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邵东回到家,阳台的窗户没有关,他走了过去,迎面撞上晾在阳台的衣服,天冷,被风这么吹着快冻成衣服块了,然而这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很好闻。
他揉捏上衣,握在手心,脸埋了进去。
冰凉冰凉,可劲的醒神。
这不是她第一次给自己洗衣服,可是第一次,却难有的感动,感动的想要流泪。
许邵东进了画室,试图在用作画去缓解内心复杂的感情。
他把画架上的那幅沙漠拿了下来,放在墙边,接着取出一块新的画框放在画架上,和失明前不同,以前他都是买木框和画布,自己动手绷,可现在图方便,买的都是现成的画框了。
画布摆好,他静静的坐着。
脑海里全是那个女人。
记忆里,指尖从她的额头,滑到眉毛,滑到眼睛,滑到鼻子,嘴巴,
他清楚的记得每一分触感,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形状…
【摸清楚了吗】
【摸清楚了】
【我长什么样】
【在心里】
是啊,深深的刻在心里呢。
他挤出大量的颜料,用最大号的油画笔调匀,调色板上大片的墨色,很稀,偏着点儿深蓝。
唰—唰—
铺满了整个画面。
许邵东拿出另一块调色板,挤出白色,加了极少量蓝,黄,红,用手指调,匀了,白色没有那么白,稍稍偏了点儿蓝。
他的手上沾满了白色,很厚,很稠,
轻轻的落在了画上。
从上到下,像是抚摸,像是疼爱,
温柔,缓慢,一挥而就。
墨色里,
画中人闭着眼,脸微微的扬起,冷冷的脸,没有笑容,看上去有些凉薄。
那是一个女人的侧颜。
许邵东掏出烟来抽,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用手指揉搓,掐灭了。
他掏出手机。
握着手机的手低垂着,血液堆积,经脉微微暴起,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
他在思考,也在纠结。
最终,他还是拨了出去。
那么大年纪了,碰到有些人有些事,还是克制不住啊。
九。
拨号键。
轻轻一摁。
嘟——
嘟——
嘟——
世界是安静的。
大概有六秒吧,那边接通了。
“许邵东。”
他叫她名字,“程潇。”
“我在。”
“程潇。”
他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轻轻地唤她的名字。
“怎么?刚刚没和我说话,现在后悔了?”
他微微的拉动了嘴角。
“程潇。”
“嗯。”
他低着头,腰弓着,背部呈现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你到家了吗?”
“没有。”
“你小心开车。”
“你打电话来让我分神,就是为了对我说小心开车?”
他语噎。
程潇笑笑,“我打车的。”
“那让司机慢点开。”
“嗯。”
沉默了。
“你在干吗?”
“刚才在画画。”
“画完了?”
“嗯。”
“还挺快的。”
“简单涂的。”
“以后教我画画吧。”
“好。”
她干咽了口气,换了个手拿手机,“许邵东,你瘦了。”
他沉默不语。
程潇看着车窗外,一一划过的路灯,轻轻地说:“胡子都那么长了,现在可以剃了。”
“不过留着也挺好的,挺好看,挺男人的。”
刹—
车猛地一车猛地一晃。
“怎么了?程潇?”
他紧张突然的站了起来。
程潇坐稳了,“没事,急刹车。”
他松了口气。
“我和安铃见面了。”
他怔了一下,问:“她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他的声音极低,却很清晰,“她和你说我以前的事?”
“嗯”
“我和她……都是过去了,我对她没感情了。”
“你不必解释,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弄得我像是多余的。”
“如果,”她垂下眼,顿了一下,语气缓慢,“我会尊重你的决定,我理解。”
“你别乱想。”他皱了眉。
“我们之间你情我愿,谁也没有欠谁,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牵绊,你能理解吗?”
“程潇,你不信我。”他低下脸。
各相沉默。
她的睫毛轻颤了颤,“她很爱你,我,”
我也是。
她抿了抿唇,继续说:“我不在乎。”
“大多数人这一生不可能只有一段感情,也不可能一件错事都不会犯过,重要的是重新开始,每一天,每一秒,我们都是新生的。”
她的语气淡淡的,平静而理性的诉说,不带入一丝个人情感,不带入一点偏见,就像一个旁观者,镇定,而客观,“我不是圣人,也无法做到将你拱手让人,我今天去找你,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也争取过。”
“但是许邵东,我想要你明白,我是一个不允许一点瑕疵和背叛的人,身体上的,心理上的——过去无法改变,我也不在意,我在乎的是现在和未来。”
“许邵东,我不会把一颗不完整的心强留在身边,那样,对你,对我,对安铃,都不公平。”
“所以,还请你好好的做选择,好好的解决掉一切乱七八糟的事。”
“你明白吗?”
