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的家很大,三层楼,前后两个大院子,后院里有个泳池。
阿铃的爸爸没在家,据说是去缅甸做生意了,她还有个哥哥,但基本不在家里住,许邵东一次也没见过他,偌大的家里,除了他们两只剩下两个女佣人,许邵东看得出来,她们很怕阿铃。
早晨,阿铃还在熟睡,许邵东下楼给她做早餐,小古站在旁边不敢插手,不敢说话,更不敢看他。
她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编了个紧绷绷的麻花小辫子,歪在左肩,明明是很利索的发型,到她头上倒显得邋里邋遢。
许邵东厨艺很好,为什么,因为他的爸爸是个厨师,从小耳濡目染,他这个人又喜欢动手,跟父亲学了不少花样。
锅里炖着汤,许邵东又去打鸡蛋。
“你叫什么名字?”
没回答。
他奇怪,转头看小古,她弯着腰,头快低到了地上。
“你吃早饭了没,一起吃吧?”
小古一个劲地摇头。
许邵东笑。
“摇头是没吃?还是拒绝?”
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
许邵东无奈的笑了下,“你不用这么怕我。”
“也不用怕阿铃,她虽然有点大小姐脾气,气盛了些,有时候粗鲁了点,但人还是挺好的。”
她低低的“嗯”了一声。
“在这工作多久了?”
“六年。”蚊子般的声音。
“六年?!”他惊讶的看着她,“你看上去挺小的,不读书吗?怎么那么早出来工作?”
她不吱声。
“家人都在这边?”
她摇头。
“那你跑到国外工作家人不担心吗。”
没动静了。
许邵东估计也是无聊,“家里条件不好?”
无声。
“在异地那么久,想家吧?”
她微微点头。
他轻叹口气,“我也想。”
许邵东笑了笑,“再过些日子就回家了。”
许邵东看了眼小古,“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也是,你别总低着头。”
小古头稍微抬了抬,但却还是低着。
许邵东撇了撇嘴,不问她什么了。
汤刚盛起来,就听到外面咚咚咚的声音。
动静一出来,小古惊慌失措,趴在门框边上,一种不想出去又必须要出去的模样。
许邵东拿着汤勺,“怎么了?”
小古一脸纠结,两手紧握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大少爷回来了。”
“怎么吓成这样,他会吃人?”许邵东开玩笑道,看着她胆战心惊的模样,笑出声,“你要是怕就别出来了。”说完,放下汤勺走了出去。
一进客厅,就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
他一惊,杵着不动了,痴怔的看着准备上楼梯的人。
那人往后退了一步,熟稔的从腰间拿出一把枪对着他,吼道:“/~-~”
“……”
“#…/&:*”
男人拔枪。
“等一下!”
“中国人?”男人凶恶的盯着他,停住了。
“你是谁?!”
许邵东谨慎的举起双手,还未说话。
“你怎么在我家里,谁带你来的?你是警察?”
许邵东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古吓成那副德行。
“我叫邵东,是。”
“哥,你吼什么?”阿铃披了件睡衣,站在楼梯上环抱双臂,无奈的说。
“阿玲,你给我过来。”
她往下走,捻着眉心,一脸嫌弃,“怎么搞成这副德行,赶紧去洗了,地板都弄脏了。”
安雷一把拽过阿铃,指着许邵东,“你带回来的?”
阿铃一甩胳膊,把他的手甩开,“别碰我,脏不脏。”
她走到许邵东身边,亲了他的嘴唇一下,“Shao,这是我哥哥。”
她勾着他的脖子,看着安雷,“哥,邵东,我男人。”
许邵东僵硬的拉了下嘴角,“大哥。”
安雷歪着嘴哼笑了声,什么也没说,蹬蹬蹬的上楼去了。
阿铃白了他一眼,拉着许邵东,“我哥就这死样,你别理他。”
她闻到了香味,往厨房走,一把就被他拉了回来,许邵东握着她的两只手腕,严肃的问:“他怎么浑身是血?”
阿铃很不在意的回了他一句,“打架的吧”说完又要走。
他又把她拉回来,拧着眉,冷笑一声,“打架?浑身血还带着枪,他还挺能打。”
她没说话。
“你一点也不害怕?”
阿铃没化妆,双目懒懒散散,没神的看着他,“习惯了。”
“习惯?你哥经常这样?他是干什么的?”
“别管他了。”
“黑帮?”
阿玲轻促的笑了笑,无所谓的说了句,“差不多吧。”
许邵东一脸认真,“你也是?”
沉默几秒。
她弯了下唇角,“你就当是吧。”
他扣住她的手腕,皱着眉头,“他是不是杀人了?你们没做过什么犯法的事吧?”
阿玲注视着他的眼睛,相视许久。
她说:“他们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
他认真的看着她。
她摸了摸他的脸,“你那么严肃干什么?”
“阿玲,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不说话了。
“那天我跑出来,你刚好在门口,你在门口干什么?”
