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如此一闹,京师又沸腾了,紧接着,南京那儿,雪片般的奏报也到了。这南京各部和都察院,是最有意思的,他们都属于热心人士。别看大多数人都被送去了南京,可是对于京师的许多事,他们反而最是关注的,说穿了,作为后备的官员,他们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种,巴不得朝中政局动荡呢。大家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刘瑾若是垮了,就会有一大批人跟着遭殃,那么谁来补缺呢?这估计就是引起大家心里活跃的最大原因!这里面的利益关系太明显了,而一旦关系到利益的事情,大家还不踊跃参与吗?所以一听到消息,南京那儿便是墙倒众人推,针砭时弊的时候到了哇,做忠臣的时候也到了哇。那杨廷和和戴大宾,已是名噪一时,清议之中,都将这二人列为了典范,甚至连最新出来的一集太白集,更是开始趁机登载了杨廷和和戴大宾的文章,那多是从各处搜罗来的,有他们考试时的八股,也有殿试时的策论,而真正让人眼红耳热的时候,那戴大宾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轻轻,可是在刊载他的文章时,下头的简介却是翰林修撰戴公。戴公啊。什么人可以称为公呢?除了太监之外,至少在读书人的圈子里,这个字可不是随意的称谓,若是胡乱称呼,不但被称呼的人不敢去接受,要自称惭愧,少不得还要被人讥讽一番,内阁和六部的部堂,这样的高官,可以称之为公,先人可以称之为公,年纪老迈道德高尚者亦可称呼为公,戴大宾被称作公,竟没人觉得违和,这是道德高尚,是因为他的壮举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这是真正的一举成名天下知,故而杨廷和和戴大宾的美名便开始在各州县传播,他们的文章一时成为所有人读书人争相一睹的目标,各大书店直接挂了牌子,杨公与戴公文集已到,只需一日,所有的书便销售告罄了。顺天府某判官,居然跑到了大街上,去烧制成刘瑾的草人,自称是为国除奸。在国子监里,因有读书人非议新政,有博士不满,训斥了几个监生,于是被无数的监生堵在了公房,差点连公房都被人拆了。这种道德上的绑架是最厉害的,它最令人可怕之处就在于,某些道德洁癖或是某些想要扬名立万的人第一个跳出来,接着便是寻求认同,你不发声,就是你心里害怕,你为什么害怕呢,那是因为你畏惧权奸,你畏惧权奸,所以你道德有问题,你是圣人门下,怎么可以害怕呢?若是你还不肯,那么你就肯定是想要攀附阉党,你龌蹉,你无耻,你卑鄙,你下流。同僚取笑你,读书人痛斥你是****、阉贼,你的家里无缘无故会被人喷粪,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叶春秋打响了第一枪,杨廷和和戴大宾将事情推向了高潮,而邓健、陈蓉、张晋人等,则是利用自身的优势,或是在都察院,或是借助于诗社,真正地将这件事彻底地闹得人尽皆知。甚至在最新的一场廷议之中,朱厚照并没有参加,而主持廷议的内阁大学士居然被人当场质问,刘公对此有何看法?几个内阁大学士也是哭笑不得,却是发现满朝的大臣都是向他们看来,刘健很清楚,这个回答若是不好,就有可能会导致天下人的非议,想要积攒名声很不容易,可是想要让自己的名声被批倒斗臭,却也只是一夕之间的事,面对眼前的情况,刘健也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那个姓叶的家伙,还真不是东西啊。不过,刘健面对质问,只是轻飘飘地来了一句:“祖宗之法不可轻废。”没有正面回答,却是立即让许多人狂喜起来。何谓祖宗之法,其实就是个招牌而已,太祖皇帝的法是祖宗之法,建文一上台就废了,于是文皇帝高举祖宗之法的大旗,把这个侄儿干掉,自己做了皇帝,可文皇帝虽然天天把祖宗之法挂在嘴边,实际上那大诰早就被他改得面目全非了,之后历经的几个天子,也都学乖了,每天喊着祖宗之法,却大多是各行其是,祖宗之法里宦官不能当政,那么王振怎么来的?祖宗之法里生员不可言事,现在还有不言事的生员吗?本质上,越是祖宗之法当挡箭牌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祖宗之法的掘墓人,正所谓打着HONG旗反HONG旗是也。刘健这种人才是真正的高明,他知道祖宗之法就是个笑话,真要恪守祖宗之法,贪官污吏是要剥皮充草,读书人是不能叽叽歪歪,甚至连他这个首辅,多半也只能恪守他的秘书职责,给皇帝润色一下圣旨之类,可问题就在于,刘瑾最大的失误,就是新政。有些事,可以做,但不可以说,有些事可以说,但不可以做。这大明百二十年,祖宗之法的改动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可是有人在乎吗?你刘瑾倒好,你改就改好了,可你好大喜功,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非要敲锣打鼓地美名曰新政,这就有问题了。不少人的眼里顿时放光,刘公此话,显然是指导了未来的方向啊。其实真正的喷点,根本就不是残害百姓,不是什么中官徇私舞弊,真正的重点,是祖宗之法。祖宗之法不可废,至少这是大明朝,绝对算是最正确的政治正确,建文为什么完蛋?他的罪名就是擅改祖制,你改了祖制,就是不要祖宗,你连祖宗都不要,你还是人吗?刘瑾的那些罪名,简直就是小儿科,小皇帝怎么会因为身边的家奴徇私枉法就处置了呢?可是一旦牵涉到了祖宗之法的高度,情况就截然不同了。陛下……您孝顺吗?先帝传了江山给陛下,陛下又是太祖皇帝的嫡亲血脉,怎么可任由刘瑾这样的人擅改祖宗之法,从而祸及国家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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