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不怕,到如今宋韧总算都明白过来,她是真没打算活下去。
宋韧拉着她的手到身边坐下:“你是真知错了?”
他还哭着,宋小五“嗯”了一声,拿出帕子给他。
帕子还有奶味,宋韧接过,心头更是一疼,恨不得打她一顿狠的,“你也舍得承儿,那是你亲骨肉,你怎么就能如此之狠?”
宋小五看他咬牙切齿,默默把那句我活着他未必活得更痛快强咽了下去。
罢,不能欺负他年纪小,总得让人为他喊冤。
“圣上那你有何打算?”宋韧说到这也是不明白了,“为何得你死啊?”
宋小五默然不语。
宋韧一巴掌打了她的背一下,气得哆嗦,“说!”
他怎么这般命苦,到老了还得为这个小妖怪操心。
“不死能翻脸吗?”宋小五无奈,不肯说更多。
她不死,小鬼成长不了,摆脱不了皇帝。
现在宋大人这反应,想来也知道是谁捅破的窗户纸了,现在她怕就是她死前把皇帝一起拉着去死,不用他解决,他也当不好皇帝了。
没用极了。
“你你你你你真要……”宋韧口吃了。
“好了,”见他吓得没泪可掉了,宋小五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腿,“我会调整方向注意分寸的。”
不是威胁,而是造反!宋大人傻了,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连话都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他造了什么孽,跟他夫人生了这么个女儿啊!
“别怕,就是皇帝知道了也没事,他知道了,反而更不敢杀我不是?”想杀就真造反喽,到时候她一边活着一边带着小鬼造反,可能滋味更美妙。
“他怎么不敢!”宋大人怒了,“全部铲了你信不信!”
“不信,”宋小五淡淡道:“你当小鬼真一点防备都没有?他的晏军拉出来一个能打十个,养的马肥得我都想宰条吃吃。”
“你!”
“好好的天下不治理,非得逼皇叔皇婶造反,这样的皇帝想必天下人也……”
“住嘴!”宋韧吓得身上没哪处是好的,朝门外人吼:“都进来,都进来。”
都进来帮他说说她,看狂成什么样了!
门一推,宋家大郎和德王先进来,后面是四郎,他头朝后头的三郎招手:“三哥,快过来,爹有话要说。”
三郎正在书房门口跟师伯肖五说话,闻言跑了过来。
一家人都进来了,宋小五看着低着头不说话的小鬼,等他坐过来她低头看他,见他还抽鼻子,便皱眉拿帕子,没拿着,才想起给她爹用了,便从他衣襟里拿出了他那块给他擦鼻子。
“出息了。”她评价了他一句。
配合她抬脸的德王别着脸不看她。
宋小五拿他没什么办法。
他是全心信任着她,就是这时候了心中也不跟她存什么闲隙,一如既往地把他自己送到她手由她宰割。
就是因着如此,宋小五才想自己才是那把让他斩断软弱的武器,可惜他的聪明胜过他的软弱,且……
且他是真的爱她,换个男人,有所察觉就是不会装聋作哑顺手推舟,也会觉得她独断专行狠辣过度不可处罢?
“你还有脸说他!”宋大人见女儿还说女婿,怒不可遏,“你一个妇道人家,既然已经嫁了人生了孩子,就不能好好像你娘一样相夫教子,不能……”
“爹,你别说她,她对我们可好着呢,怎么就没好好相夫教子了?”宋大人口气很不好,德王不高兴了,撇过脸来朝岳父老子说了一句。
宋韧气绝,眼前发黑,宋鸿湛扶了老父亲坐下,他是从头到尾都知情的,坐在三郎搬来的凳子上,也是无语地朝之前痛诉妹妹不要他们了的姑爷看去。
这简直扶不起来,就是妹妹手里任意搓揉捏扁的圆团子嘛。
“你给我走!”宋韧受不了他这个女婿了。
德王转头就看向了宋小五。
宋小五替他做主,朝老爹看去:“爹我们还是以商量事情为主?”
“冤孽啊,我怎么就……”
“大郎?”宋小五怕了他,朝大萝卜条看去。
宋大郎无可奈何地看了妹妹一眼,张了口:“爹是叫我们进来说你的,不是商量事情,小五,你这次……”
“还是商量罢?”三郎笑了起来,插进来打哈哈圆场子。
妹妹有什么可说的?
