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和这些文官能混到一块其实也不奇怪,起码比起那些丘八们,他们还是有不少共同点的。刘瑾和他们的共同点是,从前在大明的时候,大家都是锦衣玉食,什么鸡鸭鱼肉不曾吃过?所以对于肉食,实在没有太多的兴趣。他们怀念大明的一切,只恨不得自己插翅回乡。可丘八们则显然是不一样的,水师都是备倭卫中挑选来的军户,进行了一段时间操练之后,便参与了这一次远征。某种程度来说,这些军户大多都是穷苦,固然行船危险又艰辛,可对他们来说,倒也能够忍受,而到了这里,随着陛下带着他们处处告捷,一方面,他们从教皇国里得到了许多的粮食,另一方面,还有佛朗机君主们的犒劳,以及从奥斯曼人夺得的战利品,这已使丘八们的伙食直线上升了。说到他们从前在大明的时候,也不过是饱一顿饿一顿,更是尝不到香喷喷的白米饭,大多人吃的都是黄米粥,自然没有所谓的香甜可言,可在这里,顿顿有了酒肉,顿时便觉得犹如到了天堂,何况在这里作战,并不算危险,火器一出,几乎都是压倒性的胜利,还能跟着陛下建功立业,将来若是有朝一日回了大明,即便是混个世袭百户,都是赚到了,退一万步,就算不回去,那又如何,回去也是苦哈哈的,陛下封了刘公公为罗马公爵,大家在这儿,可都是功臣啊,吃香喝辣或许未必有,却也总比世世代代做军户好。这大明水师里,大家的感受都是不同的,穷苦的人来了这里,很快就能适应,即便是那黑面包,他们也咀嚼着,也能尝到一丝甘甜。可刘瑾和这些文官不同,他们想喝茶,他们想每日都能沐浴,他们怀念着大明的一切美好日子。刘瑾一回来,水师的通判杨羡便抽了空进了帐子,苦笑着道:“刘公公,我泡了茶,不知刘公公喝不喝?”“茶?”本是心情郁郁的刘瑾,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却见这杨羡手里正拿着一个茶盏,里头果然是泡了一壶茶,可细细一看,这里头漂浮的并不是茶叶,倒像是草屑,刘瑾忍不住皱了皱眉,踟蹰着不知该不该喝。这杨羡却是精神抖擞地道:“我拿了各种晒干的草木来冲泡,总算是这不知名的干草,泡了有那么丁点茶水的滋味,公公快来尝尝。”刘瑾迟疑着轻饮了一口,仔细回味着,不禁乐了:“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虽无清香,却也能勉强解解馋。”杨羡摇头晃脑着道:“这是当然,我精挑细选了的,不过说实话,倒是前几日,刘公公拿陛下喝过的茶渣冲泡出来的茶,喝起来过瘾一些。”说到这里,他吞了吞口水,才道:“可惜了,现在陛下也节省了,一撮茶叶,也非要来回冲泡许多次不可。”刘瑾叹了口气,才道:“是啊,连陛下都晓得节省了。”说着,他又呷了一口,觉得神清气爽了一些,便道:“杨贤弟,方才咱探了陛下的口风,瞧这样子,只怕没有个十年八年,是回不去了。”杨羡听了,愣了一下后,顿时一脸惊愕地道:“不是说好了,这一年半载,只要拿下了这什么伊斯坦布尔,就可以凯旋而归了吗?”刘瑾苦着脸摇头道:“陛下这是在切那黑面包啊,一条黑面包,一截截地切出来,当初去那什么马六甲的时候,糊弄着说拿下了马六甲就回,后来要去天竺,此后又去……哎……他的话,咱是一句不敢信了,咱心里,说句实在话,真真是难受啊,可有什么法子呢?其实啊,咱没亲没戚的,倒也罢了,倒是杨贤弟,你有妻有子的,而今这么多年不回去,也不知等到垂垂老矣的时候,再归乡时,又是什么光景了。”杨羡听着,眼泪便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边道:“刘公公,不瞒你说,我心里苦啊,这些日子,我都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每天夜里,抬起头来便看月,看了月便念着故乡,想到了故乡,便想到了家中的老父,想到了妻儿,如今漂泊在外,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去见他们,真是……真是……”他这一哭,刘瑾也忍不住了,眼泪也啪嗒地落了下来,陪着他一道哭,哭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刘瑾才哽咽道:“要不说咱和你们几个投缘呢,咱啊,心里也是和你们一样的,你们想着父母阿妻儿,这些咱没有,可是咱想着咱辛辛苦苦的,在那京师营造了一个诺大的府邸,那真是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啊,可惜怕是要荒凉了,咱还收藏了许多坛陈年的女儿红,哎……还有茶……还有茶,咱心里,每日就像揪心一样的疼,疼得眼泪哗啦啊,可到了后来,眼泪都流干了,哎,哎,哎……”杨羡红着眼睛,动容地道:“刘公公说的一点都不错,咱们本不是游子,反过来,我倒是羡慕那些游子,他们呢,家在江南,人在京师,尚且思乡心切,咱们更惨啊,咱们这是到了天涯海角,这里遍地都是蛮子啊,各色各样的蛮子,红头发的,黄头发的,白头发的,还有蓝眼睛的蛮子,绿眼睛的蛮子,饮毛茹血,牛肉都是半生不熟的吃,每日放眼看去,这么多蛮子,看着眼睛都要滴出血来,陛下居然还要和蛮子成婚,那女人,我见过,真真是不知廉耻啊,邀下官去参加什么舞会,下官就见到了那女蛮子,竟穿着那么长的裙子,在舞会里放浪形骸的,头发倒是黑的,可眼睛却是蓝的,手臂就这样露了出来,我想到这便是皇后,我当时就想自尽了,她还逢人便笑,还一个个的和人又笑又说的喝酒呢。”刘瑾痛心疾首地捶胸道:“这算什么,我还见过那什么什么鬼国王,他的媳妇,竟是个寡妇,真是恬不知耻啊。”二人痛骂了一通,最后又恨不得抱头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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