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着门匾上写着的宝贝房三个字,满腔的期待瞬间化为绝望。
听说,宝贝房是一个专门用来放宦官净身后的宝贝,将那东西装在小红绒布袋内,名宝贝袋,以细索绳悬吊挂在宫里一阴干房室梁上。
她苍白着脸看向萧璟棠,“你说可以找得到他的地方就是这里峻”
“既然查到他有净身的记录,那他的也一定就在这里,我知道必须得你亲眼看到才愿意相信。”萧璟棠轻轻推开门,“时辰不多,要不要进去,随你。鲫”
风挽裳在书上看到过,说是太监净身后的宝贝,必须统一放在宝贝房,若有生之年可以离宫,就可花钱买回,或者,死后,宝贝会放回宦官身体原来位置下葬,来生也好做个完整的男人。
倘若他真的入宫净了身,那他的也必定在这里。
她看向被萧璟棠微微推开的门,屋里很黑,阴凉阴凉的,有一股怪异的味道从里边淡淡漫开,就像年久失修的腐蚀味。
萧璟棠手里举着的宫灯映照出屋里吊在细索绳上密密麻麻的宝贝袋,随着寒风涌入,微微晃动。
“挽挽,若你不想进去,便由我替你进去找找看。”让她进这种地方,他也心疼,也觉得污秽。
“不,我要进去。”来都来了,她又何惧进去。
她怕的是,真的在里面找到属于他的那一份。
“我陪你进去。”萧璟棠把门推得更开,细心地为她照亮前路,护她踏入。
无数条西细绳索横挂过高高的房梁,悬袋一行又一行,高高低低。
听说会依升降官职时常调整,地位越高的太监就吊得越高,离地最远,然后依序是中监、少监,甫入宫者的宝贝袋最接近地面。
一踏入门槛,映入眼帘的便是挂得最高的那一个。
风吹摇曳中,牌子上的名字清晰映着顾玦两个字。
尽管早已知道他是净了身的太监,也亲眼证实过,可看到他的就这般挂在这里,风挽裳心里还是不由得替他感到凄凉。
即使挂得最高又如何别人看不到荣耀背后的苦楚。
“挽挽,他,对你好吗”萧璟棠看到了她看到高高挂在上面的那个人的东西,也看到了她眼底流露出来的怅然。
风挽裳收回目光,对他淡淡一笑,“他对我很好,至少比我原来想象中的好。”
说完,转身开始找记忆里的那个名字。
萧璟棠心里涩然,默默地跟在身后提灯为她照亮。
因为萧璟棠说过他刚净身后就没了记录,所以风挽裳便从最低的找起。
弯着腰,细白干净的手轻轻翻过每一个宝贝袋上的牌子,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该不该碰,难不难为情,她的目的只是找到他。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翻了多少个牌子,一行又一行,从低到高,也没有找到,她的心里不由得又燃起一丝希望。
没有他,那就表示他没有净身,对吗
“挽挽”
忽然,身后响起萧璟棠沉重、犹豫的喊声。
她浑身一震,缓缓转过身去。
然后,她看到萧璟棠蹲在地上,他的脚边有一个宝贝袋掉在地上,而他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她知道,找到了。
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掉落在地上,蒙着厚厚的灰,不被发现。
这代表什么代表的是,他真的失踪已久,所以才会被遗忘。
她的心在这一刻凝结,抗拒,不想去看。
“挽挽,时辰不多了。”萧璟棠柔声提醒。
他看着她那个大受打击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
可是,不让她认清事实又不行。
他很自私的希望,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只有他们知道,不被那个男人所知。
风挽裳脚步虚软地上前,蹲下身,手,很艰难地伸出去翻起地上的牌子。
仅是一眼,上面的名字狠狠撞入她的心
她一把拿起按入心口,不敢再看,痛苦地闭上眼,任泪流淌。
十年,她寻着他了,终于。
可是,却是这般残忍的结果。
“挽挽,别这样,太脏。”萧璟棠伸手去拉她按在怀里的东西。
风挽裳张开眼,满脸泪痕看向他,“脏我有何资格嫌脏”
她自嘲地扯唇,低下头去,喃喃自语,“你不知道,我没有资格,没有”
“驸马爷,差不多了。”
门外传来值班太监的提醒。
萧璟棠狠了狠心,弯身拉起她,伸手去拿她怀里的东西。
风挽裳却是执拗地不肯松手,他用力夺了过来,一手将她拦在身后,另一手将那个宝贝袋挂在最角落里,强硬地拽她离开。
被强行拉离,风挽裳仍是回头死死盯着那个宝贝袋,直到门彻底关上
黑夜里,寒风中。
马蹄声纷乱地响在玄武东郊的山林间,骏马疾奔,奋力追赶前头的两匹马。
“停下来”马上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子厉声喊。
只是,他越喊,前面骑在马上的女子骑得更快,然后两匹马分开跑。