她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嗤笑了一声,“我去野,不行吗?那种地方还能干嘛?”
“你最好别骗我。”
“我没骗你。”她笑了笑,进了厨房,许邵东杵在原地,心里有点隐隐的不自在。
晚上,阿铃穿着睡衣,四仰八叉的睡在床上不省人事,许邵东下楼去喝水,一口水没咽下去,黑暗里伸过来一双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低头看了过去。
小小个,身上还在打颤。
许邵东蹲了下去歪脸看她,一愣,不就是那个怕他要死的丫头片子。
“你怎么了?”他奇怪的问。
姑娘“嘘”了一声,拉着他,示意他跟她走。
她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的把许邵东带到一个小黑屋子里,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小古扑通一下就给他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小古一个劲地摇头。
许邵东拉她不起来,干脆也跟着坐到地上,“你怎么哭了。”
他小声的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小古泪流满面,拽着他的手臂,“我想回家。”
空旷幽黑的屋子,她的声音空灵而无助。
这清瘦的身影。
那样的脆弱,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彷徨。
“救救我。”
许邵东回到阿铃的房间,她侧着身子背朝自己,睡得很熟,他到她的旁边躺下。
两个小时,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天顶,两个小时。
他实在躺不住了,悄悄起身,进了安雷的房间,他的房里东西杂多,却不乱,这得归功于那两个女佣。
可房里除了生活用品根本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天还没亮,他穿上衣服,走出她的家。
小古今年十九岁,她十三岁从云南被拐卖到这里,六年,从没踏出这个家门一步,那天晚上,她和许邵东说了很多,最后,给了他一个地址。
据她所说,是安雷和手下通话时她无意听到的,于是记住了。
许邵东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这个地方。
从外面看,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厂,也有门卫,还是个老头。
他找到一个摄像盲区,坐在一棵比较隐蔽的树下观察,这个工厂到了早上八点多仍然没有人来上班,一个都没有。
九点零三分,有辆卡车开了出去,许邵东视力很好,他看到开车的男人穿着绿色花衣服,戴个银色细框眼镜,龅牙。
送车出来的是两个高瘦男子,一个黑衣,一个白衣,一个黄毛,一个黑毛,都穿着宽松及膝花裤衩,一个脖子上挂着金项链,一个挂着绿松石串。
很常见的那种街头痞子样。
试问,哪家工厂是这样的?
卡车开走,两个男子打闹着回头,你一句脏话,我一句脏话。
许邵东拧着眉,神思混乱,脸色沉重。
照小古所说的那样推论,那卡车后头装的,可能是毒品,也可能是人。
刹那,他只想到了报警。
刚转身,
嘣——
昏天黑地,意识全无。
阴暗的房间,此起彼伏的声音不清不楚的。
微弱的白炽灯左右摇晃,仿若随时要坠落,摇晃的光束,一会清晰,一会模糊。
“他怎么在这?”
“你们怎么回事!”
“cao,几个没用的东西,老子养你们有什么用!”
“他鬼鬼祟祟蹲在那,我们还以为是警察。”
“警个屁察,哪个警察没事敢到这来撒野。”
“那怎么办,二小姐那……”
砰——
啪——
“都他妈弄进来了,毛都给他看到了,能让他好好出去吗?”
“可万一二小姐发飙怎么办?”
“阿铃那死丫头玩了多少男人,少一个死不了她。”
“可二小姐第一次带人回家。”
“他妈要你说,老子不知道吗?老子怎么养了你们这群蠢东西。”
“要不要……”
“要你妈!Fuck!”
咣当——
“老大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
“真他妈的事逼。”
“老大,听说九哥回来了”
安雷火气撒够了,掐着腰,一听这话,抹了把鼻子,“老九?他不是跟爸去缅甸了?”
“六爷让他先回来的,直接去了清迈。”
“去那干什么?”
“六爷让他去接应一批货。”
“妈的,好差事尽让他做,就知道叫老子看家。”安雷长呼出口气,火气又冒了上来,一脚踢翻身边的椅子。
“老子还是他亲儿子吗?”
“老大您别生气,九哥再怎么有能力,他上头也还有六爷,你和二小姐,他再蹦哒,也只是这个。”安雷侧脸,看到黄毛竖起无名指。
“老大,你得想法让他变成这个。”黄毛竖起小拇指,“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办了他。”
“你什么意思?”
黄毛奸诈的笑,“老大您说,如果是你,你是更看重干儿子?还是亲女婿?”
“你是说那小子?”
