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钱塘县,已经步入了秋季的尾声。
秋高气爽,粮食入库。今年的钱塘县虽说没有欠收,但也称不上丰腴。
百姓缴纳完官府的税粮,手中还有着一些结余。
虽说吃不饱,但计划着,总不至于让人饿死。
这已经算是钱塘县这些年来极好的境地了。
须知,当年方国珍在此的时候,那最后种了一年的地,极有可能是还欠钱。
土地产出不过两三石,可收税,却要高达五石,这还不算各地官吏为了捞入腰包制定的苛捐杂税,种种加起来,更是几乎让人绝望。
因而,这民间百姓皆以为方国珍残暴不堪,纷纷逃离。
相比之下,老朱也收税,但是,总体来说,还算温和。
尤其是在军粮足够的情况下,老朱当初还特地下令减免税负。
仅是这般微不足道的付出,顿时令老朱收获了无数百姓的拥戴。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老朱所做的其实并不比那些起义军的首领好上多少。
但是,在一个比烂的时代。
老朱所做的已然是弥足珍贵,这也正是老朱最后取天下的原因。
而此时的钱塘县伴随着秋粮入库,百姓们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
也正是因为这般,才是官府行刑的好时节。
杀人并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要达到以刑去刑,以杀止杀。
李家村的事情,短短时间内,就传遍了四里八乡。
尤其是现在正是农闲之时,不论男女,皆是门口一坐,家长里短的开始拉呱聊天,自然不得不提到这些事。
而这,正是杨石想看到的。
李家村周围,此时聚集着众多的百姓,除了各村的粮长,甲长在杨石的召集下来此之外,许多的老百姓也来看热闹。
杨石照例,在众人面前将李重四等人的罪状一连宣读三遍。
仅是这个流程,就耗费了将近两个时辰。
李家村的男丁,几乎无人幸免。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诸多株连,总计有三四百人都要受罚。
而其中,有着七八十人皆是被认定为首犯重犯,皆要被从严从重处置。
还有一些虽是从犯,但也是被杨石严厉法办,没有留有丝毫情面。
整个李家村,在这等处罚之下,几乎被屠戮一空。
听着杨石的宣读,不少百姓心头皆是剧震。
如此从严从重的办理,几乎令人窒息。
哪个村子敢打包票说自己村里无人买卖妇女,贩卖人口?
站在这儿的甲长,粮长都不敢保证。
只不过相比较起李家村全员参与之外,他们的村子,没那么严重罢了。
杨石宣读完文书,朝李重四等人看了一眼。
只见这些人身形有些枯槁,但眼中仍旧闪烁着戾色,哪怕这三天,连饭都没得吃,望着杨石,仍旧充满着凶狠的目光。
至今,他们仍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的地方,无非是被杨石这小子给抓住罢了!
而此刻杨石眼中充满着冷色,他知道,这些人即便是死到临头了,仍旧不知悔改。
既然如此,那就为后人戒吧!
杨石手挥了挥,止住此刻议论人群的话语。
然后蓦然间回头看向了李重四等人,冷声道:“李重四,今日你死之前,本巡检要请你看一场大戏。”
“带走。”
杨石一声令下,命人架着李重四,在刑场外的百姓此刻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明白这新来的巡检搞什么花样。
而答案很快揭晓。
首先,杨宪来到了李重四的家中,将一应家产悉数抄没,其中最为值钱的就是一头牛,所有的土地也全部没收,充为官产。
当然,这些在先前的文书上已经有了说明。
可是,这活生生的看到自己的家被人给抄了,和只听到文字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此刻李重四的脸色已经有了一些微微变化,看向了杨石眼神更加怨恨,他死死的盯着杨石,仿佛硬生生要将杨石这幅面孔记住,死后化作厉鬼也要找他复仇一般。
对于李重四这等目光,杨石浑不在意。
接下来又将李重四带到了李家村的祠堂,李家村一村同姓,乃是实打实的宗族,这个祠堂,自是整个李家村人的祠堂。
杨石冷冷一笑,道:“李重四,你和李家村的这些百姓购买女子,不就是想要传承香火,延续血脉吗?今日我告诉你,你的所作所为,不仅无法达到目的,而且祸连先人。”
杨石双手负立身后,道:“将祠堂中的神主牌位悉数给我砸碎,不许有一块遗留。”
话音落下,顿时无数的兵丁涌入祠堂内,将一众供奉在上的神主牌位扫落在地,打的稀碎。
光是见着这一幕,李重四眼睛就红了!
