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是不存在的。
所以,她从没喜欢过他。
陆闻别一时怔住,蜂拥到脑海中的过去种种画面转眼又消失不见,他眼眸微动,视线重新聚焦在她脸上。
谈听瑟面色平静,却好像因为那一番言辞流露出了点狠意。
一瞬间,海面的平静被终至的暴风雨终结,暂时被压抑、粉饰、麻痹的暗涌,交织成激烈纷乱的洋流,将他一颗心绞紧、撕扯。
他呼吸一窒,半晌声音极低、一字一顿地开口:“也许,能有新的可能。”
“不会有了。”谈听瑟回答得毫不犹豫,让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就这么停在了嘴边。
空气静得可怕,她淡淡移开眼,“况且,既然你清楚我和严致的关系,再说这种话不觉得很可笑吗?陆先生是有第三者插足的爱好,还是有屈尊降贵当地下情人的爱好?”
“你……”陆闻别话刚开头便哑然而止。
这都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而在听到顾加恒跟她告白的那一刻他也的确产生过阴暗卑鄙的想法,因此他无可辩驳。
默然片刻,他重新开口:“我清楚你和严致的关系,你不用以这种说辞来提醒……我。”
“好,那么该说的现在都已经说清楚了。”谈听瑟转而道,“刚才你的确救了我,我应该谢谢你,但仅此而已。另外,陆先生可以把你这身西服的账单发给我,我会赔偿的。”
“不需要。”陆闻别话音蓦然一顿,黑眸定定望着她,嗓音又沉下去,“不用和我算得这么清楚。”
她对此未置一词,微微转过头看着他,对视两秒后轻声道:“那么,陆先生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握紧,房卡单薄尖锐的边缘卡在掌纹间,在这力道下仿佛要嵌进肉里,令人神经一跳一跳地抽疼。
她这句话里包含着的潜台词,他当然不可能不明白。
“游轮还有一小时才会回到港口,”他抬手瞥了一眼腕表,忽然道,“但可以提前返程一次,不影响晚宴继续,他们只会以为你晕船需要回酒店休息。”
“不需要,在和你争执落水以前,我一直很好,现在也一样。”谈听瑟攥紧手,态度强硬地重复,“陆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一切又回到这出僵局的尾声。
陆闻别眸光暗沉,最终缓缓开口,“没有。”
谈听瑟点点头,“那我走了。”
说完,她干脆果断地转身朝走廊的另一侧走去,起初两步抬脚的动作有?迟缓,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步伐快而平稳,显然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他数次想抬脚再跟上去,但最终都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她每走远一步,他就多一分难以言喻的心慌,到最后那道纤细身影在第一个转角彻底消失不见时,胸腔里便骤然一空。
随之泛起的无力感让呼吸都格外沉重疲倦。
半晌,陆闻别后退两步,用房卡打开隔壁客房的门,室内感应灯骤然亮起时光线直直照向瞳孔,他不自觉眯了眯眼缓解刺痛,然而疼痛却沿着眉骨蔓延开。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与前额,蹙眉拆了领带,脱下湿透的衣物。
没等水升温,他直接站在花洒淅淅沥沥的冷水下,过低的水温刺激着浑身肌肉条件反射地绷紧。
被她那句“不会有了”打断之前,他原本想说的是两个人之间或许不仅仅有痛苦的过去,还会有现在以及未来。
但如今的事实是,连这份“过去”也是“不存在”的。
……
离开走廊后,谈听瑟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大厅,而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待着。
刚才终于联系上她的科琳匆匆赶来,在她身边坐下后一把握住她的左手,“天,你的手好凉,怎么回事?”
“可能还是有点害怕坐船吧。”谈听瑟喃喃,靠在对方肩上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过不严重,别担心。”
不得不说,有个知情并信赖的人陪在身边让她多少觉得好受了一?。
“我就知道你不会告诉我,所以根本不是因为晕船?”科琳重重捏了捏她的手,又双手合十替她把手捂热,“你身上的衣服怎么换了,原本的裙子呢?”
“刚才不小心弄脏了,所以暂时换了这个。”谈听瑟含糊揭过,“你也跟着离场会不会不太好,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就行。”
“没关系的,他们都以为你晕船,我说我来照顾你。不过好奇怪,那位陆先生也一去不回了,他是在你跟顾离开之后走的。”
“应该是有事要忙吧。”谈听瑟随口道,神色却渐渐变得有?复杂。她闭上眼,听着科琳轻柔的絮叨声,轻轻地舒了口气。
陆闻别态度的突然转变,不仅让她感到抗拒和讽刺,还让她有了一种微妙的恐慌感。两年半前他对她的态度都能做到那么冷血,为什么两年半后反而表现出一副求而不得的样子?
