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青丘狐族的庆典。
青丘位于永州,南临鲛国,东靠扶风城,因三面环山,成就了一片人迹罕至的悠悠净土。
秦萝跟着爹爹娘亲来到青丘,已是傍晚时分。
“青丘里住着的,绝大多数是狐妖。”
江逢月自飞舟而下,耐心介绍道:“狐族最擅幻化人形,对于幻术十分精通。今日庆典是二十年一次的祈福仪式,祈求上苍保佑青丘风调雨顺、福运绵长。”
秦萝一边听,一边从飞舟轻巧跳下,环顾四周景象。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青丘,在此之前,秦萝对它的印象停留在葱葱茏茏的树,以及高大巍峨的山。如今真真切切踏足此地,少女不由杏眼一亮。
往外看,是种满了杏树和桃树的山,这会儿正值春日,漫山遍野尽是赏心悦目的粉白;
向前望去,一座浩大城池屹立山中。楼宇的建筑风格与人族之地很不相同,清一色采用尖顶红楼,无数长梯悬在空中,连通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
他们站在城池与群山的交界处,不远处是来来往往的各族妖修,有的生了毛茸茸的耳朵,有的身后拖着条长长尾巴,也有的半人半兽,连面上也覆盖有灰白色绒毛,毫不掩饰身为妖族的特征。
若是在人族聚居的地方,妖修往往会藏匿好一切格格不入的因素,保证自己不显得过于特殊。
“那边还有好多狐狸在跑。”
江星燃斜斜瞟一眼身侧:“应该是化回原形的狐族吧?身上灵力好强。”
楚明筝点头:“青丘本就是狐族的故乡,因为民风淳朴,吸引了不少妖族前来居住。大家都是妖,自然不会计较模样是否与人相同。”
秦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飞快眨了眨眼睛。
硕大的杏花树下,几只红色的狐狸正在相互追逐打闹。绵绵杏花如雨,火红色的毛团拖着大大的尾巴,上跳下窜的时候,如同一个个咕噜咕噜的圆球球。
还有不远处树枝上的几只猫。
还有还有那只看起来特别乖的大狮子。
青丘,毛绒绒天堂。
“说起来,白也就是狐狸吧。”
骆明庭笑眯眯走下飞舟,看一眼身旁的少年:“我们白也生得好看,就算变回原形,也一定是狐狸群里最帅气最好看的那一只。”
云衡打了个哈欠:“依我看,应该是最呆的那只――你见过他像那样跑跑跳跳吗?”
“听说狐族之间天生就有亲近感,白也来到青丘,说不定很受欢迎。”
骆明庭还是笑,拍一拍他肩膀:“云兄,到时候可不要嫉妒。”
白也性子淡,因为从小便被送入孤阁,一向不擅与人交往。
他刚来苍梧仙宗的那会儿,沉默寡言又满身是伤,不知道如何与人正常相处,即便是日日照顾他的医修,也很难与之亲近。
好在云衡与骆明庭待他极好,虽然一个嘴巴毒,一个看上去吊儿郎当不靠谱,但毋庸置疑的是,这几年里二人把他当作亲弟弟一般看待,从不吝啬照顾。
如今的白也还是不爱讲话,褪去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和杀意,与秦楼、谢寻非的关系都不错。
秦萝微微侧身,接上他们的话茬:“云师兄若能化回原形,一定也会讨人喜欢的。”
食铁兽,毛球球,呼噜噜。
云衡瞧见她嘴角的笑,立马就明白这小丫头的心中所想,头皮一麻,退后一步:“不!要!”
他们一行人一路走一路叽叽喳喳,穿过一条落英缤纷的小道,便真正抵达了青丘城中。
时值庆典,城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夹道两旁的杏花树摇曳生姿,被灯火映出流光般的瑰丽色泽。天边晚霞将落未落,晕开一层层浅淡绯色,高大的楼宇亦是红墙黑瓦,朱红片片,掩映出回旋的浮空长廊。
“长廊是青丘的建筑特色,用来连通不同房屋。”
陆望看过不少典籍,为身边的好友们细细解释:“这里楼阁大多很高,屋顶尖长,是为体现‘通天’的愿望。”
秦萝很给面子地开始鼓掌。
江星燃很不理解:“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么多东西?”
楚明筝噙了笑地接话:“或许是在你斗蛐蛐抓蝈蝈的时候――学宫里的课业写完了吗?”