“狗巡检,你不得好死啊!”李重四连声咒骂。
可是杨石理都不理,听了一会儿就嫌聒噪,当即命人将李重四的嘴巴堵住2.
此刻的杨石看着围观的百姓,厉声道:“诸位都看清楚了,这买卖女子,不禁卖家有罪,这买家,其所受惩罚不仅祸连宗族亲眷,更会连累先人。”
“今日本巡检拆李家村祠堂,稍后本巡检还会将这李家村供奉的神主牌位墓中所在之人给刨出来,示众三日。”
人群之中哗然。
杨石的这种做法,在这些朴素的村民看来,已然算是极为恶劣。
不仅砸人神主牌位,还要刨坟绝户。
这要是在民间,两家之间,已然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可是杨石对此全不在意,这些议论之声更是充耳不闻。
而李重四听着这话,更是目眦欲裂。他看着杨石那双眼睛就知道,这个眼前不过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真的做得出这等狠绝之事。
刨坟绝户,这等冒天下大不韪之事,其他人不敢,可他杨石敢。
果然,当祠堂被砸的七零八落,一片狼藉,杨石再度带着众人来到了一片坟地面前。
此刻黄全眼看着杨石真要刨人祖坟,眉头不由得皱了皱。也顾不得众人,当即将杨石拉到一旁道:“小石头,今日这场戏是不是做的过了些?”
“砸人神主牌位也就算了,可你如今要刨人祖坟,属实过了一些,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这些乡民们今后应该明白买卖人口是何等重罪,不会再做此等错事了!”
“不。”杨石话语冰冷,坚决道:“沉珂绝症需下猛药,矫枉必须过正。此为钱塘县积病,且久矣。”
“不如此,不足以令这钱塘县的百姓警醒。”
“这李家村人的祖坟,我刨定了!”话音落下,杨石便不再理睬黄全,当即就走了回去,从一旁的兵丁手里拿过锄头,然后猛地挥在了坟头上。
看着这一幕的众人,心肝都不由的一颤,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往上涌,一直到天灵盖儿,令人感到头皮发麻。
杨石命令众多的兵丁一起上前帮忙,几人你一锹我一锄头,没多久,这棺材头就露出来。
李家村被绑缚的众人,见着这一幕,早已经咒骂开了。
“狗巡检,你不得好死啊!”
“我李铁石死后就算化作厉鬼,也生生世世缠着你……”
有人咒骂,就有人跪地不住的哭嚎,道:“我李三水对不起先人啊!先人牌位被砸了,如今就连尸首也要被人刨出来……”
而来此看热闹的村民们,早已经寂静的说不出话,只是茫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而杨石此刻将墓碑一脚踹倒,来到一人面前,道:“方才你说死后要来找我……”
杨石话语顿了顿,旋即哈哈大笑几声,道:“那你来找便是,本巡检告诉你,你为人时,我尚且敢抓你杀你,你死了若有胆再来找我,我自然敢再杀你一次,别说你来,你就算把你的那些祖宗一起叫来也无妨,我一起杀了便是……”
“我杨某人,天生就不信这个邪。”
不止那些百姓和兵丁,就连原先在杨石左右的几人心中也满是震动,这等充沛的杀意,就算是他们在沙场沉浮的老兵们也没有啊!
