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五大概能猜出她儿子为何不喜欢她,她儿子不傻,谁对他亲近他就跟谁亲近,哪怕一点恶意他就是不解也能感知出。自打她的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先是评估,后是刻意生疏,面对她这一个心思复杂的大人,但凡有点聪敏的孩子能喜欢她那才叫愚笨。
她跟周召康的儿子还没迟钝到那个地步。
但她现在无意改变这个现况。
德王回来后埋头在书房呆了几个时辰,其中他出来找到宋小五,说了他要派出去的人选,这已经是王府之前培养的医护人员的近九成了,但宋小五都点了头,没跟他说不可以。
晏城只能算是初步稳定,但地方不大,还有他们夫妻俩主事,就是出了岔子,她也有把握整个王城在他们夫妻俩说一不二的霸权之下能得到最大的控制。
现在整个晏地都在王府的严密掌控之下。
宋小五从不遮掩她的狠毒,但也从不吝啬向人展示她的一视同仁——德王府的富贵安逸,她的太平日子,不会建立在他人的悲苦之上。
这就是相对的公平,哪怕没人理解这当中的意义,但晏城的百姓只要知道德王府与他们在同甘苦,同进退,这个王城的人心再乱也不会乱到到哪儿去。
德王府这大半年的铁血统管最初让民众私下议论不定,城中甚至有些先知先觉的几个世家和一些富商借故离开了晏城,其中当中甚至一家是德王的亲信,盘锯晏城势力多年的这门老世家因德王妃这个妇人的有违伦常的掌权急速离开了晏城,离去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因此他们还没有赶到移居的燕都,一家就在出渭州近燕北州的地方因家族大半人感染疫病停了下来。
这有赌错的,也有赌对的,而这次晏城赌对的不再是世家大族,而是随德王的入封地随之而来的各地长工,在八月底这个大疫横行燕都的时候,他们还有能力用自己挣的工分往里接他们前来投靠的家人。
趁此,广纳人才的晏城也收纳了一堆前来投靠的各方人员。
平昌十一年五月,大燕整个天下有超过七州大雪纷飞,此之后,天气奇热无比,就是江南雨水湿润之地也是遍地干草,田土干涸,但在六月后,天气奇异转凉,温度恢复到以往的常温,太阳不再暴晒大地,雨水也随之而来,天气转平。
而此时,燕朝从原本的四千余万人口,急剧转少到三千万内,大旱不到三年,整个燕都少了一千万人口。
百姓不知具体数目,但燕朝皇帝跟朝臣算了一笔帐,说把整个燕都挖成坟坑,也埋不下这两年多死去的百姓。
大创之后的燕朝就像一个被打倒在地垂垂近死的老者,朝廷亦如是,他们没有了纷争,也没有了生气,天灾带来的**远比人为的战争还令他们心惊,也让他们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而此时,晏地德王的人口从灾前包括驻军的四十万,增加到了五十万,多的十万只有五千不到是新生出的小儿,而九万多皆是晏城新纳入的城民,晏城在此之间也往沙漠那边扩张了近五百里,扩大了德王封地内居住地的范围。
平昌十一年六月,宋小五年满十九,在天气好转的同时,她收到了其父宋韧的信,他们家三郎在江东病危,危在旦夕。
这封信直接送到了她手里由她拆开,看过后她便掩了下来。
两日后,就在德王前去两国战情紧张的边界巡视,她用公文交待好手中的事情,带着她的心腹,不得不听她令随她走的的三奴五将连夜赶往江东。
德王在五日后回城才得知她带了人去疫情严重的江东看望她兄弟去了,当场整张脸就白了。
是夜,德王府小世子周承面无表情牵出他的小马驹,不管多少人拦,都要去把人逮回来,府里的人拦着他也闹将着,等到他父王德王过来拉他回去他也挣扎不休,但末了他父王一句“别闹了”止了他所有的动静,沉默地让他父王抱了他回去。
体力不如当年的杨标在宫殿等着他们回来,见到父子俩回来了,他推开了好几日没有了女主人的宫门,让父子俩进去。
“您用点罢,带着小世子用点。”见他们俩坐下,杨标过来跪坐在蒲垫上,道。
德王从回来就不太吃得进去东西,连喝口水也咽得艰难,但他知道周承要吃,便把碗端过来,盛了勺粥用过了周承嘴边。
周承别过脸,一脸的冷漠与杀气腾腾。
德王也不跟他多说,把凉了的粥送到嘴里,又给他孩儿送了一口。
周承这才愿意张嘴,但等到第二口,他父王他不吃他便也不动,德王顿了一下,接下来也不再只喂他,父子一人一口把粥菜都分食了。
吃完,杨标也没走,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回屋休息去了——去年他病了一场,大夫说他命不久矣,王妃就免了他常年近身侍候的责职,只管坐镇府里当他的老总管。
这还不到一年,他就不得不又操劳起来了。
杨标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守了两个主公一夜,这时候他也疲累了,垂着眼跪坐在蒲垫上道:“追上去的人也应该追到她了,过两天就有消息,您也别太挂心了,过阵子就回来了。”
德王没张口,等到累极的周承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才张口道:“杨标,当年我是不是错了?”
