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本是恼怒的情绪变得温和起来,听完了朱厚照一番如拉家常般的话,在张太后的心里,朱厚照此番去了大同,也全然不是没有一点好处的。一个焕然一新,有了同理心的儿子,某种程度来说,足以让张太后烧高香了。只是想到朱厚照历经的苦难,这做娘的又心酸了,于是喜怒交加,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朱厚照摸了摸肚子,叹口气道:“朕还是感觉饿,不过……可惜今儿天色有些晚了,明儿朕得把几个师傅和户部尚书叫来,大同现在时局已经稳住,疫情也已控制,粮食却只能勉强维持,好是好,却是拖延不得了,让他们赶紧将赈济的粮草送去,还得发个片子给内阁,让内阁拟一个免赋的章程出来,今年是大同军民最难熬的一年,既要防备鞑靼人趁火打劫,这军民也要同心,这一路回来啊,朕和叶爱卿商议过,其一是免赋,其二是要派发赈济,这其三,却得让个侍郎兼个差去大同镇着,大同的情况和其他地方不同,军事民政都是一锅粥,本来大家互不统属,难以协调,往年倒还过得去,可是今岁却不一样,而今正需军民同心协力的时候,所以得有人去镇着才行,若只是派遣个知府,威望不足,出了差池就遭了。”他说得头头是道,如数家珍一样,毕竟这大同里的救灾有他的一份,大同里的情况,没几个人比他更清楚,叶春秋偶尔也会说一些赈灾的想法,他拿着这些想法和现实中所见去印证和对照,自然说出来就显得很是有理。张太后无比惊讶地看着朱厚照。若说方才,对朱厚照还只是那怜悯之心让张太后欣慰,可是现在听朱厚照侃侃而谈,虽然依然显得有些稚嫩,却是极认真又很用心的样子,偏偏头头是道,这模样真是像极了先帝啊,简直就和先帝一个模子出来的。张太后震惊得老半天说不出话,突然眼角竟是隐隐闪过泪花,若她只是一个单纯的母亲,那倒也罢了,偏偏张氏乃是太后,更是先帝的结发妻子,所以对她来说,朱厚照不只是她的孩子,更是先帝的传承者,是受命于天的天子,她以往思念先帝的时候,却难以在从小皇帝的身上找到先帝的影子,那种宅心仁厚,那种满口的是灾荒和济民,在那个不靠谱的朱厚照的身上是难以体现的,可是现在……她竟发现眼前的儿子隐隐有那么点儿像心怀万民的先帝了。张太后没来由地有了几分感动,声音带着哽咽道:“哎,那个叶春秋……”朱厚照笑嘻嘻地道:“叶爱卿啊,叶爱卿人挺好的,他的种痘之法当真有效,而且为了赈济,他还杀人呢,其实他很可怜,带着朕的皇命去了大同,风餐露宿的,为了活人,每日累得焦头烂额,母后知道粥棚吧,那城中设有十三个粥棚,他怕下头的差役敷衍,于是每日都要巡视了各处的粥棚才干休,等于是每日要围着大同转个几圈,又隔三差五地召各色人等来议事,他从前肤色白皙,现在是黑了不少了。”张太后听着,从朱厚照的话语里,能感受到朱厚照对叶春秋的佩服,张太后不禁莞尔:“臣是好臣,人也是尽心用命的人,听你这样说,他这忠心肯定是有的,仁心也有,难得陛下也喜欢,往后哪,肯定得大用的。”朱厚照呵呵地笑了,然后道:“这是当然的,朕和他是兄弟呢,母后,儿臣得走了,儿臣实在是累了,要去歇一歇,儿臣就此告退了。”他留了这话,便告辞而去。张太后听到朱厚照说朕和他是兄弟这句话,一时愣了,还没回过劲来,便见朱厚照已是不见了人影,这时候心里早没了怨气和嗔怒,只是心里却在琢磨,朕和他是兄弟是什么意思?她叫了小橙子来,道:“今夜就让陛下去暖阁里歇着吧,刚刚回来,也是乏了,莫让他去后宫里,别半夜还不安生。而今天气热,但还要谨记着夜里给他上一条毯子,你待会儿去和刘瑾他们说,要照顾得周到;还有,夜里厨里要备些热菜,免得陛下半夜起来肚子饿了,他呀,可吃了不少苦呢。”小橙子忙道:“是,奴婢这就去交代。”张太后挥挥手,小橙子似是想起了什么,方才他一直都在旁听,大致摸透了一些门道,于是幽幽地道:“奴婢听说了一些事。”张天后道:“你说吧。”小橙子便道:“陛下入宫的时候,有司就把叶春秋拿了。”张太后一听,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招呼都没有?是谁在背后指使的。”她显得有些恼怒,方才的时候,她确实对叶春秋有所怨言的,虽然晓得主要还是自家儿子胡闹,可小皇帝毕竟去寻的是叶春秋;谁晓得朱厚照说了那一番话,却令张太后的心思完全改观,女人更感性一些,即便贵为太后也是如此,人家在大同赈灾,水里火里的,尽心用命不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有司吃饱了撑着,刁难人家做什么?论功行赏都来不及呢!她显得有些震怒,正想说叫他到哀家面前来,倒要看看,是谁摆这样的威风。孰料小橙子道:“据说……是刘公的意思。”一听到是刘健,张太后皱起了秀眉,反而沉默了。她蹙着眉,没有继续再问下去,只是道:“是他呀,刘卿家不是这样的人,这是哪一出?这件事的动向随时报知哀家吧,是押去了大理寺?那大理寺那儿得让人盯着一点,大理寺不是厂卫,倒也还好。”她吩咐之后,将悬着的心放下,方才侧身躺在卧榻,又回忆着方才朱厚照所表现出来的点点滴滴,还有每一句话,心里不禁既是宽慰,又是后怕。小橙子行了礼,已是匆匆而去了。仁寿宫,骤然又清冷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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