而此时,棺材也终于显露出来,杨石眼皮抬都不抬,就道:“开棺。”
当棺材盖子被掀起的那一刻,李家村被绑缚的众人泪水横流,这三日以来,他们死硬到底,根本没把杨石当回事。
哪怕就算是面对死,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的。
可是,此刻他们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破,买卖女子回家,不就是想生育一个孩子,不然有愧先人么?
故而,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不论是口头还是心中,皆是以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哪怕明智拐卖妇女,买卖人口有罪,仍旧义无反顾的去做了。
可杨石如今的作为,令他们彻底明白,买了一个女子回家,能不能传宗接代且不提,这已然是要祸连祖先的。
这岂止有愧先人啊!
做完这些,杨石大手一挥道:“行刑。”
李家村的几十人此刻皆是被押上前,一个个跪在地上,身后的刽子手,手起刀落,将一颗颗人头砍下。
温热的鲜血自脖颈中喷涌而出,冲上天空,然后落下,将土地染得鲜红一片。
如此情景,极大的刺激着人的眼球。众多来看热闹的百姓,只怕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忘不了今日的这一幕。
而杨石此刻则是高声道:“李家村人犯悉数枭首示众。”
“本巡检在此要明告诸位乡民,买卖人口,贩卖妇女孩童,此乃大罪重罪,亲属皆要株连,四周邻里,若是知情不报,一样株连。”
“甲长,粮长,更是责无旁贷,理应负责。”
“然诸位乡民若是知道此类事情,可检举揭发,不仅可免除惩处,还可获官府嘉奖。”
“本巡检在此,还有宣读几项律令。”
“自今日始,钱塘县境内不许再有溺婴事件发生,若是让本巡检查出来,当地甲长、粮长就地免职,等候惩处,主凶从犯重办严办,亲眷邻里不检举揭发,皆法办。”
人群一阵骚动。
刚刚刨了这李家村人的祖坟,随后又将这李家村大半的男丁斩首示众,令人丝毫不怀疑此刻杨石话语的权威性。
说重办严办,绝对不会有丝毫手软的。
而此时,一位甲长忍不住了,壮着胆子道:“巡检,钱塘县境内溺婴事件多发,乃是有不得以苦衷,巡检一味相逼,又有何用?”
是真的壮着胆子,刚才那么多人,眼睛眨都不眨就杀了,此刻搁谁谁不害怕。
可是,话既然已经到这里了,不说不行。
“苦衷?”杨石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在此刻众人看来,格外渗人。
“有什么苦衷,三石村的甲长,不妨直说。”杨石看向说话的那人,话语淡淡问道。
那甲长此刻也是豁出去了,既然已经开口了,就已然是开口没有回头箭。
他当即就道:“巡检,往年来各村的确常有溺婴事件发生。”
这一点,是没有必要隐瞒的,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这以往,稍微年岁大一些的人,谁在河流里没见过飘在上面的孩童尸体,实在是太多了!
甲长话语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言辞道:“这些溺死的婴孩除了养不活的以外,其中被溺死的除了女孩以外,一样有着诸多男孩被溺杀。”
“巡检就不想想其中的缘由么?”甲长话语亦是有些不好听。
可杨石却不以为意,实际上翻阅往年的卷宗以及对于钱塘县当地的民风的了解,他也发现了有这一情形的发生。
溺死女婴,多半能够理解。
因为长久以来,不少的家庭皆是有着重男轻女的思想,认为生男孩可以传宗接代,而生女孩就是赔钱货,不划算。
且一户人家,若是生的男孩多,就是人丁兴旺,在当地的话语权也是显著的提高。
可钱塘县诡异的是,居然连生下的男婴也一样要溺死,这就让人很不能理解了!
除非养不活的,不然这连男孩也要一起溺死,实在是解释不通。
而这个缘由,杨石也多方探访过,可始终没了解其中内情,许多人问及此事,回答往往含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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