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何不和他们拼了?他们才不到百人,咱们召集家仆佃户,至少能聚集近千壮丁!”董黎瞪起了眼睛,满是不甘的道。
在延陵镇做土皇帝做的好好的,谁踏马的愿背井离乡,至于投奔什么江西贼军董黎更不乐意了。
“糊涂!这些人好打杀,但他们背后是在镇江的皇帝,你能打得过皇帝手中的大军吗?”董大均吓了一跳,厉声骂道,但凡少喝二两也不至于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
“随意抢人家产田地,随意抓人杀人,这哪里是皇帝,这是独夫民贼!这大明早晚要亡国!”董黎嘴里嘟囔着,不甘心的出去收拾行礼去了。
董大均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儿子不甘心,他又岂会甘心?
“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黄宗羲这篇《原君》我以前始终不以为然,现在看来,皇帝真乃天下之大害也!”董大均喃喃的道。
儿子董黎收拾行礼带着几个孙子连夜离开了延陵镇,前往南京去了。董大均却一夜也未合眼,睡不着。
第二天天刚刚亮,就派了忠心家仆出去,打探动静。
“老爷老爷,皇帝的人正在镇中张贴告示!”家仆飞奔而回,禀告道。
董大均手颤动了一下:“告示上说的是什么?”
“好像是要均田,说是把镇中所有田地都均分给所有百姓。”家仆忐忑的道。
董大均深吸了口气:“打开府门,他们很快便会上门了。”镇上的田地,一大半都是董家的,均田便是均董家之田!
镇中有一块空地,是用作社戏集会的地方,空地中有一棵大槐树,槐树又高又粗不知道长了多少年。槐树下聚拢着大量的人群,正看着贴在槐树上的告示,告示前一个穿着破旧长袍的寒酸中年人正摇头晃脑的读着告示给众人听。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现在之大明,土地兼并严重,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贫富之差距可见一般。故陛下决议收回所有田地,重新分配给所有百姓,使得耕者有其田,使得天下百姓不再有饥馁之虞!故从即日起,施行均田之法!
诸位乡亲,这是皇帝派人来均田,要把镇中所有田地均分给咱们所有人!”寒酸中年人兴奋的道。
“真的要分田给咱们吗,怎么可能?”在场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人不信道。把士绅的田地分给穷人,这种事情想都不敢想。
“是皇帝说要均田,皇帝金口玉言岂会哄咱们,应该就是真的了。”也有人满怀希翼的道。对大部分百姓来说,再没有拥有自己的田地让人安心的了。
“王先生,你再念念其他两张告示?”人群中有百姓急忙叫道。同贴着三张告示,一张是要均田,其他两张写的什么更让人期待。
围观的百姓中也有不少识字者,毕竟江南的识字率比较高,已经看清楚了另外两张告示内容,但大部分百姓却还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寒酸中年人咳了两声,继续看旁边的一张告示,这次没有再逐字逐句的念,而是迅速看完以后说道:“这张是说要在延陵镇设立衙门,负责管理延陵镇周围几十个村子民事。皇帝决定,在县下设镇衙门,整个丹阳县下共设了八个镇,咱们延陵镇是其中一个,以后大家再有什么事情不必前往县衙,到镇衙便可,延陵镇衙门就设在镇北的寺庙。”
“哦。”百姓们低声议论了一下,并没有太多惊讶,毕竟要均田分田必须由官府带头,这镇衙门应该就是负责均田之事。
“第三张告示说的是......”寒酸中年人愣了一下。
“到底是什么啊,快说啊。”有人催促道。
寒酸中年人深吸了一口气:“说的是释奴之事!从今往后,大明取消奴籍贱籍,将不再有奴隶!所有奴隶和优伶娼籍,都可到官府重新登记籍贯,编为民户,而且无论男女,编为民户后,都可以分田!陛下有言,从今以后人人平等,大明将不再有户籍之别,所有人都是民户。”
“啊!”在场的百姓都惊了,这张告示带给他们的震撼不比均田来的差。
人生而是不平等的,这是所有人与生俱来的观念。你奴仆怎么能和主人平等?普通百姓如何能和举人老爷平等,若是人人平等,岂不是没有了上下尊卑?