许邵东干咽了口气,喉结滚动。
“嗯。”
“长情的人心都不会太硬,而安铃就像个无厘头的小舟,撞进入一个盲区,一时走不出来,需要有个人去救救她。”
“在此之后,如果你想要回来,不带一丝泥泞,我会等你。”
沉默。
半晌,
一声“好”字。
程潇靠着车窗,手在窗户上划了划。
“其实事情没必要搞得那么纠结,那么紧张,我都不怕,你更不要害怕。”
他心头乍冷乍热,很难受,没有说话。
程潇也沉默了。
半晌,“我知道你怕安玲吃醋,再来伤害我。”
“其实她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坏。”
她捏了捏眉心,干嘛为别人说话呢。
“每个人对待感情的态度都不一样,你为了心中的准则离开她,她放下仇恨爱了你那么多年,你们不一样。”
“你认为安玲丧心病狂,没有人性,你对她的感情变了——可是我和你又不一样。”
她看着车外,看向远方,
“我爱你,
即便你十恶不赦,罪孽深重,
我也依然爱你。”
久无回应,她看了眼手机,黑屏,自动关机了。
她收好手机,打开车窗,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最后几句话他听没听到。
“喂。”
“喂?”
他坐在画布前,身影有些落寞,给她拨了回去,声音提示关机了。
许邵东垂着头,劲长的手里握着小小一块手机,被手心捂暖了。
他站起来,无意蹭了松节油盒,听声音,油洒了一地,他也懒得管,走出屋,穿上大衣,穿上鞋,拿着盲杖就出门了。
他步子比往常快了许多,匆匆的下楼去,到了小区外,站在路口打车。
一辆出租车停到他面前,“哥们,上来吧。”
他坐到后座,贴着车窗,对司机说:“长安湖小区。”
司机看着后视镜,嘴角一勾,深意的笑了,他连个声也没吱,开车走了。
半分钟后,许邵东嗅到了一些异香,与其说异香,倒不如说是女人身上的味道,可司机明明是男人。
他静下心仔细听,无奈车外鸣声太吵,许邵东坐直身体,“师傅。”
司机没理他。
“师傅?”他手往身旁一挥,打到一个人。
他一蹙眉,抓到身旁女人的胳膊。
刹那,一块白方巾摁在自己的脸上。
对于这种把戏他再熟悉不过,许邵东憋着气没有呼吸,一把拽住捂着自己脸的那双手,拧住按在了车座上。
那人被拧着一片吃疼,叫出一声。
“你们是安玲的人?”
开车的男人瞅了后头一眼,哼笑一声,不打算搭理他。
许邵东拧了下她的胳膊,“说话。”
“店长—”
他愣住了。
近两年的相处,这个人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就在这一刻,她迅速的扯出手铐把他的手铐住了。
“你?”
“对不起,店长。”
“张冉!”
他捻着眉,立马反应了过来,“你是安玲的人?”
“是。”
许邵东抓住她的手腕,“安玲来了,所以你莫名消失了那么多天?!”
“对不起。”
“安玲一直知道我的下落,她一直安插人在我身边?”
“她是派我保护你。”
他松开她的手腕,沉默了。
“保护。”他低头,苦笑一声,“是监视吧。”
“她也是为了你好才这么做的,毕竟没几个人知道你还活着。”
“程潇姐是好,可你们不适合,也走不到一起,为了你自己,也为了程潇姐,你就跟二小姐走吧。”
“所以这么久,你一直都在伪装。”
张冉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我该怨你,还是谢你?”
张冉低下头,一脸纠结。
许邵东微微侧脸,“九哥也来了吗?”
“九哥?九哥一年前死了。”
他的手一颤,“死了?”
“嗯。”
“怎么死的?”
开车的男人哧笑一声,“那家伙是警察的人,说来也真是厉害,在六爷手下窝了那么多年没被发现,到最后还不是连个人形都没有。”
许邵东勒紧了拳头。
“啧啧,那叫一个惨,被六爷剁成几截,这扔一块,那扔一块,还特意在警察局门口扔一块,呵,到最后那帮条子也没拼齐。”
突然,许邵东抬起胳膊,绕住张冉的脖子,手铐链子抵着她的喉咙。
“停车。”
张冉被勒的脸发红,隐隐约约喊出声“店—”
“停车!”
开车的男人斜睨他一眼,目中无人的停了车,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把这个瞎子放在眼里。”
许邵东夹着张冉出去了。
男人随手抽出一根棍子,跟着下了车。
许邵东松开张冉,男人拿着棍子拍着手,吊儿郎当的朝他走过来。
张冉挡道到他面前,“哥!你不能伤到他。”
“死丫头,让开。”说着,把张冉搡到一边。
“哥,二小姐会生气。”
“老子帮她把男人带回去,她高兴还来不及。”
“哥!”
许邵东沉下心听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五步,四步,三步。
他闷头撞了上去,抵住男人的腹部,扛起他摔了下去,他扣住男人的手,死死的按在地上,冲头就是几拳。
许邵东浑身怒火,快要把他撕碎一般的表情,“你们这帮狗东西。”说着,冲头打了一拳。
“狗东西!”
再一拳。
“畜生!”
又一拳。
男人自然挨不住他这几拳,不省人事了。
许邵东瘫到一边,死气沉沉的坐着,快要被一种巨大的愤怒和悲伤淹没了。
【兄弟,吃下去】
【别跟命过不去】
【人活着,不容易】
【我是卧底】
【邵东,你记着,我叫陆家成】
他拳头紧攥,一拳捣在地上。
手在发抖。
刚要站起来。
砰—
脑袋与木棍碰撞。
倒了下去。
张冉扔了木棍,怔怔的看着他,嘴一撇,要哭了,“店长,对不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