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手段,对于叶春秋来说,固然只是雕虫小技,不过未尝也不是一个方法。刘瑾四人当着朱厚照的面,自然开始忙碌起来,不敢怠慢。叶春秋装模作样的在一边,随手拿起一份书信看,其实却暗暗在盯梢每一个人的脸色。刘瑾提笔,在作着记录,他仿佛像是在比赛似得,生恐落后于张永等人,这倒是很符合刘瑾的性子,他历来争强好胜,为了争宠,没少费心机。钱谦这个家伙,眼光很独到,他昨夜对高凤的评价,也确实十分精准,高凤年纪大,不过他作笔录的时候,每一个字,都仿佛费了许多的心,一笔一划,宛如开蒙的少年写字一般,极有耐心。张永则是行文龙飞凤舞,一气呵成,似乎颇有想展示一点什么。当叶春秋的眼角余光定格在谷大用身上时,叶春秋却是略显诧异起来。却见他盯着每一封书信,本来一封书信的大致内容,一目十行过去就可以了,接着直接作笔录,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人修书杨玉,然后简略的记录一下书信之中的内容,一份信便算是处理完毕。可是谷大用对每一封信,都带着谨慎,他既不和刘瑾争强,也不与张永斗胜,却是气定神闲、好整以暇,专心致志的看着每一封书信。叶春秋眸光一闪,虽是不露声色,心里却不免起疑。谷大用这样用心看书信做什么,莫非是要记下?若只是寻常人清理书信,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件工作罢了,而绝大多数对待工作的态度,大抵都是为了应付上差,所以刘瑾争取表现,想要尽早把差使做完,好教陛下另眼相看。而张永则是龙飞凤舞,也是有表现的意思。高凤反正已经没几年活了,只求稳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是谷大用呢,如此细心,很有可能就是他认为这些书信有用,若是能记下来,甚至是暗暗传给其他人,能为他谋取到利益。那么,这个人是谷大用吗?此人是东厂督主,又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虽然受到了陛下的打压,可假若他当真和李东阳勾三搭四,对自己的危害,可谓是巨大啊。叶春秋故意咳嗽一声。张永和刘瑾二人听见了,忙是笑盈盈的抬头,俱都流露出关切的样子,当然,多半这是虚情假意,可是足以证明,他们果然对于这些书信,并没有用心,只是在应付差使罢了,反而对他们来说,及时能讨好一下自己,更加重要。而高凤按部就班,也摸着光洁的下巴抬眸,笑了:“公爷身子可有不适吗?”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春秋的注意力却在谷大用身上,因为他分明感受到谷大用被这声音惊起,然后抬起眼睛,那眼睛一副错愕茫然的样子。也就是说,方才谷大用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地,所以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使他回过神来,这才有了现在的错愕。叶春秋将这些都藏在心底,却是含笑回复高凤道:“只是喉咙有一些干涩罢了,不必在意,噢,怎样,这些书信,都没有问题吧。”刘瑾苦笑道:“这样多的书信,要处置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咱这儿啊,统统都是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没什么新意。”张永也露出很是不耐烦的样子,却很快掩饰过去,笑嘻嘻的道:“是呢,真真没什么意思,咱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发现呢。”高凤含笑道:“没有意思方才好,难道这些书信里都得有意思才好?若是如此,这得多少人暗通杨贼啊,岂不是说,半个朝廷,俱都成了杨贼的余党了吗?哎,最好都无事,这才是陛下的福气。”他的话很有分量,以至于连刘瑾都陪着笑应了一声是。这高凤毕竟年纪大了,在宫中的为人也算不错,所以名声好,前几年一直想要养老,陛下都不准,他在宫里没有树敌,也不会是任何人的绊脚石,没有人担心他会取代自己,所以大家都巴不得和他亲近。刘瑾便笑嘻嘻的道:“高老公高见。”老公,是老公公的意思,宦官里头的敬称。不过嘛,已经很稀罕有人说了,叶春秋听到老公二字,心里想笑,若是后世的男人们晓得这老公是这出处,多半免不了菊花一紧吧。谷大用想了想,也跟着干笑道:“是啊,是啊,高见。”只有张永不做声,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谷大用一眼。叶春秋便道:“四位公公方才疏理这书信,想来也是乏了,既然不能急于一时,索性就歇一歇吧,时候还多的是,总不能教大家累坏了。”叶春秋尤其看了高凤一眼,也学刘瑾对他的称谓:“尤其是高老公,而今已到古稀之年,更该注意身体才是。”刘瑾听说要歇息,便抢着道:“咱去给陛下禀告一声。”说着,一溜烟便往暖阁的主室去了。见刘瑾一走,张永和谷大用都掠过一丝厌恶之色。是呢,但凡只要有接触皇帝的机会,刘瑾都不会放过的,连这小小的歇息一下,他都要跑去和陛下打个招呼,偏生这刘瑾脸皮厚,也不顾别人如何想,先跑去再说,可见这刘瑾在宦官之中能够脱颖而出,绝非是意料之中。叶春秋便坐下,那张永只得自告奋勇:“这儿不准有小宦官来斟茶递水,高老公和镇国公想必是渴了,不妨咱去斟茶。”谷大用却是显得心神不属的样子,干笑道:“咱再看看,再看看书信,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低了头,继续去看手头的书信。叶春秋别有深意的瞥了谷大用一眼,却没有点破什么,反是坐在对面的高凤咳了咳,道:“镇国公,这些书信,咱看着,倒没什么特别之处,说句实在话,这样的书信往来,这朝中诸公家里,谁没有几百上千封,杨玉是总兵,官面上与人交往,再正常不过了,这些书信,看到现在,咱是不以为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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