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心里是真的郁闷啊。看着,这陛下是一丁点也不想回去了,此去那马六甲,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回程。那里有佛朗机人,据说为数不少,而这海上的风浪又这样大,到处是未知的危险,更不知隐藏了多少凶残的海寇。固然水师无敌,大小舰船数百,人员数万,船上配备了火炮近数百门,弹药无数,步枪一万五千杆,骑枪一万三千枚,可……刘瑾还是忍不住心虚。刘瑾是很怕死的,怕极了,所以看到朱厚照决心已定的样子,心里已经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个怕死的宦官,遇到了一个不怕死,往死里折腾的主儿,真是每日躲在舱中,恨不能每日以泪洗面。朱厚照却是很不在乎的样子,他遥望远方,一副跃跃欲试之态,绝不肯铩羽而归。天下的事,他都不在乎,世界真的太大了,他率性而为,只想去看一看。只是这一看,哪里知道即将发生多少风雨莫测的事?可怕死的刘瑾却没有这么远大的目光,现在他只想继续努力一下,好劝说陛下回程,便忍不住地道:“陛下,陛下啊,就算您不为别的想一想,也该想一想朝廷,想一想祖宗的基业啊,陛下离京,这一去,天知道什么时候回去,这京里只有太后、夏娘娘还有太子,这孤儿寡母的,假若……”还不等刘瑾说完,朱厚照便斩钉截铁地道:“不怕。”陛下的心也真是大啊。不怕?难道陛下已经连这都不在乎了?这江山社稷可是陛下的根本啊,是祖宗基业啊!刘瑾立即露出一副伤心欲死的样子,还想要再劝。朱厚照却是自信满满地道:“叶春秋在呢,有他在,朕就放心!”刘瑾顿时愣了一下。他终于明白,陛下为何如此的胆大妄为了。原来,这是早有预谋的,是早就想着,就算惹出了天大的祸,都有人来给他擦屁股的。叶春秋的能耐,刘瑾是多次见识过的,所以听到朱厚照如此说,也没有感到太大的惊讶。他只是苦笑,心里隐隐有点同情起叶春秋,摊上陛下这样的好兄弟,叶春秋也真是不容易啊!却是发现自己再无理由继续劝说什么。没心没肺的朱厚照则是任凭还风吹拂着面上,扶着船舷,显出一脸的轻松。他身上的衣衫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却是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喜欢上了这海风中带着的腥味,也喜欢上这抬头,便是苍穹和汪洋的感觉。带着写意,朱厚照道:“朕这辈子,最期待最期待的,就是做一件自己的事,朕得幸遇到了叶春秋,可是遇到了叶春秋,也是朕的不幸,无论遇到了什么事,他总能及时地出现,是打击倭寇也好,是对鞑靼作战也罢,他是朕的臂膀,总能做得很好很好的,可是朕,却想真正去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他很好,做得很好,就是做得太好了,才让朕没了用武之地。现在,哈哈,到了这汪洋之上,再没有叶春秋来帮助朕了,没有人为朕奋不顾身,没有人为朕扫除障碍,一切都只是靠朕自己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一个浑身是劲的孩子,带着开怀的笑容,兴冲冲地回到了船舱,船舱里的马灯摇曳,使得舱中忽暗忽明。刘瑾连忙追了上去,打了几个趔趄,站得不稳,随即堪堪地扶住了舱壁,方才稳住了身子。朱厚照却是如履平地,接着目光落在了舱中的大桌上,桌上是一副世界的舆图,这是叶春秋专门请人所绘的,极为精准,将这天下的绝大多数角落都展露了出来。朱厚照觉得,这幅舆图注定要改变自己一生,当他得知自己所谓的天下,不过是一个小小洞天的时候,朱厚照就再无法忍受了。此时,他手指着马六甲的方向,眯着眼道:“在这里,有大批的佛朗机人,拿下他们,夺下他们的要塞,他们的粮草,他们的一切,之后……”他眯着眼,目光开始逡巡,而后道:“你看,这些佛朗机人真有意思,他们在天竺也有要塞和港湾,你看,从这里到这里……这就是为什么鞑靼人能够不远万里来到咱们大明的原因,因为它们在这里,建立了许多个跳板,从马六甲,你看,是不是很有意思?先拿下马六甲,震慑佛朗机人。”说到这里,他手猛地握拳,狠狠地砸在了舆图上,目光闪闪,道:“佛朗机人敢把手深到这里来,朕就把他们的爪子,一根根斩断!”刘瑾忍不住苦笑道:“陛下,斩断了又有什么用呢?”朱厚照笑了,道:“因为……要直捣黄龙啊。”“啊……”刘瑾吃惊地看了朱厚照一眼,然后他的眼睛,不自觉地朝向万里之外的舆图位置,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噗嗤一下,他跪倒在地,哀嚎道:“陛下……陛下啊……奴婢……奴婢以为……”朱厚照看着刘瑾,目光一冷,道:“住口,现在这船队,是朕做主,当然,现在可不能传出去,许多船员还以为很快就可以回程,若是传出去什么,必定人心浮动,这人心是最该防范的,尤其是汪洋大海上,一面,朕要许给他们富贵,另一面呢,也要随时给他们一个希望,这海上确实是过得苦了些。还有,往后啊,将朕的美味佳肴都撤了,得传出消息去,朕和诸将士一体同仁,要和他们共甘苦,他们吃什么,朕吃什么,随船的大夫,要随时防备疫情……还有……”他眯着眼,眼眸里透出了几许光芒,宛如一员运筹帷幄的大将。此时他的心,早已飘飞了太远太远了。其实只有朱厚照知道,他自己也有点儿担心,不担心是假的,如刘瑾所说的,前方有太多太多的艰难险阻了,不只是佛朗机人,这随时可能发出怒涛的汪洋大海,甚至还有人心,整支水师数万人,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念头,有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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