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其他女孩都已经温文尔雅地坐好在餐桌边了,膝盖上搭着纯白的麻质餐巾,优雅地用餐刀分割面包涂抹黄油。乐师在晨光里弹奏着竖琴,地中海的风掀动女孩们白色的裙角。
“早上好,陈小姐,昨晚睡得好么?”老嬷嬷面无表情地说。
这时候红发女孩已经闪电般地在属于她的餐位上坐下,一本正经地切着面包,优雅娴熟,好像她一直都在那里坐着,差一秒种就迟到这种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女孩们相互递着眼色,有的得意洋洋,有的摊摊手,有的小小地扭一下腰,当然这得在老嬷嬷的视野之外。在金色鸢尾花学院,早餐也是课业的一部分,那位来自梵蒂冈的老嬷嬷会给她们打分。用餐也是贵族生活中的一门技艺,想你将来被英女皇邀请参加国宴,无论端上来的是安格斯牛排还是佛罗里达产的石蟹,你都得笑盈盈地、举重若轻地对付了,绝不能招呼侍者过来说这石蟹的壳太硬,拜托你给我拿一把榔头来。
“她们在搞什么?”红发女孩敏锐地觉察到周围的气氛不对。
“她们在赌你今天早晨会不会迟到,有人赢了有人输了。”坐在她对面的黑人女孩耸耸肩。
那是一位非洲酋长的女儿,酋长垄断着当地的钻石业。酋长靠挖钻石赚来的美金多到可以把那个国家都买下来,这位非洲公主12岁的生日礼物就是一辆兰博基尼跑车,车头上镶嵌了一枚老爹亲自为她甄选的钻石原矿,豪气干云那是没的说,唯一的问题是她家周围方圆100公里没有能供那辆车跑的路……类似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孩在金色鸢尾花学院数不胜数,你爹要只是个正常的银行家,在这里你会觉得自己是个擦鞋的妞儿。
“我看起来像是总迟到的人么?”红发女孩瞪眼。
“诺诺,你们中国人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不是么?”非洲公主慢悠悠地把一根烤过的培根塞进嘴里,“你上个月可是整整迟到了半个月,所以你的迟到几率恰好是50%,赌你的盘口是1:1,非常公平。”
诺诺愣了差不多有十秒钟,忽然露出垂头丧气的神情,简直想要把脸埋在那只盛满了火腿蛋和炸薯条的餐盘里。
没错,她是这间淑媛学院里的迟到王,各门功课的吊车尾,否则她在半年前就该毕业了,不至于时至今日还被困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
这一切都是加图索家的安排,目标是把她培养成一位堪任加图索家主母的名门淑媛。
恺撒求婚成功后,给叔叔弗罗斯特写了封措辞堪称“粗鲁“的信,大意是无论家族的意见为何,我已经向诺诺求婚了,你们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答应,二是滚你妈的继承人身份,大家就此说再会好了,反正我爹是匹如假包换的种马,这把年纪了还跟各路狐狸精鬼混,要说生育后代的体魄和动机,没准被我还强些,让他再给你们生一个继承人出来好了。
他本想这把就跟家族撕破脸算了,反正长痛不如短痛,想通之后他也不是很在乎那个继承人身份,可没想到两个小时之后弗罗斯特就回信了,大意是家族是爱你的,最终还是会尊重你的意愿,陈墨瞳既然答应了你的求婚,未来就是加图索家的一员了,请带她来一趟罗马,和家中的老人们见见面吧,他们听说继承人有了未婚妻,都很为你高兴。
恺撒吃了一惊。他很清楚家中那些“老家伙“的地位,在他们面前连庞贝都保持敬畏。那些枯槁得像是尸体、终年生活在低温病房里的老人,有些年龄超过300岁,昂热在他们面前都是粉嫩嫩的青少年。他们靠着极其强横的龙族血统和医疗技术活到今天,仍然在家族重大事务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每当局面濒临失控的时候,他们便会从休眠中被唤醒,拖着氧气瓶去开家族会议,而他们的决定,有时候可以毁灭一个小型的国家!
