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大的动静终于是把老奶奶惊动到了,宴会散了以后,她把一大家子都找来谈话。
程岽生对这个老母亲很尊重,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潇潇的事情我大概了解了,那个男孩子我和她妈也见了,要模样有模样,要教养有教养,正儿八经一小伙子,不就是有点缺陷嘛,潇潇都不在乎,你们跟着起什么劲,岽生,你不同意也有你的道理,可是现在的社会不比从前,人同样也不比从前了,潇潇结婚,找对象,不是为了外头的流言蜚语,不是为了父母,她应该是为了自己,她喜欢,就随她去,你这么逼着她有什么好处,反而会把她往一条绝路上逼,都是成年人,都活了那么大岁数,有些道理我这个快进棺材的老太太都懂,你怎么就不懂呢!”
两小时前,杨泽把许邵东带到了十曼云那里。
老奶奶第一眼看到他,说了两个字。
“是你。”
许邵东有些疑惑。
施曼云招招手,“孩子,过来。”
他坐了过去,“奶奶,你好。”
老奶奶眯着眼,怜爱的看着他,“我还记得你。”
他有些懵。
“十几年前我们见过。”她覆着他的手。
“好孩子,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顾宁跟着江荷出去野了,程潇和许邵东回到家。
她今晚很想吃面。
异常的想。
于是,许邵东煮了一大锅。
两人刺溜刺溜的吃完,并排躺在床上抽烟,屋里烟熏无聊的,窗户没开,熏得眼睛疼。
抽着抽着,抽累了,抽睡了,不知不觉也就到了第二天。
程潇睡到下午才回去,她先去找杨泽,到了晚上两人吃了饭,程潇刚进家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程旭。
她随意的打声招呼,“哥。”
“回来了。”
“嗯。”
放下包,就往楼上走。
程旭自下看着,她那轻飘飘的模样仿佛一阵风都能给吹跑,他放下书,跟了过去。
程潇坐在床上,脖子有点酸,她扭了扭脖子,揉了几下。
“程潇?”
“嗯。”
“怎么不开灯?”说着开了灯走了过来。
她抛过去一个极其慵懒的眼神去,“省电。”
程旭短促的笑了一声,坐到沙发上。
“我还该向你学习。”
程潇站起身,去打开衣橱。
“吃过了吗?”
“嗯。”
“和许邵东?”
“和妈。”
程潇看着衣橱里,没有很花哨的颜色,没有很暴露的样式,基本都是单色,她把外套挂了进去,环着手臂静静的看着它们。
自言自语道,“我的衣服好像都是这种。”
“你说什么?”
程潇转了下头,关上橱门,“没什么。”
她倒了杯红酒,摇了摇,半躺在鼠灰色的沙发上,说:“我上次在一家店看到一条婚纱。”
“喜欢?”
程潇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程旭笑了笑,“婚纱是每个女人的梦。”
程潇抿了口红酒,什么也没说,放下酒杯走进卫生间。
“我去冲个澡,你随意。”
程旭扬了扬眉,晃着手里头的酒杯人也晃了出去。
程潇进去卫生间,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化着精致的妆,头发随意的披散着,试图扬起嘴角笑一笑,却发现僵硬的很,她挠了挠头发绕到一起束了起来,露出细长的脖颈,这才发现,脖子上赫然一块小小的红印。
程潇不经意的笑了,还好一直披着头发。
她卸了妆,褪去衣服走到花洒下洗澡,水有点凉,她打了个寒颤跳着退后一步,等到水热了才站过去。
温热的水包裹着整个身体,她仰着脸迎着哗哗的浴水,心里暖暖的。
程潇出来的时候裹了件浴袍,屋里有点闷,她去书房拿了本书,叼着烟去阳台的沙发上坐下,正巧,程旭也在。
今夜,月光醉人。
她细长的手指夹着烟,自在的倚靠在沙发上,雪白的皮肤在黑夜里显得尤外突兀。
程旭在台灯下翻着一本书,书不厚,紫黄色的封皮。
他头也不抬的说:“你少抽点。”
程潇不理他,继续抽。
程旭放下书,语重心长的说:“得,我这做哥的也管不了你了。”
程潇冲他吐了口烟,青白色的烟雾下,她笑意朦胧,似笑非笑的说:“戒不掉啊。”
程旭白了她一眼,靠着沙发,双手交叉自然的放在腹部,称她不注意把烟抢了过来,在程潇怪异的目光下吸了一口。
他拧着眉头,鼻子皱出几道纹来,“真不懂这玩意有什么好抽的。”
程潇冷笑了声,“不懂享受。”
程旭接着把烟给掐了。
“不说这个,说说你和许邵东吧。”
“他有什么好说的。”
程旭笑了笑,“怎么没好说的。”
他望着程潇,程潇望着天。
程旭问,“你说你跟许邵东求婚了?”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程旭,点头。
“他答应了?”