杨标垂着眼没说话。
“如果我早就死了就好了。我现在还活着,会不会是一命换一命,她拿她的换我的?”德王拍着他的小世子,安抚着他睡觉,嘴里则淡然道,“她要是借此不回来,我也不奇怪。”
“您多想了,如她信中所言,她办完家中兄弟的事就会回来。”杨标这时抬了眼,看向了他:“您就别患得患失了,她要是知道了,又得嫌您不果断了。”
德王笑了起来,他五官英挺俊朗,笑容更是格外深遂迷人:“你回过去想想,你不觉得自打她嫁给我做的种种,都像是在……”
“王爷!”杨标厉声喝断了他,双眼睁开亮如闪电,“休得妄言她对您的一片用心,别人可以怀疑,难道您不知道她对您的千般……”
“我知道。”怀里的周承被杨标的声音叫醒了,德王淡淡地应了声,低头看怀中的小世子,跟他道:“你要接着睡还是陪着父王跟杨标吵架?”
周承睁开眼睛朝杨标瞪去,忍受不住内心的怒火朝最宠爱他的杨标扬了扬拳头,德王看得笑了起来,拿下巴敲了敲他的头,跟他道:“不尊长者,你母妃要是在,得打肿你的手。”
到时候他没办法,就只得闭着眼睛捞着孩子背到背上就逃,省得被她打坏了。
周承跟他亲不是没道理的。
“她什么时候不打我了?”周承跟他父王亲,也跟杨标这个老奴婢亲,唯独跟他母妃总是不对付,说着他下了他父亲的腿,去了杨标身边坐下,倦倦地挨着杨标道:“花花为什么要跟她去?她对我们明明不好。”
杨标搂过他,“她是它们的主母,那日它们都在家就跟过去了。”
“她对我们不好,老凶我们,”周承固执己见,“她要走让她走就是,为何要跟?”
那你刚才为何要去找?杨标不忍把话说出来,只管安慰他道:“就那么跟上了罢,不管了。”
周承把头埋到他怀里,不再说话了,他在杨标怀里哭着睡了过去,杨标被他哭得闭眼叹气。
小世子天性倔强不爱认输,也不喜欢哭和笑,惟独笑的哭的那几次,次次都是因他的母亲。
他跟他父王一样,只要谈论起她,全身的喜怒都系在她一个人身上,王妃就是想隔着他又有什么用?
德王倒是一直笑望着他们,只是等到周承睡了,他嘴边的笑意淡了下去,起身去抱了周承,跟杨标道:“好了,你要是不放心,就睡在外面,我带小家伙睡去了。”
杨标没走,跟着他进了内殿,等他把小世子放下了,他张嘴道:“现在边疆战情紧张,一触即发,您哪都不能去。”
德王没出声,杨标就当他知道轻重,叫来人侍候他躺下后就走了。
这时德王府的天都塌了,宋小五连夜赶往江东,近两千里路因道路崎岖她花了近十天才赶到,赶到时宋兴盛和他的妻子已命悬一线,不仅如此,他们刚生下不久不到一个月的双胞胎孩子也只剩一口微弱的薄气。
宋三郎现为江东刺史。
江东现被划为江东河南边和东边两块,南边乃大灾大疫后的生还者居住之地,而江东以转是已死者和等死的人的地方。
燕朝东北和中原六州的大疫之后,近江东的地方已死和不能痊愈的人都被秘密送到了江东平县这个地方,而主掌平县的入就是宋家三郎宋兴盛。
他本来只受令在江东镇灾,是临危受令才上的位,圣旨一颁他就在江东升职,没回朝廷,从此被锁死在了江东平县这个地方已有两年,连同他治下的兵将不得出县一步,以防把疫情带进别的州府。
此事本来他都瞒住了家中,只说是在江东掌管兵马,而不是主掌平县这地的主将,但他的妻子是江东太守之女,在女婿染病后,江东太守顾及私情,悄悄向已经升为户部尚书的宋韧告了密,宋韧憋气去了宫中询问真相,这才知道三子同朝廷当中的另几人皆被暗中授令,且跟其他几个朝中俊杰一样皆签了生死状,国家之上没有个人,更何况宋兴盛此举是为保全家中兄弟除他之外不受波及,宋韧知情后肝肠寸断,无计可施的他只得寄望于女儿。
这时宋韧和宋小五尚不知情的是,三郎夫妻刚生下的一对双胞胎也因吃药不管用而危在旦夕。小夫妻是自己结的情,天地都是在军营拜的,未真正拜过高堂父母,之前就做好了带着孩子一起去死的准备,所以连其妻的父母只知道女儿跟女婿已拜过堂,尚不知道她已产下了两子的消息。
这几年宋小五全心投入晏城,家中的事她偶有过问,不过之前她都当她已尽力,宋家的命运从此就全靠他们自己,但看到始料未及,想都没到过会有的两个侄子,从未做此做准备的宋小五气得差点当场杀了宋三郎。
饶是她带了大夫和药材过来,但也只把两个大人的命拉了过来,大人的药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吃不得,她在尝试过几种办法后见孩子的气弱得几不可闻,当机立断把孩子们带往了传说有神医出没的地方,终是在属下人和随行花豹的通力查找下找到了这位神医,在神医的帮忙下费尽全力把孩子们抢救了过来。
孩子们在大半个月之后才脱离危险,宋小五正打算把两个孩子抱回去先托付给他们的外祖父母,去教训那对小夫妻的时候,救孩子的神医告知她,皇帝有请。
燕帝来了神医的落脚处。
这日八月凉风已至,燕帝见到了带着大堆人马和凶兽而来的德王妃。那秋风袭袭当中,走在最前方的德王妃面若静水,粉颊如花,朝他走来看向他的眼黑亮如星。
她走近了他,黑眼亮到诡异。
她越发地近了,燕帝的心从乍见绝世美人的狂跳如雷,恢复到了镇定如常。
宋小五走到了不期而来的燕帝的面前,从上而下看着坐在石凳上的皇帝。
燕帝不动如山,他转了转手中的扳指,抬头微微一笑,“多谢王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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