“分头追”顾玦拉紧缰绳去追那名在马上捂着心口,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摔断脖子的女子。
眼见快要追上她了,倏然,凤眸犀利地扫了眼四周,他瞳孔骤缩,脚下一蹬,身影如疾风般从马背上腾空而起。
在利箭射来之前,他及时抱着马上的女子翻身落地,躲到一个草丛后。
“放开唔”
顾玦捂住她的嘴,冷瞪了她一眼,看向外边。
外边,万千绝也及时躲过了利箭,如意已被缉异卫团团包围起来,是保护,也是缉拿。
只是,缉异卫怎会出现在这里
女子隔着面纱想咬他也咬不到,想挣扎更是没法,他将她抓得很紧,只能瞪着他,眼中皆是恨。
“你胆敢偷偷藏起如意”他阴冷地质问,也松开手。
他知道,这种时候,她再恨也会顾全大局。
“难道像你一样杀了吗那个女人也是你必须出卖良心去讨好的吗呸我忘了,你的良心早已被狗吃了”声音很低,只有两个人听得见,却也恨之入骨,鄙夷不屑。
顾玦冷冷看着她,凤眸里闪着隐忍的伤痛,半响,别过脸,不做任何解释。
外边,戴着黑色面具的万千绝已经一人应付敌人,他回头看了眼女子,忽然伸手点住她的穴,扶着她躺在草丛后。
“你敢杀她,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女子愤恨地出声。
欲要离开的他,顿住,侧眸,唇角轻扯,“无妨,你的原谅我也没有多在乎。“
“你”
顾玦猫着身子在不惊动半点之下,离开草从,飞身闪到一旁。
他就那般站在一棵大树下静静地看着,黑色的劲装,白色的面具,在黑暗里透出一股内敛的霸气。
一支利箭射来,他从容地张开手掌去挡,云淡风轻,而后,指掌一震,那支近在眼前的利箭顷刻具裂,化作飞匕,反射回去,穿透人体,那股余力足足将人震出好远才倒下。
钟子骞看着站在树下,戴白色面具的黑衣男子,普天之下,就连杀人都透着阴柔的,好像只有一个人。
“把人带走”眼下先把人带回去最为重要。
面具后的凤眸突显狠戾,他上前一步,拔下插在树根上的利箭,手一扬,仿似随手一丢。那支利箭却承载着强大的力量穿过人群,谁挡谁伤。
然后,利箭穿透如意的身子,钉在她身后的树根上,滴血。
别人是百步穿杨,他是百步穿人
草丛后的女子瞪大双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如意倒下,嘴里好像有什么要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恨,恨不得挣开穴道,恨不得死的那个是自己。
他真的杀了如意,而且还杀得这般狠。
“把尸体带回去快”钟子骞后悔自己带的人太少。他们接到消息,说从幽府逃出的如意就在这里,所以便追过来了。
面具下的脸冷到了极致,他掏出火折子,吹亮,朝那边的万千绝看去一眼。
万千绝明白,从怀里拿出一包粉末,飞身而起,将那包粉末精准无误地投出去。
与此同时,顾玦随手摘下一片树叶,飞射出去。
树叶带了股内劲,紧随在那包粉末后头,划破。
然后,粉末洒在尸体之上,紧接而来的是一支火折子,方才因为不明粉末吓得退开的缉异卫根本来不及阻止。
呼
火折子落在尸体上,瞬间点燃,火势极快,刹那间就点亮了黑暗。
“快救火救火”
这边,在火折子落下的那一刹那,顾玦轻轻转身,似乎不愿去看。
他快步走回草从后,藏在草从后的女子双目怒红地瞪着他,恨不得杀了他的那种恨。
“你连杀自己的族人都可以这样心狠手辣、尸骨无存,你到底是有多可怕”女子咬牙切齿,嘴巴位置的面纱上渗着一丝血渍,那是她眼睁睁看着他杀死自己的族人,恨得咬破唇的。
他无视,转身,冷然对万千绝交代,“送她回去。”
“杀人,真的能让你兴奋吗哪怕杀的是自己的族人”
“”面具后的脸,紧绷。
“你根本不是不是人”女子捂着心口,喘息,越来越重。
负手而立的他听到了,微微侧身,看到她紧拧眉心,难受的样子,脚尖转向,要朝她走去,然而
“不许过来。”
看到她就连昏过去前也要用力抬起头来恨他,他的脚步彻底缩回,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背影,看似孤寂。
万千绝上前抱起女子,紧跟在身后走。
两人才甩开缉异卫,出了林子,便见皎月策马而来。
顾玦只看到她一个人,顿时停下脚步,眼眸冷凝。
皎月翻身下马,往他们后头看了看,没见到如意,木头似的脸上闪过一丝自责。
“她呢”他厉声问。
“青龙街,药材铺,同驸马一起。”
青龙街药材铺
顾玦凤眸一沉,“你又为何在这”
“被打昏了。”皎月平冷地道。
“所以你赶来通知”
“是。”可惜,为时已晚。
他冷笑,上前拉过缰绳,翻身上马,掉转马头,挥鞭,疾奔而去。
万千绝将人交给皎月,也叫来自己的坐骑,刻不容缓地追上去。
皎月看了眼手里扶着的昏倒的女子,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把人送回去。