可是为何不能平等啊,为何见了举人老爷就得磕头?若是有选择,谁愿意给人磕头。很多百姓脸上露出了激动之色。
在场的百姓中很多是董家的佃户,都是卖身为奴的,既然为奴祖祖辈辈都被拴在了董家的田地上,毫无自由可言。不能乱跑,子孙后世也不能做官。现在有人告诉他们,皇帝说了,从今以后他们可以编入民户,不再是奴隶,这让他们如何不兴奋!
就在镇中一众百姓看告示之时,胡宣带队,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董家府邸,远远的就看到府门大开。
“这董举人还挺识相啊。”朱以浪笑道。
胡宣笑了笑没有吭声。不识相又能如何?区区一个乡绅还敢和皇帝抗衡不成!
“在下万历二十三年举人董大均,见过诸位大人。”董大均就站在门内,冲着胡宣等人作揖道。
“董老爷当知道我等来意了吧?”胡宣上下打量着董大均。
“已经清楚,大人尽管放心,我董家必然全力配合。”董大均的姿态摆得很低。
胡宣满意的点点头:“既然如此,烦请董老爷取出所有田契地契,还有府中所有人的卖身契约,并把府中奴仆在院里集中起来。”
董大均连声答应,一切照办。
很快府中下人丫鬟都集合在院中,乌泱泱的足有五六十号之多。大叠的田契地契和卖身契也被抱了过来。
胡宣命人把田契地契收好,却把卖身契堆在了地上,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从今以后你们就不再是奴隶了,都去镇衙门登记户口成为民户,然后每个人都会分到田地。”胡宣朗声道。
在场的奴仆们顿时一片沸腾,自由是所有人的希望,没有人愿意做低三下四的奴仆。
“当然,若是还有人愿意继续留在这府里也行,不过要签订雇佣合同,以后不再是奴隶而是雇工,主家不许责打辱骂若是遭到打骂可以去镇衙,衙门给你们做主!”胡宣又道。好些下人干惯了侍候人的活,根本就不会种地,也不能强制他们离开。
胡宣的话顿时让一些下人长出了口气。
“董老爷,从现在开始这镇外的田地都归公了,不过你也放心,你家人也会分田,和其他百姓一样。但是有一点,一家人口不能超过十口,超过了必须分家。男子成家以后也得分家另过,否则不分田地还要罚以重金!”胡宣正色道。
“还,还要分家?”董大均脸色大变。董家人口众多,除了他父子外,还有五六个弟弟,十多个侄子,都住在一起。若是分家的话,董家的家产必须得分给其他子弟!
“分家?”院中有人叫道,声音中却充满了惊喜。院中除了奴仆以外,董家的男丁们也在。很多庶出的男丁在府中毫无地位可言,平日里只能领取少许钱粮,日子过得比平民强不了多少。若是分家的话,家中的浮财至少能分上一些,这可真是极大的美事!