她甚至想怀疑他是不是又有什么别的打算,或者又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想到这,她心里嗤笑一声。
“刚才顾跟着你一起出去,有没有跟你说什么?”科琳忽然意味深长地笑着问。
谈听瑟蓦地回神,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他表现得太明显啦。”
“……好吧。”她轻咳一声,“你猜对了。”
“那你答应和他约会试试了吗?”
“没有,我现在没有这个打算。”
“拒绝也好,毕竟我们很快就要回巴黎,而他要留在中国,没办法有什么长远的发展。”
闻言,谈听瑟想到自己回法国后也很难和陆闻别再见,乱糟糟的心情顿时平静不少,“对了,你刚才有看到顾加恒在哪儿吗?”
“我没太注意,大概在大厅或者甲板上?”
她点点头,准备一会儿跟对方道个歉,毕竟他莫名其妙因为她被陆闻别迁怒了。
“你再多和我说说话吧,”谈听瑟深呼吸,“这样好像能帮我转移注意力。”
于是科琳又语调轻缓地说了起来,从歌剧院新剧目《堂吉诃德》的女主角定了伊兰,一直聊到刚才餐会上的中国菜有多好吃。
就这么待了会儿,谈听瑟慢慢感觉状态好了?,又估计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于是跟科琳一起返回了客房。
换下来的湿衣服已经被烘干并熨烫好了,她没犹豫,立刻把原本的衣服换了回来。
穿着心里再难受,也好过被众人看到她和陆闻别都不约而同地换了套衣服,并因此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联想。
……
顾加恒在甲板和船舱里转悠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只好在走廊外“守株待兔”,百无聊赖地拿着手机跟朋友聊天打发时间。
他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没了人前开朗阳光的笑脸,整个人有?阴郁。
聊着聊着,对方忽然发来一条语音消息,他没多想直接点开,结果过大的说话声在安静空荡的走廊上骤然响起,被回声荡出去很远:“你说把到漂亮女首席咱们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真的假——”
顾加恒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音量调到最低,没好气地回:“你别给我发语音,我现在不方便听。”
说完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确定没人才又噼里啪啦打出一行字:【不是跟你说了嘛,人家是世家千金,真把到了,好处还会少吗?】
对方发了个坏笑:【这种好事怎么能少的了我,就等着跟你吃香的喝辣的了。要是你小子有点本事能把人套牢……苟富贵勿相忘,记得帮我在谈氏安排个高薪清闲的职位啊。】
顾加恒冷笑,给他泼了盆冷水:【想的美,这种豪门都嫌贫爱富,能谈个恋爱给我多花点钱就不错了。】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他看了眼时间,觉得自己再不回去有点不合适了,于是收起手机起身准备离开。
刚迈出一步,他忽然听见身后好像有点动静,猛然回头之后,正好跟身形高大的男人四目相对。
“……陆总。”他心狂跳起来,干巴巴地朝来人笑了笑,“您,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没听见动静。”
几步之外,男人面无表情,刚才在泳池边狼狈不整的样子已然消失不见,此刻从头到脚再次恢复成一丝不苟的模样。
这种考究到极致的做派,在他眼中充满着上流社会的高高在上——冷漠,傲慢,目中无人。
顾加恒忍着内心的不屑与愤懑,又朝对方示好地笑了笑。
陆闻别视若无睹,神色漠然地淡淡道:“离她越远越好。”
不是商量的口吻,只是一种通知。那双眼里眼里甚至没有别的情绪,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威胁。
顾加恒笑容僵了僵,“陆总,我恐怕……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话音刚落,他看到对方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眸光犀利微冷,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顾先生,我言尽于此。”
正要开口回应时,顾加恒忽然看到了陆闻别背后那道身影。
“陆总这是在威胁我吗?我知道我没钱没势,不是您的对手,可即便这样,您也不能干涉我和谈小姐的交友自由。”他瞬间作出反应,垂眸苦笑,“我有追求她的权利,您不能强迫我放弃。但如果您真要毁了我的事业和生活,我这种败在出身的平民百姓也无能为力。”
陆闻别拧眉,突然猜到了什么,转身向后望去。
隔着七八米远的位置不知何时起站着两个人,其中黑发黑眸的那个年轻女人正静静地看着他,面带讥嘲。
他身形一顿,面色也有瞬间的僵硬,又很快恢复如常。
“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你们的气氛这么吓人?”科琳不懂中文,只能压低声音尴尬地问身旁的谈听瑟。而且刚才他们明明都推门准备从客房出来了,谈又拉着她退了回去。
谈听瑟安抚:“一点小事,一会告诉你。”
“听瑟,”顾加恒脸上的表情越发苦涩,“你都听到了。”
谈听瑟不紧不慢地上前,停在了陆闻别旁边。
“陆先生,是我刚才的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她仰起脸冷冷笑了,“所以给了你这种错觉,让你自以为是地以某种角色自居,还代替我对我身边的人指手画脚?”