离开宝贝房后,风挽裳和萧璟棠又按原路,小心翼翼地返回。
到达宫门时,一辆华丽的马车早已停在那里。
帘子轻轻撩起,一张明艳的脸出现在马车里。
是大长公主君滟。
风挽裳暗自心惊,大长公主入宫了,又是等在马车里,来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尤其,她的目光率先停在的是她的身上
都怪她太着急了,着急得忘了去想跟萧璟棠在一块的后果。
“阿璟,听说你有事入宫了,我来接你。”君滟温婉地笑着说,然后看向他身后低着头的小太监,“你,过来伺候本宫下车。”
风挽裳暗暗攥拳,所谓的伺候她当然知道,那日她就曾踩过一个太监的背下的马车。
萧璟棠忽然对她说,“劳烦小公公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说着,他大步上前,上了马车,,“不是要回吗走吧。”声音冷淡又不失礼。
风挽裳也赶紧转身走开,反正先躲过大长公主再说。
然而,事情并不如她愿。
“你站住”身后传来公主的声音,她的脚步不得不停住,背上冷汗涔涔。
“我还要赶回缉异司处理公事,若公主还有事的话,我便先行一步了。”萧璟棠连忙开口,作势要下车。
“阿璟,你别急,我只是要打赏她替你提灯。”君滟拉住他,温柔一笑,再度看向风挽裳,“还不过来”
风挽裳心知八成是逃不掉了,大长公主又怎会平白无故打赏一个太监,定是认出了她。
她转回身,低着头上前。
“抬起头来。”君滟站在马车上,高高在上地命令。
萧璟棠的脸色越发难看,转身下车。
当初救公主是功名利禄没错,可娶她,非他所愿,的确是太后赐的婚,所以,休想他一切都讨好她。
君滟见此,心里的怒火更甚,瞪了眼垂着头的小太监,“来人啊,把这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的狗-奴才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风挽裳浑身一震,果然,这长公主是针对她而来。
“二十大板够了吗”阴柔绵绵的嗓音忽然从宫门里传来。
他们抬头看去,就见九千岁的八抬大轿正缓缓走进来,前后左右都有太监提灯,排场可谓是大。
很快,轿子停在他们面前。
万千绝撩起轿帘,轿子里的人缓缓钻出。
长身玉立,一袭暗纹红衣加貂皮外袍,在夜的火光映射下,衬得他仿佛地狱里盛开的红莲,妖冶而危险。
难得的是,他手上只执着一把骨扇,那只雪白的小狐狸并没在他怀里。
这是第二次了,从来狐不离手的九千岁第二次没有抱着小狐狸出现。
风挽裳微微抬眸看他,他已经处理完如意的事了吗
皎月
是皎月回去告诉他了
顾玦一双凤眸懒懒抬起,看向马车上的君滟,徐徐开口,“宫中太监以下犯上,重则处死,轻则,扣除三月俸禄,杖打五十大板,公主觉得呢”
风挽裳浑身一震,二十大板已经够她受的了,五十大板决计是要人命,他是要趁机惩罚她吗
“九千岁果然严厉,那就照九千岁说的办吧。”君滟很满意地笑了。
“可若她不是太监那就另当别论了。”他笑,凤眸斜睨过去,“还不过来”
风挽裳没想到他会直接揭穿她的身份,她以为他该是顺势将她打一顿了事的。
她缓步走到他身边,他忽然伸手扯掉她头上的太监帽。
长如瀑的秀发披散开来,随风凌乱飞舞。
发丝拂开,露出一张倾国姿颜,不点而红的唇齿如含贝,雪的肤,花的颊,瀑布如云的发尽管穿着一身太监服,仍掩不住那窈窕身段。
君滟轻笑,是的,她早就知道是风挽裳,因为在药材铺被她买通的人来告诉她,萧璟棠和风挽裳在萧家的药材铺见面,而后入了宫。
如此神神秘秘,一男一女,而且还是曾经谈婚论嫁的男女,怎可能叫人放心
站在顾玦身边,风挽裳似乎已经感觉到他身上的怒火。
这人即使气着也是笑得格外妖孽,时时都叫人不寒而栗。
她入宫,即使萧璟棠再如何打点又怎瞒得过他这个九千岁大太监
蓦地,她被他一把扯过去,揽在身畔。
但见他嘴角含笑地看向萧璟棠,“驸马似乎眼力不太好,让本督的女人替你提灯。”
萧璟棠冷静地看向他,顺势赔礼,“夜里黑,倒是没看清,夫人又低着头。”
如此,公主想再刁难挽挽就没法了吧。
人,是他带进来的,只要能帮着她安然无恙,他可以低头跟这人道歉。
“阿璟”君滟不甘萧璟棠就这般认了,她瞪向那个不妆不束却也更绝尘脱俗的女子,怒喝,“风挽裳,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冒充太监在宫里行走”
风挽裳正想回答,就被一把骨扇轻轻压上唇瓣
题外话别急别急,一切会慢慢揭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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