“对,必须得分。若是你们自己没法分清楚的话,便由衙门帮你们分家。不过陛下仁德,只收回你们的田地,你家的造纸作坊和其他生意还是你们的,但是属于你们的十多座竹山却都收归国有。”胡宣继续道。
“啊?没了山上的竹子,造纸坊便没了原料了啊!”董大均急忙道。
“山上的竹子还可以给你们用,但是需要花钱购买,不过你放心,价格绝对公道,不会多要你的钱。”胡宣笑道,收回了竹山,以后光是给造纸坊提供原料便能得到很多银子,足够镇衙门一应开销。
“明白,明白!”董大均连忙说道,心中悲喜交加。原以为所有产业都被收走,没想到还给他保留了造纸生意。田地虽然重要,但最赚钱的还是造纸坊!只要造纸坊在,董家便不算垮。就是竹山被收走,以后还得花钱买竹子,会使造纸的成本增加。
最大乡绅董家服帖了,延陵镇的局面便算打开。
胡宣再次召集诸人开会,宣布了镇衙门成立。他是镇长,主抓全面工作,朱以浪为副镇长,协助胡宣处理镇中工作,兼管刑律奖惩,柳向明为镇尉,掌管镇中武装,以后负责管乡兵,缉捕盗贼。镇衙门又设立了各科,提拔阎应元等表现好的士子暂代科长,其他士子皆充为科员,负责各项工作。这些士子虽然通过了考试,但还没有授官,等到半年考察期过后,才会按照表现授予九品、从九品官职。
镇衙门成立后,各项工作便陆续展开。并没有直接均田,而是先给镇中百姓进行编户造册。阎应元等人各自前往镇中各家百姓,统计各家人口信息。而董家和其他地主家的奴仆也都主动前往衙门,主动登记造册。
官府是有统计人口的黄册,但黄册却在丹徒县衙,而且黄册上的人口数据非常不准确。而现在,统计的人口信息就完善很多。每家几口人,性别年龄,家里房产,统统登记在册。
没有人敢隐瞒,因为随后会按照登记的人口进行均田,户册上没有的人不会分给田地。
除了延陵镇,还有周围二十多里的村庄,都归延陵镇管辖,各村人口也都得登记造册,光是这项工作就需要一段时间。
统计人口的同时,清丈田地工作也在进行。田地分上田下田,每一块田地大小位置,都得丈量清楚,然后才能进行分田工作。总而言之,事情非常的繁杂。好在现在是冬季,正是农闲季节,正好适合做这样的事。
在做这些工作的同时,镇中的百姓也都被动员起来,每户出一个青壮男子,开始组建乡兵,由镇尉柳向明带着他们训练,由随行的禁卫军士兵担任各级军官。
在江南搞出这么大的事情,很难说士绅阶层怎么选择,会不会有人作乱造反?江西已经有数十万反贼,也许有人振臂一呼,江东也会出现大股反贼,不得不提防。朱由检手中虽然有五千禁卫军,还有李彦直带来的福建水师。但若是局势突变,比如江西反贼攻下南昌顺流而下的话,手中的军队还是太少。但若把控制下的青壮编为乡兵的话,光是一个镇江府,便能组织起数万乡兵来。这些乡兵都是贫穷的百姓,刚刚分了田地,自然不愿反贼攻来。也不需要怎么动员,光是为了保住自家的田地,便足以让他们爆发出极大的战斗激情。
比如这小小的延陵镇,只是数日时间,组织起来的乡兵便超过了一千人。没有武器,便砍伐山上的竹子削成竹枪。
乡兵是不发饷银的,但若是操练的话会管饭,千余人的乡兵,光是管饭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商量之后,胡宣命人喊来了董大均,宣布要征收今年的秋税。士绅原本是不用交田税的,所以董大均家中的万亩良田也从未交过田税。但现在不行了,人人平等,士绅也得纳粮交税。
四成的田税,按照亩产三石来算,光是董大均一家,就得补交一万二千石稻米!董大均家的粮仓有粮食,但也没这么多,只有五千余石,因为粮食收上来以后便卖了好些给粮商。没办法,只能以银子折抵。
除了董大均家,延陵镇还有几个小乡绅,也都得补交田税。收的田税要运到镇江一部分,剩下的便作为乡兵操练和镇官们的口粮。
除了征收田税外,还要收竹子钱,现在到了冬季,造纸坊到了伐竹的时候。至于造纸坊的商税,要等税务司派人来收取,镇衙门无权征收。不过即便如此,光是卖竹子的钱,便足够衙门的一年的开销了。
于此同时,在镇江府各县,几十支和胡宣这支同样的工作队正在同样忙碌着。整个镇江府在这个冬天,正在进行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种变化迅速传到江东各地,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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