“你刚才站得远,”大郎朝四郎侧了下首,“兴祖你跟兴盛说说。”
四郎赶紧在三郎耳朵边嘀咕了起来,三郎听完,神色居然也没变,朝父兄看去:“妹妹不是知道悔过了?就算了罢。”
“你看她是悔过的样子吗?”宋大人真想抄起棍子把三儿子的腿打折。
“她知错了不是?再则,没有她,我也回不来,死了就是死了。为国尽忠是我等的本份,说来为了大局去死儿子愿意,但明明还能活着,却还得被戏耍一番才能回都,儿子如今都没把这口气顺过来。”于是也就懒得去吏部领职。
那不是明君所为。
三郎的话让宋韧脸色一变,到了嘴边的话最终没有说出来。
他们宋家全家都担当得起国家砥柱的名声,如小娘子在家时老说的不要花花肠子,多做事一样,他们家四个儿郎所立之功已绝不是一般臣子所能,光是大郎一个暂代青州太守之位,就守住了整个青州,青州是去年呈报过来的还能向朝廷上贡税粮的一个州,神州大地,独一个青州还能向朝廷正常上税,为了替家里压住风,大郎和他都没有说青州上了税,只是把税押到了军囤镇,亲自交到了皇帝手中。
这是能养活圣上军囤镇十万大兵一年的税粮,也是他们宋家的忠心,为此他们家只换取他们家一个小娘子的安宁。
但皇帝收不收这情,宋韧不知道,他也没跟小娘子说过大郎四郎为她所图的私心。
逼到那个份上了,真要反,他们家也反得起。
宋韧不是德王,他爬到这个位置,人当过,鬼也做过,他儿子刚起来,孙子还没大,底下教养的族里族人刚初出茅庐,他把他们带进了燕都,他要对他们负责,如有一天真面临抄家大祸,他不可能坐以待毙。
“罢,”末了,宋韧叹了口气,“见机行事罢。”
天下大兴,他们宋家也能再尽棉薄之力,但圣上要是觉得这个天下不需要他们宋家,那到时候再看罢。
几人在书房里又说了会儿话,德王在,宋家人很多事都不便说,不过宋韧也没让女儿再去见夫人,而是让夫人过来跟女儿送了几句话,就送了他们夫妻俩带着小世子回了。
宋张氏带着小外孙过来移步前院,送了女儿走后才从宋韧嘴里知道女儿的事情,听罢她静静掉眼泪,宋韧听得心疼,扶住老妻的头发叹道:“当初就没拦住啊,都怪我。”
德王不是良配啊,要是换个平常人,依小女儿不爱冒尖的性子,再有他们家的打算,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天赋。
“哪能怪你,”张氏总算清明了一回,哭道:“她心里孤孤冷冷的,没有康康缠着她她一辈子都得这样,没人进得了她的心,唉,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当初我就想啊她喜欢就由她了,左右有你们替她撑着她再坏也坏不到哪去,可我哪想她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么糊涂啊,我把她捧在心尖上爱着,她就是我的心肝儿啊,她要是没了,我就算活着,跟死了又有何差?她怎么就连娘都不要呢?”
“唉。”宋韧只能叹气听她哭着,知道回头见着小女儿了,他这夫人一句狠话都说不出口,她老记着的就是她辛苦的时候,她小女儿给她端的一碗糖水;她身上不舒服的时候,她小女儿给她腰间塞的那个汤婆子。
在她这里,小女儿有千般万般好,以前家中再艰难,只要小娘子朝她伸过手牵她她就能笑,那是直到现在她都能历历皆数的往事,人要是真没了,宋韧是怕她一天都熬不下去。
“你要管好她,你不要不管她,”张氏末了还是帮着女儿,哭着朝丈夫求道:“她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
“傻子,哪可能不管她。”宋韧见她泣不成声,心里酸涩至极,眼角发红。
这大年初三的宋宅看着一如往常,宋张氏掩了眼泪出来主持了晚上全家的用饭,家里还有族人在,她不能让人看了去。
等到膳毕,由着大媳妇带着两个弟媳妥理后面的事,她去了家里的小祠堂,刚上完香,就听外面站着的丫鬟道老太太来了。
张氏忙出去扶了婆婆。
老太太跟张氏现在也不一起住,宋宅很大,老太太要了一角去,平时两家也有来往,张氏两三天就往那边走一趟,说几句话问过老太太那边的短缺就会回来,也就过年的时候因着要面对一族的亲人,省得他们两边跑,又落别人嘴舌,老太太才会带着宋青晗过来住几天。
“出什么事了?”老太太进了祠堂。
“什么事?没什么事,媳妇就是想过来给祖宗们上三柱敬香,毕竟是过年,跑得勤一点,祖宗们也看在眼里不是?”张氏笑道。
老太太不吭声,由着媳妇点香,等上了她手上过香后出了祠堂的门,她朝张氏道:“我也不要你什么事都告诉我,但要是我孙女出了事你瞒着我,仔细我剥你一层皮。”
“哪能啊,”张氏笑了起来,“我扶您回。”
她不介意老太太的恶言恶语,家中有个人能陪她一起长长久久惦记着女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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