陆闻别隐忍地拧眉,表情格外难看,却不发一言。
“听瑟。”顾加恒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上前一步想把人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却有人快他一步。
陆闻别抬手握住谈听瑟的手臂,侧目冷冷地看了顾加恒一眼。后者手一顿,脸上浮现出屈辱、痛苦又无能为力的神情,“陆总,刚才我以为您是小瑟的男朋友,现在看来您并不是,那您就更没有立场威胁我了。至少我们应该尊重听瑟的意见,公平竞争。”
“公平竞争,”陆闻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重复这四个字后轻蔑地嗤道:“就凭你。”
“你!”
“陆闻别!”谈听瑟忽然出声打断,同时忍无可忍似地甩开他的手,“麻烦你适可而止,你没这个资格。就算不是他,也不会是你。”
顾加恒唇角微勾,眼里划过一抹得意。
陆闻别一怔,明白她说了什么之后额角青筋倏地浮现。
随之而来的,是满腔涩意。
顾加恒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拿来和他比较、被她维护。她甚至不惜当着对方的面用这?话来羞辱他。
她知不知道这个人模狗样的男人正盘算着打她的主意?
大概他应该直接走,随她高兴,也任由她因天真和轻信而吃亏被骗,但实际是他却根本迈不开步子。
他不甘心,也狠不下心。
陆闻别闭了闭眼,转头重新看着她,几次张口,终于在沉默对峙中生涩地试图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而谈听瑟目光未变,仿佛根本不在意他想说什么,“我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也知道在双方各执一词的时候,应该相信更值得相信的那个。”
应该相信更值得相信的那个。
这句话令他心口一窒,针扎似的痛意蔓延到指尖,目光微黯。
片刻后,他勾了勾唇,自嘲似地轻轻笑了,“值得?比起这种虚无缥缈的砝码,你更该弄清事实。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人不是你一开始就能看明白的。”
“谢谢陆先生提醒。”谈听瑟死死攥着手,微微一笑,“只可惜这句话,我在两年半之前就已经明白了。”
话音刚落,陆闻别神色蓦然一僵,哪怕唇线紧抿也没能阻止脸上的神情寸寸龟裂,仿佛强撑着才能维持着表面最后一丝平静。
谈听瑟后退两步,站到顾加恒身侧,毫不犹豫地在他们之中做出了选择。
她攥紧的手一点点悄无声息地松开,“无论如何,你不需要,也没资格替我操心这?。这是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说完,她低声说了句“走吧”,接着便跟顾加恒和科琳一起转身离开,徒留陆闻别一人停在原地。
走廊重新陷入寂静,像一切从未发生过——没有被刺中的痛点,也没有不可挽回的过往。
灯光寂然,僵滞未动的男人手紧攥成拳,青筋与掌骨偾起。
半晌,那只手才颓然地松开。
……
三人走到走廊尽头,再绕过一个偏厅就将抵达此刻正继续着宴会的大厅。
“听瑟,你这样和陆总争吵没关系吗?”顾加恒按捺着对刚才那番情景的许多疑问,满是歉意地苦笑,“对不起,我不该意气用事让他觉得没面子,我就是太喜欢你了,所以才——”
“顾先生。”一直沉默着的谈听瑟却忽然出声打断他,转过脸微笑着望着他。
他莫名心虚起来,讪讪笑了,“怎么称呼突然变得这么生疏?”
面前的女人年轻漂亮,从那张脸到身姿仪态都无可挑剔,明明没有多余的举止,气质却陡然变得高不可攀,耀目到使人望尘莫及,只能讷讷停下来等待下文。
那一刻,顾加恒甚至不知道自己手该放在哪里。
谈听瑟笑容不变,淡淡道:“祝你早日如愿以偿,拿下那位‘漂亮的女首席’。”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加恒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作者有话要说:迟了几分钟抱歉~!
啊~我爱这种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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