黄毛深意的笑了。
许邵东被打晕后被几个男人拖到一间暗室,几平方米,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盆,没有门,一张灰色破布挡着房间,中间他醒了一次,没看到人,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一股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又具体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味,有血味,有腥味,有臭味,还有股莫名的香味。
偶尔传来几声瘆人的惨叫,四面八方,回声荡荡悠悠。
狭小,潮湿,压抑。
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无意中掀开一块布门。
紧接着,他看到了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一个场面。
一个女人,骨瘦如柴,赤身裸体,乳/房干瘪,皮肤没有一点血色,惨白惨白的,腰部被一块脏的看不清布色的被子角盖着,冷不丁的会抽搐两下。
她的眼睛被一块白布裹着,嘴唇张着,一点血色都没有,干的翘了皮,毫无力气的横躺在床上,手和头都耷拉着,像个死人一样。
一只老鼠从被子里窜出来,吱吱叽叽,不知道吃着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他脑袋一沉,差点跌了下去。
胃里翻江倒海,感觉自己要吐了。
慌乱,恐惧,六神无主……
许邵东扶着墙,半张着嘴粗/长的喘息,瞪圆了眼睛,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他攥紧拳头。
【你车还在上头……不用你操心,我叫人去瓤
【真当老子没见过世面?】
【他们追你?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在追我】
怪不得,
怪不得阿玲那个时候会在那里,怪不得那群人会穷追不舍,怪不得她一点也不害怕……
他一拳捣在地上。
怎么那么笨!
他们是一伙,他载走了她,他们自然会拼了命的追。
又是一拳。
又气又恨,心脏放佛都在颤抖。
忽然,
“&.?-:%#”
闻声,许邵东直起身。
“¥=%#…”
他一点也不在意对面的人再说些什么,随手拾起一根木棍,向他走去。
青筋暴起,目光狠戾。
那个泰国小弟被打得挺惨,半边脸肿的没形,胳膊折了,腿也瘸了,怕得几天下不来床。
然而,许邵东被打的更惨,一群人蜂拥而上,再会打架的人也招架不住。
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他的下巴,许邵东醒了醒神,看清了那人的脸,被拎着坐了起来。
他嗤笑了一声,牙齿被血染红,鼻息下的血连着嘴唇上的,干掉的血颜色深,上头又覆着新鲜的,黏稠,鲜艳。
安雷咬着牙,气的要死,忍着怒火说:“邵东,我知道现在你跟我妹好着呢,你怎么跑到这来的我也不管了,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以后跟着我们干,就冲着阿铃,保你前途无量,第二条,老子一枪崩了你。”
嘴里一阵阵的甜腥,许邵东咬了下牙。
安雷嘿了声,扬了下下巴,“我看你这身手还不错,跟哥后头混,就算你以后跟阿铃崩了,我也保你吃香的和辣的,你要是不想留在泰国也可以,越南,缅甸,中国,老挝,各地都有我们的人,一辈子花不完的钱,cao不完的女人,怎么样。”
许邵东晃了晃脑袋,又嗤笑,这让安雷更不爽了。
“笑什么?脑袋被打出问题了?”
许邵东抬起眼,看着安雷。
“你过来。”
安雷听他的话,笑着把脸凑到他的嘴边。
许邵东一头撞过去,把安雷撞翻了。
安雷跌在地上,捂着脑袋疼的要死,许邵东也好受不到哪里去,眼神儿都开始发晃。
安雷顿时炸了,猛地一拳就下去了,“我cao。”
接着又是几脚。
许邵东顿时感觉骨架子都散了,安雷踹累了,靠着墙歇着,许邵东咬着牙坐了起来,往地上吐了一口血。
安雷一脚又踹了下去,正中他腹部,“你他妈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拽着许邵东的领子把他拽起来,“我他妈告诉你,我妹男人多了去,可不差你这一个,我就不信她能为了你翻天了不成,给脸不要脸,老子弄不死你!”
许邵东轻蔑的笑了两声,嘴里牙上都是血,流了出来,他冷不丁的一把拽住安雷,一拳头下去,冲上去又是一脚,安雷猝不及防,倒地上滚了两米。
“我cao!”
许邵东扑了过去,骑在他身上,几拳挥了下去,打得安雷哇哇叫。
“你们傻愣着干什么,给老子弄走他。”
后头的小弟把许邵东给掰开,犹豫着不敢上去打,直到安雷吆喝了一声,“打,往死里打!”
那几个小弟拳打脚踢的就上来了。
安雷呲牙咧嘴,揩去鼻血,绕着许邵东转,“真他妈的经打,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许邵东确实挺耐打的,没被打死,也没被打残。
几顿暴打后,他被安雷关到一间铁门屋里,这里环境好了点,没有腥臭味,也没有乱七八糟的虫子,就是密不透风,空气不太好,更像监狱。
也不知道是谁通知了阿铃过来,他醒的时候,阿铃就坐在旁边。
屋里就他们两个。
他身上的血被擦干净了,还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阿铃目光淡淡的,包含了一点心疼,垂着眼俯视着他。
许邵东也不坐起来,眼里有绝望,有愤怒,有无奈。
“Shao.”
许邵东别过头去,用手挡住眼,不想看她。
“Shao。”
“你别叫我。”
她拿开他的手,淡淡的看着他。
“邵东,你别这样。”
他费力的支起身子,目光冷冽而严肃。
“我就问你,这些事你参与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