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的脸上完全没有笑容,他一丁点也笑不出来,可在这里,除了叶春秋,只怕没有一个人发现他那张紧绷的脸的背后的不快。而这时,百官们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还真是李公的意思啊,这么说来,这公推的事,已是势在必行了。到了这个时候,若是不说几句表达一下自己立场,好让读书人们知道,自己是心心念念的在想着维护他们的权利,怎么说得过去?于是崇文殿里,顿时传出了无数啧啧称奇的声音。“公推实乃善政啊,此举实所以重视选贤荐能,以为国用,期能贤人在位,能者在职,相与共谋国事之兴隆,而杜佞幸之窃位,李公明鉴,镇国公深谋远虑啊。”“不错,读书人都是朝廷栋梁,他们便是民心啊,如此甚好。”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满朝都是交口称赞,显然没有人会跟自己的名声过不去的,连李公都点了头,这既是李公的主意,又必定会受到读书人的支持,你问支持不支持,当然是支持啊。那些不吝啬于赞美之言的人,都没有发现李东阳的脸色越发的阴沉,那些吹捧的话在他耳里,是那样的刺耳,心头更像是被细针一下下地扎着。终于,他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徐徐道:“不过这新政,老夫还在谋划,许多地方还有不完善之处,镇国公现在就提了出来,还是早了一些。”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的主意,那现在就只能拖了。可叶春秋既然谋划了这事,又怎么肯让他拖延呢?叶春秋道:“既是善政,就不能再迟了,如若不然,难免使人失望,读书人都是明事理的人,我认为实施已经势在必行,万不可拖延。”李东阳阴着脸道:“那么,既是公推,什么样的人能够公推呢?”候选人的问题吗?既然叶春秋能将新政抛出来了,又怎么没想过后续?显然,这个对叶春秋来说早就有了准备:“可先进行廷议,由百官推举出数个候补人选,最后再交生员择定。”“如何择定?”李东阳是老江湖了,自然想尽办法寻找漏洞了。叶春秋笑道:“这个好办,可以为期三个月,各地的生员拟出所选的候补首辅,火漆封存之后,再经由急递铺子,送至京师,三月之后,将所有拟定的票子当廷查验,票多者,为首辅。”方法都是现成的,反正不是普选,只是读书人的选举,读书人本就是得利阶层,也有这个闲心,眼下大明的交通设施和印刷技术,满足生员们的票子传递,却也容易。李东阳依旧不愿轻易放弃,冷冷地道:“如何验票?”叶春秋抿了抿嘴,自信满满地道:“临时由都察院设验票御史,主持验票,开票之时,不但御史要在场,司礼监,翰林院,六部九卿,还有各个候选首辅人,都可派人去监督验票,以防有人作假。若有异议,候选首辅,可当场重新开验。”听到这里,李东阳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这叶春秋如此的对答如流,分明是早就做好了腹稿,显然人家压根就是奔着这个来的。只是……怎么,莫非想用这个办法将他的首辅之位抢了去?这样一想,李东阳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冷笑道:“镇国公所说,倒也符合实际,不过……秀才和举人,他们的票都是相同吗?”叶春秋道:“秀才一人为一票,举人一人为三票,进士亦可投票,而为官者,他们的一票,便以十票计算,如何?”简直是无懈可击,还不够明白吗?李东阳的嘴唇嚅嗫了一下,他竟一时之间难以再寻找到毛病,他的心头不免焦躁起来,绞尽脑汁之下,终于又道:“若有生员胡乱推选呢?”是啊,读书人跟读书人也是有分别的,比如有人暗中给生员好处,好得到读书人的支持。叶春秋却是从容一笑道:“李公难道忘了,李公一直盛赞读书人都是以天下人为己任的,莫非李公认为,读书人是这样的不堪吗?”嗡嗡……李东阳突然感觉自己的脑子发懵了。这一下,他非常确认了一件事,上当了。从叶春秋在太白集里吹捧自己的时候,自己就上当了,他吹捧自己关心读书人,对读书人呵护备至,而自己则也深赞扬生员们的大公无私,这本来不过是想用漂亮话来收揽人心而已,现在事后回想起来,才知道原来在太白集里,叶春秋亲自撰下的肉麻吹捧文字,其实都是杀人的利刃,而且杀人不见血,此前种种所为,竟都是围绕着这个公推来的。可是……用公推就想将自己踢下马去?呵,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你让读书人来公推,难道以老夫的声名,你叶春秋真能如愿吗?不管如何,李东阳的心里可谓是怒到了极点,可是耳边都是溢美之词,使他已经无法拉下脸来争锋相对了。最可笑的是,自己的亲兄弟被这叶春秋剐了,可满朝的君臣,想必也没心思再去管这件事了。真要继续算账,至多,叶春秋也不过是一个过失杀人,是被人误导,不是有心的,若是寻常百姓,当然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可是以叶春秋的身份,真能受到什么处罚吗?想要处罚,那就要查个水落石出!可是李东溟不经查啊。李东阳感觉自己的心口堵得慌,却偏偏又是无可奈何,他甚至看到许多人崇拜地看着自己,这想必都是打心底地认为自己高风亮节吧,高风亮节,呵………这实在是一件有够讽刺的事。而这时,叶春秋已经拜倒道:“陛下,臣弟有罪,恳请陛下责罚。只是臣弟心心念念的,都是为了李公的新政,竟是误以为是有宵小想要破坏新政,这才滋生了误会,人命关天,臣弟甘愿受罚。只是这新政,臣弟以为有益于国家,请陛下恩准,即刻实施,以安天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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