江星燃捂住耳朵。
青丘城中的景象繁华旖旎,种满整条街道的杏花树自成一派风景,自楼阁飘荡而出的缕缕白烟裹挟着熏香味道。街边随处可见晃悠着大尾巴的少年少女,个个穿着华美盛装,i丽非常。
秦萝好奇观望,忽然听见一阵琴声。
楚明筝抬眼,在她身侧轻轻开口:“那边有个戏班子。”
长街之上人潮汹涌,不远处立着个高耸的圆台。
圆台两侧白烟缭绕,角落里坐了一名清瘦的白衣少年,指尖轻抚于琴弦,奏出轻灵悦耳的如水乐音。圆台中央,身着红裙、面带白纱的女子轻盈起舞,裙摆荡漾不休,于夜色晕开浅浅流波。
秦萝喜欢热闹,没想太多便迈步上了前。
这地方聚了不少围观的人与妖,谢寻非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用身体挡开来来往往的人潮。
江逢月止不住嘴角的笑,拉着秦止跟在他们身后。
台上乐音悠悠,台下人头攒动。那女子的舞姿轻盈如飞鸟,秦萝看得入神,猝不及防听见一道童音:“哥哥姐姐,你们要买花吗?”
她寻声低头,见到一个生有毛绒绒猫耳朵的小男孩。
戏班子的收入来源之一,是围观群众自发给予的灵石,除此之外,卖花也是一种常见的赚钱套路。
在场的人们大多相伴而行,又恰好处在开心上头的气氛中,特别是像他们这种一男一女的组合,最容易毫不犹豫把花买下。
而事实是,正值兴头的秦萝也确实上钩了。
她今日穿了条红裙,低下脑袋的瞬息,头上用红线绑着的小铃铛叮叮作响:“这花怎么卖?”
男孩大大方方,朝她露出一个灿烂微笑:“二十灵石就好。姐姐这么漂亮,我给你最新鲜最好看的那束。”
秦萝咧嘴:“你也很可爱呀!像是猫咪耳朵和猫咪尾巴,我之前从没见到谁身上有过。”
她说得高兴,身旁的谢寻非微不可察垂了垂长睫。
“姐姐是从人族的地盘来的?”
男孩低头选花,飞快抬眼看了看她:“人族生长的地方,即便是妖魔,也会努力变得与人一样吧?不像我们青丘,因为身边的大家全是妖,也就理所当然没了约束,无论人形、兽形或者半人半兽,你们都能在这里见到。”
他说罢顿了顿,头顶两只雪白的耳朵簌簌一晃:“姐姐,你想摸一摸试试吗?之前来青丘游玩的人族,都很喜欢摸我的耳朵。”
秦萝愣住:“可以吗?”
小朋友点点头:“你们买了花,没关系的。”
他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年纪,脸颊上带着小孩独有的婴儿肥,双眼晶晶亮亮,干净得像是一汪水。
秦萝试探性伸出右手。
猫咪耳朵像是绒绒的三角形,因为男孩化成了人形,耳朵比寻常的猫大上一些,又薄又软,透着股温和热气。
和猫咪一样,眼前的小朋友也很喜欢这样的抚摸,下意识晃了晃耳朵,双眼眯成两条弯弯的缝。
甚至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以及一道细弱的“呜喵”。
就很可爱。秦萝喜欢小孩也喜欢猫,温言细语地问他:“你是这个戏班子里的妖吗?”
“嗯。”
男孩挑出一束鲜红花朵,乖巧递到她手中:“我爹爹是班主。虽然现在还不能上台,但等我长大,就可以上去弹琴了――我还会打鼓和武术呢!”
秦萝笑意更深,又摸了摸他的耳朵:“那你一定要加油哦!”
她是最讨小朋友喜欢的那一类姐姐,男孩被哄得耳朵左右晃,等谢寻非付钱完毕,告别之际,多送了秦萝一朵小黄花。
“这些花都好漂亮。”
秦萝把花束捧在手里,低头嗅了嗅香气:“而且好香。谢哥哥,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品种吗?”
“红色的名为‘流焰’,以色泽艳丽闻名”
谢寻非说着停住,从她手里拿过那朵黄色小花:“这是‘垂颜’,香气清而浓。这种花容易招来蜜蜂,我帮你拿就好。”
伴随琴音越响,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人也越多。秦萝虽然爱热闹,却并不喜欢这种人挤人的场面,抬头看他一眼:“谢哥哥,你还想继续看吗?”
谢寻非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轻轻拉过秦萝衣袖。
他身形高挑,刻意帮她挡去来来往往的人潮,好不容易来到一旁的街道上,秦萝如释重负,长长吸了口气。
再去看爹爹娘亲和小师姐,已经不见踪迹。
……好在对于秦萝总会被谢寻非拐走这件事,他们似乎习以为常了。
“我还是第一次来青丘。”
她习惯性写了张传讯符,熟稔发到娘亲那边:“我们两个到处去逛逛吧。”
谢寻非点头。
等夜色渐渐加深,街边的灯火也就显得更为明亮。不知何处燃起一簇簇烟花,流光铺满整片漆黑夜幕,天上地下,皆是清一色的火树银花。
秦萝左顾右盼,忽然听见身旁那人出了声:“你很喜欢像妖族那样的耳朵和尾巴?”
