。
“山神……山神大人可救救我们!有鬼侵我村民,请山神大人做主除鬼!”原村民一个个跪倒在地,朝着林子那方磕响头。
这村子已没有所谓的山神,在其残魄被封印之时,山神已经是废物了。可懦弱的外来村民不会发现,所以原村民仍是嚣张跋扈。
如今,山神残魄也被毁,此时求助山神,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们把额头磕出了血,林子那方未有动静。他们继续磕头,一直磕头,愚蠢的脑袋更为愚蠢,磕着磕着,村长那颗脱发的脑袋被芯娘一把抓住……
其余村民吓得无法维持姿势,或爬着逃去,或将他人推出,还有双腿发软失禁……
另有不少村民,朝着芯娘下跪磕头……
“芯娘,你逃走我只告诉了王二狗子,但王二狗子却告密了!不关我的事啊!”
“庄姑娘,都怪我胆小,当初我婆娘将你藏在屋里打算将你运出去,我怕村长怪罪我们家,就和那些原住住民说了……”
“赖家娘子……不,庄家娘子,我也是家里快皆不开锅了,才收了你家男人的钱,把你逃跑的事儿捅出去了……”
不止原村民,有些还是芯娘的老乡,一个一个的破了胆,把事实都透露出来。
芯娘若说不心寒,怎的可能?可她人已去,心也僵硬,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只想找到自己的孩子,那是她和周铭英的孩子,不是和那恶汉的。
那孩子长得和郎君真像!
周郎已死,自然无人相信孩子的来处,可那时候她一直觉得,周郎就在身边。
所以怀着胎的芯娘情绪稳定下来,村民们都觉得她认命了,不再反抗了。家里的恶汉也不再管她管得严实,她可以大着肚子,出去透透气。
原村民一直盯着她的肚子,如果是儿子可以得到传承,将供奉山神的使命延续下去。是女儿也好,早点和原村民的儿子定娃娃亲,没有儿子则和四五十岁的男人定亲也可以。
庄芯娘一介弱女子,原本就护不了这孩子,若是男孩也罢,若是女孩怕要她一样的命运。
芯娘怀胎7月早产,诞下孩子,外村的产婆掀开裹布,欣喜地说是个小子。芯娘迷迷糊糊听着中年妇女叨念着她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产婆一边唠叨一边掀开裹布,紧接着那妇人一声尖叫,“怪物怪物”地喊着冲出了屋子。
恶汉把产婆抓回来逼问原由,待产婆断断续续说出真相,便被狠敲了头晕过去。
芯娘艰难爬起来,斜着身子看向被忽略的小婴儿。方才见那妇人掀了布露出畏惧之色,她疑惑地伸手翻开布块……
这一看可不得了,那是儿子?还是女儿?
产婆逃走了,那恶汉毫不避讳地进了产房,要接过芯娘怀里的婴孩。
若不看恶汉的神色,似乎并未因产婆的那声“怪物”表现出任何异常。
但芯娘不止看到了,还听恶汉说要把孩子献祭给山神。她并不在意这个孩子,可看到恶汉兴奋的样子,下一个祭品恐怕是自己。
当晚她首次逃脱这间屋子,她来到周郎死去的那座山上,企图找对方存在过的痕迹。她知道周郎已去,却总是错觉他在呼唤自己。
可上山没多久,就被一群举着火把的刁民抓起来送回恶汉家。
新生的婴儿开始长得白嫩,芯娘开始拒绝送孩子祭祀。
那孩子……太像周郎了……
芯娘给孩子取了名,为避免暴露周郎,她偷偷给孩子取姓为庄,名铭忆。山野村民不识字,不知这铭为何字,忆为何意。
然这山神祭祀仪式虽传了很久,但祖上太久远了,仪式如何做,流程如何都不知道了。还有一年,竟断了祭祀。
芯娘日夜抱着孩子不放,孩子的献祭拖了下来。
到孩子四岁时,恶汉声称儿子体弱,让他换了裙衣,戴上花簪,并再未提祭祀之事。
直到芯娘撞见,恶汉看着铭忆,像极了当初他看自己的眼神。
她要带着自己和周郎的孩子逃走!那畜生分明想染指这孩子,那明明是个男孩啊!
不对,在那群畜生眼里,只要有可能生孩子的都是女孩!
芯娘从未把铭忆当做女孩养,即使被迫穿上裙子,也要他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铭忆穿着纱裙爬树掏鸟蛋,下地抓蛇,河里抓鱼,和其他男孩一样身手敏捷。他拿着擀面杖打跑村长家咬人的凶狗,村长50岁的儿子娶了16岁的姑娘,他在喜酒里放泻药,搅乱婚礼。
恶汉把铭忆关起来,拒绝他再与外界接触。芯娘把他放了出来,沾水的布擦了擦他满脸的淤泥。
这孩子长大了,恶汉恐怕一直以为是他的孩子,但铭忆的性情与原村民完全不符。铭忆的模样像铭英,从小是非分明,也许有自己的教导,也许是血脉流传的善良。
铭忆就不是原村民的种,他和那个恶汉一点儿也不像,他是周郎死后留给她的希望。
这份希望不能藏在污浊的环境里,孩子要去读书见世面。不可像这里的男人一样传承个鬼山神祭拜,更不可像这里的女孩一般当做筹码作为生育工具。
芯娘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
“忆儿,你想出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