恺撒从小就不喜欢这群家中的老妖怪,却没想到在如此关键的问题上,老妖怪们集体对他和诺诺寄予了祝福。
可真正见面的那天,有权踏入病房的却只有诺诺,连恺撒也被委婉地挡在了门外。“老人们有些话想单独跟新人说,而且病房是无菌的,不能有太多人同时进去。”陪同的帕西是这么解释的。
于是在那间教堂般庄严肃穆的病房里,诺诺独自见了加图索家的老人们。他们躺在铝合金的低温箱里,被医护人员用带轮子的铁床推了进来,从观察窗看进去,他们的身体就像是古树化石,惨白多瘢,肌肉萎缩得厉害,干燥的皮肤感觉像是直接包裹在骨骼表面。如果只是这样也还罢了,这些古尸般的老人还会睁开眼睛冲你微微一笑,连诺诺这种能抓着两根铁管暴揍镰鼬的主儿都给吓得不轻。
但升温之后,他们的脸色就渐渐接近常人了,血流速度加快,肌肉和皮肤都饱满起来,苍白的皮肤呈现出婴儿般的嫩红。医护人员打开低温箱扶他们坐起,拍打他们的后背,令他们吐出积在喉咙里的黏痰,他们就神清气爽起来,再披上轻软的、古罗马风格的白色长袍,他们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慈眉善目,又带着长者的威仪。他们依次跟诺诺见面,凝视着她的眼睛,自我介绍,每个人的名字都像是古罗马皇帝。
宾主各自落座,诺诺的座位居然被设在正中间,老人们围绕着她。窗外阳光氤氲,脚下的大理石地面磨得极其光滑,倒映着另一个阳光氤氲的世界,人仿佛坐在镜面之上。
这阵仗与其说是家庭聚会,不如说是“托勒密女王接见朝觐王座的先知们”。
获得如此待遇诺诺本应多少有点欣慰,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不安,老人们一寸一寸地打量她,同时交换眼神,那些慈祥的眼睛里透出的神情绝不是老家长看到新媳妇的感觉,更像是吸血鬼们审视新来的人类新娘……还有个老家伙看着看着流下两行鼻血来,好在医护人员及时出面解围说这是在低温舱内休眠太久的后遗症,鼻腔内部血管干燥很容易破裂。
在她踏入那间病房前帕西已经做了铺垫,帕西说这些老人要考量的并不只是诺诺的性格与长相,还有她是否健康有活力,能不能和恺撒生下血统优秀的继承人,对于这种半人半龙的家族来说,血统传承永远是重中之重。
老人们明显对于诺诺非常满意,想来主要是觉得她有资格成为下一代继承人的孕育者。这种意义上的认可当然不会让红发巫女开心,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坐在那里,温和地回答着老人们的询问。
因为在她跟老人们碰面之前,她的父亲已经提前见过了庞贝。
以诺诺的性格,很多人都会误认为她是个野孩子,衣食住行都很随便,我行我素,有时候像个小疯子似的,名门淑媛想来不该是这种调调。只有她身边的人隐约能觉察出来,她出身自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家族,从小是当公主来养的。
路明非也知道,因为诺诺推开那扇放映厅的门去接他的时候,开着一辆法拉利599GTBFiorano。那辆车倒不是诺诺自己的,而是她从当地有名的大企业“黑太子集团”借来的。可一辆差不多500万人民币的车,谁能想借就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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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诺确实是想借就借,那时候她需要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来撑面子,黑太子集团董事长办公室的司机就开着那辆车,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电影院前。当晚诺诺就把那辆车给还了,拖着路明非登上直升飞机去见古德里安教授时,她把钥匙留在了车的仪表台上,给那位负责送车的司机发个了位置,通知他自己来取。
这并非学院的力量在起作用,而是诺诺家族的力量,黑太子集团跟她家的企业有着很密切的合作,对于黑太子集团来说,诺诺不是什么红发巫女,而是陈家大小姐。
诺诺从不跟人说起自己的家人,寒暑假也不回家,要么猫在宿舍里任自己慢慢地长毛,要么就是跟她唯一的闺蜜苏茜满世界去野。她就像一个翘家的公主,而且最好翘了之后永远不再回去。
但在缔结婚约的时候,那个藏在水面之下的陈氏家族还是冒了出来,诺诺的父亲、那个武士俑一般森严的中年人乘坐自己的湾流G650飞机抵达罗马,难得庞贝这家伙也关心起儿子的婚约来,亲自带领车队到机场迎接。
如果不考虑庞贝招待未来亲家的礼数是否合适——当晚他在罗马最负盛名的脱衣舞夜总会包场——双方长辈还算是宾主尽欢。
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诺诺可以在绝大多数事情上抗拒自己的家里人,却必须在这件事上妥协,从她的父亲跟庞贝就婚约碰杯的那一刻起,她就得为扮演加图索家的未来主母做准备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
双方家庭达成了一致意见是,诺诺即刻从卡塞尔学院休学,展开一场为期几年的新娘修业。她现在的生活方式得完全改变,跟过去朋友的联系都要切断,她未来会是欧洲顶级的贵夫人MotongGattuso,而不再是陈墨瞳。
至于诺诺,这将是只有恺撒能在私下场合里称呼的小名。
金色鸢尾花学院无疑是最合适这项修业的地方,加图索家也是这间学院的发起人之一,那艘200英尺长的白色游艇跨越半个地中海把诺诺送来这里,登岛的那一刻她扭头望去,望向罗马的方向。
正为她介绍学院的老嬷嬷以为她是想念远在罗马的未婚夫,正要出言宽慰她说区区一年的淑媛课程并不那么难熬,你很快就能跟你的未婚夫团聚啦,他会高兴地发现你更青春靓丽更有吸引力了……
这时候红发巫女撇了撇嘴,对着遥远的罗马比了个中指。
远离自己熟悉的人,去一个学习当淑媛的地方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然后回到罗马结婚生猴子,如那帮老吸血鬼似的长辈的愿,生下新一代的加图索家家主,这种屁事儿诺诺能心甘情愿才见鬼了!
但就像皇帝必承受皇冠之重,每个人都会有强撑着坚持下去的理由,很多的时候那种理由被称作命运,其实说到底是你自己不愿意放手。
为了那个……不可告人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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