她又点头。
程潇依旧看着天,像是在发呆,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他的话,过了五六秒,她说:“他答应了。”
程旭笑了,“昨晚你走了以后,奶奶把爸数落了一顿。”
程潇吐出口烟,与不从心的说了声,“是么?”
“奶奶挺喜欢许邵东。”
“是么?”她抽着烟,漫不经心的问。
“可能都懂艺术,聊得来。”
“爸没找你?”
她摇头。
“没找,就是好事。”
她拉长了音调,哦了一声。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她轻笑,“说什么?”
程潇的话很轻,并不冷漠,并不无力,就只是淡淡的,“不过,昨天还是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
她一脸平静,缓缓的吐着烟圈。
“要谢的。”
程旭无语了,他意识到即将陷入无限循环的僵局,赶紧转移话题,问:“那,他有说过治眼睛的事吗,如果是钱方面的原因……”
他还没说完,就被程潇打断,“他不要我的钱,我不是跟你说过。”
程旭叹了口气,点头,“潇潇,不是我不同意,我只是觉得照这样下去,你们以后如果生活在一起会很累,从心理,精神层面上来讲。”
她平静的呼吸,没有一点动静,像是睡着了,他却知道,她在听。
她低了低眼眸,落到他怀中的那本书。
程旭顺着她的目光也低下眼去。
《摆渡人》。
“这本书我很久之前看过,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话。”她笑了笑,“如果命运是一条孤独的河流,那么谁是你的摆渡人。”
她轻轻的说,看了眼程旭,清冷的面庞上笑意朦胧。
“我跟他,就像一个漂泊的灵魂,终于有了归宿。”
夜里,许邵东失眠了。
他想起昨晚,程潇的奶奶。
想到她,他翻了个身,整张脸埋进被子里。
用力的思考,拼命的回忆。
终于,他的记忆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时代。
十五年前,
美院举办六十年校庆,很多老艺术家们回到本校,施曼云曾在这里读书,后又任过几年教,这次校庆,她也来了。
那个时候,她还没到七十,腿脚灵活,早早的就来了学校。
她在母校逛了几圈,在一个十字路口,她边走边盯着教学楼,出了神,这个时候,一辆自行车横冲了过来。
“老师——老师——小心——”
等施曼云反应过来,自行车翻了。
连人带车。
伴着石膏碎裂的声音。
许邵东为了躲她,车头一拐,直接撞到假山上。
施曼云身后的老师惊了,“施老师你没事吧,你这同学怎么在学校里骑那么快。”
施曼云说:“别怪人家,是咱们挡路了。”
他膝盖磕到了,一瘸一拐,紧张的问施曼云,“对不起老师,您没事吧?”
施曼云笑笑,“我没事,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
许邵东穿着白色短袖,小臂沾了点泥,他随意掸了掸,说:“我没事。”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老师我真的没事,我骨头硬,一个跟头而已。”
说着,蹲下身看了看碎掉的石膏头像。
他长叹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我的维纳斯啊!”
施曼云凑近了些,“同学,不好意思啊,都是因为我,我赔你吧。”
许邵东站了起来,“不用老师,是我骑得太快,横冲直撞,冲撞了您,实在不好意思。”
他抹了把头,勾起一抹笑容,温暖而阳光。
许邵东移开眼,去捡石膏碎渣,胡乱的全都拾到书包里。
“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油画。”
“你大几了呀?”
“老师,我大二。”
“这是从素材部借的?”
“是啊,我们明天上课要用。”
“那我回头给素材的老师打个电话,别担心。”
许邵东看向她,“那谢谢老师了。”
许邵东重新背好书包,对施曼云笑了笑,“那老师我走了。”
“小心点骑。”
“好,再见。”
他接着骑上车,不一会没影了。
施曼云一直记得,曾经有个男孩子,一脸心疼的蹲在地上捡石膏碎渣,阳光照着他的背,那道背的弧度,格外的优美。
那一幕,成为施曼云在母校最后的记忆。
很难忘。
如今,时光匆匆,岁月轮回,兜兜转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炎热的下午。
微风拂动,骄阳似火,
那个背着书包的男孩,骑远了……
一个人从出生,放佛就是为了寻找到另一个人。
那条不深不浅的红线会一直牵引着你。
颠沛流离,百转千回,历经世间最精深的修行。
到了最后,
生命会带我们去见该见的人。
命运会带我们去该去的地方。
他也注定会遇到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