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废八股这点,叶春秋之前一直没有向朱载垚提及,知道现在,关内因为新政出现了这么多的麻烦,才是将这拿了出来,显然是将其作为能实施新政的最后手段了。读书人当真是铁板一块吗?若你将他们视作是铁板一块,这就等于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什么叫做读书人?读书人就是明白事理的人,读了书,方才能掌握社会资源,方才能行政管理,这是基本的尝试。所以某种意义来说,无论任何一个社会,上等人都是读书人,这是因为,任何统治者都是没有选择的,难道让大字不识的丘八来治理天下?只怕用不了多久,天下就非要大乱不可。正因为如此,大明的士绅阶层,垄断了教育的资源,方才有了皇帝与读书人共治天下的说法。那么,当今陛下的新政,就绝不是和所有读书人为敌,从祖宗之法那里获得了巨大利益的读书人,对于他们来说,任何的新政,他们都是不喜欢的,现在既然就可以躺着吃喝,为什么要改变?可是除了这些人,这群体里,还有那些穷苦的读书人呢?那些没有得到好处的读书人呢?明初的时候,太祖皇帝动辄就要杀读书人的头,可是读书人却不敢反,这不只是因为这些人被杀怕了,还因为当初的读书人实在太少,无论太祖对于这些读书人多么厌恶,可终究,大明这套体制里,是需要读书人的,以至于,举人就开以入翰林,国子监的监生也不需再进行考试了,直接被拉出来就可以做官。可是现在,读书人却是明初时的十倍百倍,十几万的生员,再加上数十上百万的童生,这么多人挤着一个小小的独木桥上。三年中进士百余人,就算格外开恩,那也不过是三两百之数,绝大多数人读了半辈子书,却最后是两手空空,这些人,才是对当下体制抱怨最大的人。听完陈蓉一气呵成地分析清楚,朱载垚似乎有所觉悟,他忍不住道:“听了爱卿的话,朕倒是有了一些眉目了,可是……朕还是有一些不太明白的地方,既然未必就是所有人反对新政,可为何那些对新政抱有好感的人,却个个缄默不言呢?”满朝文武,听着新政都摇头,地方官吏们,对于新政便是阳奉阴违,士林里,所谓的名士大儒,都对新政嬉笑怒骂,这些,朱载垚已经听得多了,甚至锦衣卫里积累的卷宗,足足有数沓厚,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就没有人叫好呢?这么多的读书人,他就不相信这里头是所有人都不认同新政的。听着朱载垚问到这个,陈蓉倒不意外,很是耐心地道:“陛下,认同新政的人还是有的,可是……在一些人看来,新政固然好,可是那些在祖宗之法那儿得不到好处的读书人,也没有从新政这儿得到好处啊,鲁王殿下也曾和学生谈过这件事,他当时就说到,任何变革,除了打压那些肥头大耳,从中得到巨大好处的人,可单纯如此,变革是不能成功的,想要成功,就必须让一部分人从中得到好处,只有有人得到了好处,才会有人为之唱赞歌,为之推行新政。”“就拿商鞅变法来说,这里伤害的乃是旧有勋贵的利益,却也让一批靠着军功的人,从而得到巨大的好处,所以即便秦孝公死后,旧有的勋贵们对商鞅深痛恶绝,治死了商鞅,可是……这商鞅的新法,依旧还是秦国之法,这便是因为,无数人因为靠着军功成为了新贵,旧有的勋贵可以铲除商鞅,却无法废黜新法。”“现在,陛下要推行新政,显而易见,许多人得到了坏处,可是能得到好处的读书人,又有几人呢?”朱载垚不禁恍然大悟,一直暗含疑窦的眼眸顿然明亮起来,带着几分激动地道:“这的确在理,为何不早说呢?早知如此,朕改八股取士就是了。”陈蓉却是露出一抹苦笑,道:“这也是鲁王殿下忧心的地方,八股取士,已历经了这么多年,突然更改,只怕便是地动山摇,所以殿下以为,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为好,只是到了如今,眼看无计可施的地步了,自是非改不可了。”朱载垚听罢,神情也变得肃然起来,沉默了一下,才道:“那么,既然不能靠八股取士,又该靠什么取士呢?”“问题就在这里。”陈蓉道:“据说鲁国也即将要开科举取士了,何不如效法鲁国,若陛下委派钦差数员,与鲁王殿下择定,岂不是好?”朱载垚听罢,倒是来了兴趣,道:“听了卿等的话,朕犹如茅塞顿开,只是眼下是多事之秋,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大张旗鼓张扬为好,朕就命两位爱卿为朕的钦差,先去鲁国,拜见朕的亚父,议一议此事吧。”陈蓉和张晋的心里却是明白,一旦陛下当真要改八股取士,那么他们二人势必会青云直上了,不只是如此,他们背后的太白诗社也将会扶摇直上。太白诗社的读书人不少,可是这些读书人,若是以八股而论,或许只是读书人中的失败者,可正因为他的失败,某种意义来说,这些人在杂学方面却多有建树,一旦改八股取士,那么从前的优势就变成了劣势,而从前的劣势,就成了优势。他们现在就可以预想到,一场考试下来,反而这太白诗社的生员会有为数不少的人将成为人生赢家了。可同时可以预想的是,若是大量太白诗社的人进入了官场,即便许多人都是所谓的九品末流官,可是这几千上万个地方州县的司吏长,能量也是巨大的,这司吏长,某种意义,便是一府一县中的局长和处长啊。陈蓉和张晋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期待和惊喜,他们也万万料想不到,自己无心科举,最终却碰到了这个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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