她心头一动,仰面对上谢寻非的双眼。
难怪从她买花以后,谢哥哥身边的气压就怪怪的。
秦萝决定逗逗他。
“对呀。”
红裙少女抿唇笑笑,挺了挺纤瘦的身板:“谢哥哥不觉得他们很可爱吗?耳朵也是毛绒绒的,摸起来很舒服。像是我们人族,谁都不能像他们一样变来变去,好可惜。”
谢寻非长睫轻颤,眼中暗色更浓。
“而且猫咪的叫声也很有趣,喵喵喵喵,听起来很乖。”
秦萝说罢眨眨眼,杏眸微亮,望向少年黑沉沉的眼底。
他今日穿了件白衫,侧脸被灯火映亮,显出硬挺而流畅的五官轮廓,薄唇微微抿着,下意识动了动。
秦萝从小就喜欢动物,谢寻非心知肚明。
她中意于绒毛与柔软娇小的身形,与妖族相比,他的身体过分无趣,连摇晃着耳朵讨她开心都做不到。
身旁的女孩忽然发出一声银铃般的轻笑。
“但是谢哥哥比他们更好啊。”
秦萝伸出右手,飞快捏了捏他脸颊,拇指倏地用力,揉起一团软肉:“摸摸脸也很舒服。谢哥哥又高又好看,我最最最喜欢。”
谢寻非:……
他方才想说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
她的撒娇一气呵成,尾音如同上扬的羽毛。少年未曾想过这番言语,被捏过的地方涌起绯红。
秦萝小把戏得逞,笑出两颗雪白虎牙:“而且谢哥哥还有小黑。好多好多妖族都是毛绒绒的,只有谢哥哥的小黑才能被我摸,跟其它魔气都不一样。”
谢寻非别开视线,情不自禁想要扬唇,又觉得局促紧张,耳朵发热。
秦萝又捏了捏他的脸,嗓音里仍有轻笑:“所以你是独一无二的嘛,谁也比不上――你害羞啦?”
他总算明白了。
她分明是故意的。
但那声“独一无二”清晰又柔软,顺着耳朵直直涌入心头,撩拨起一阵阵电流般的麻。
谢寻非压下胸口涌起的躁:“秦萝。”
没等他把话说完,侧脸就被人踮脚亲了亲。
秦萝露出胜利者的得意微笑,摸一摸他泛红的耳朵:“不要害羞呀谢哥哥,你脸红的时候也很可爱嘛――小红耳朵,戳一戳。”
谢寻非的耳廓红得像是浸了血。
她看见对方的喉结上下一动。
沉默的少年始终没开口,拉住她袖口的右手愈发用力,猝不及防,忽然迈步走入旁侧的小巷。
他们避开了最汹涌的人潮,如今正行走在一片安静长街上。秦萝毫无防备,被谢寻非这样一拉,顺势和他一起入了巷道。
紧随其后,少女的脊背压上冰冷高墙。
还有一个不由分说的吻。
她无知无觉,根本没发现自己撩拨过了头,早就越过危险的界限。这个亲吻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道,让秦萝瞬间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距离他们二人相互表露心意尚未过去多久,她连亲吻都觉得紧张,更不用说是在这种地方。
巷道里虽然没有人烟,不远处的长街却是人来人往,倘若有谁突然进来――
不对。
如果被她爹爹娘亲和哥哥发现,一定会完蛋的。
“谢哥哥,我爹爹……”
好不容易得了呼吸的空隙,秦萝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身前的少年却是置若罔闻,仿佛为了止住她的话语,又在唇上重重一压。
他既然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表露心迹,诸如此类的其它事情,自然不会在意。
“喜欢小黑?”
谢寻非贴着她的唇,喉音微哑,似乎噙了点笑:“想不想摸摸它?”
这分明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被他在昏黑一片的角落里说出来,莫名叫人面红耳赤。
秦萝说不出话,心里的小人紧紧缩成一团,稀里糊涂点头。
于是漆黑魔气涌上她指尖,自手指徐徐向上,划过手臂与肩膀,从颈窝来到脸颊。
有魔气蹭了蹭她的掌心,温顺又乖巧。
秦萝:……
秦萝快被撩拨得头昏脑胀。
也正是在这极为短暂的须臾,少年的薄唇自她嘴角挪开。
夜色昏沉,她看不清谢寻非的视线与表情,巷道深深,在充斥着花香的春夜里,唯有呼吸声被无限放大。
单薄的唇瓣不动声色来到她耳边,轻轻吻了吻通红的耳垂。
当魔气化作一只猫,用耳朵柔柔蹭上女孩指尖的刹那,自她耳边响起略显凌乱的呼吸。
谢寻非贴着她耳廓,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也有暧昧至极的轻笑,任由呼吸与热气缱绻向下,生出一丝丝一道道的酥与麻:“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