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恩安静地听完了全曲,忽视了身后跟她一起出来的其他人,也忽视了二楼玻璃护栏边,陈念慈的泪眼灼灼凝视着安寻。
一如十九年前她也忽视了书店里的其他客人,整个世界,就只有她和月亮。
乐声终止,安寻放下了琴弓,颔首屈膝,向着楼梯扶手边趴着陶醉的四人,优雅地鞠了个躬。再起身抬头嫣然一笑,依旧如春满堂。
她轻声言语,把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们的初遇,不在四年前的音乐厅,而是十九年前的这里。”
“那年,温老板说,那个常来店里的小朋友,是他见过笑容最有感染力的孩子,那份笑容治愈了他很多,可是因为一些变故,小朋友很久都不会笑了。他说他想尽自己所能帮帮那个孩子,因此我才有幸为那个小朋友拉了这首曲子,亲手缝制了一只小熊。”
姜亦恩心底一惊,看向吧台后的温叔叔,他依然是一副沉静平和的微笑,慈爱地冲她点了点头。
原来琴声也好,小熊也罢,都不是偶然,是为她而来的。
就连那可望不可及的月亮,也是为她而来的。
安寻继续说道:“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我因此成为了那孩子的月亮。只是小孩也许还不知道,她遥望着月亮的时候,月亮也遥望着她。”
姜亦恩心里一触,咬紧了唇。
安寻一如当年,慢慢走向了她,心疼摸了摸她的泪,眉眼里,还是那抹熟悉的温柔:
“小孩,姐姐很遗憾,那时候没能带你回家,让你一个人辛苦了那么久,对不起……”
“既然你不敢找到我,那就让我找到你吧。”
姜亦恩隔着模糊的泪水望着安寻,这些年为爱穿起的铠甲,又在这一刻,因为爱,慢慢瓦解掉落。
“安姐姐……”
她哽咽住,怔愣片刻,而后脱下外套,把只穿了礼服的安寻裹紧之后,才投入怀里:“我怎么会没有认出你……明明第一天就感觉到特别了……我为什么就是不敢认你……”
原来至始至终,她都只爱过一个人。
原来这份不寻常的爱,从七岁那年就埋下了种子。
体贴的温暖,让安寻心底一阵柔软,双手慢慢搂上女孩的肩背,下巴埋怨似的在女孩肩头戳了戳,柔声宠骂:
“你是个小笨蛋啊。”
她在女孩耳边轻轻承诺:
“傻丫头,别怕。我会尽力让我们的爱,比月亮更长久。”
姜亦恩一颗心全部软在了安寻怀里,抽抽噎噎地点了点头。
十九年前,因为父母的离世,她再也不相信人世间有永恒。十九年后的今天,她比七岁以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加相信永恒。
这份相信不源于童话,只源于安寻。
拥抱过后,安寻拿起桌上准备好的戒指,只是一个眼神的对视,不经询问,就轻轻戴在了女孩无名指上。她知道也无须询问,这是女孩给她的底气,再问愿意与否,反倒是辜负。
姜亦恩都来不及细看戒指,就揽着安寻的脖颈,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千言万语在心中交杂,最后只凝成一句:“安姐姐,我爱你。”
戒指不算惊喜,甚至于久别重逢也不算,安寻本身,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惊喜。
时过零点,泪与笑,惊与喜交织的生日会完满而终。
书店打烊,几人前前后后往巷口走,苏问气不过两人都知道要求婚还没人告诉她,勾着姜亦恩的脑袋走在前头,非要追究到底。
李敏无奈在一边提醒她:“你悠着点吧,咱两加起来都打不过安寻。”
苏问这才怂怂回头一看,继而翻了个白眼:“安寻喝醉了,和老太太聊天呢,今晚谁都救不了你!”
姜亦恩委屈巴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嘛!明明是你瞒着我安姐姐要和我求婚的事,怎么还怪我啊……”
“嘿你还反咬一口,你个小南瓜派!有安寻撑腰了不起了是不是?”
纪小瑜一路都低头看着石板路,身边的文静沉默许久才问她:“今晚住哪?”
“酒店。”她冷不丁回答。
这三年来,她拿下了执照,毕业以后,进了家乡的仁卓分院规培,上个月,她就递交了转调申请,拿着第一笔工资买车票回了清欢市,租到了一间廉价公寓。
她还是把姜亦恩的话听了进去,虽然没有办法做到像姜亦恩一样,迅猛地成长为仁卓医大的新生们津津乐道的女神,但她也一步一步走得踏实,得到了父母的信任,也赢取了真正的独立。
其实,她从来没想过要真的离开。
文静怅然若失,以为纪小瑜还会和当年一样,给点苗头就疯长。可想来她也从来没有为纪小瑜勇敢过,因为有一个传统的父亲,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在医院公开承认过和纪小瑜的关系。
她不想把好不容易拿起的希望又一次放下,咬了咬牙,终于勇敢了一次。
“介意多一个人吗?”
纪小瑜顿了顿步子,又怔又喜,笑容里,终于逐渐看出一点当年的狡黠:“那……姐姐今晚能带我上王者吗?”
文静脑子里嗡一声响,眼眶一润,心口的熟悉感,在这一刻才完全找回。从前,她怪过纪小瑜幼稚,时隔三年,她也年近三十,却越发懂得珍惜幼稚。她勾了勾嘴角,扬了扬下巴,轻声道:“冲!”
安寻确实被酒意缱绻着,微醺状态,礼服都没换下,裹了件绒大衣,踩着高跟鞋,走路居然也一点没晃,扶着陈念慈走在最后。
陈念慈和蔼如常,握着她的手拍了拍,笑问:“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安寻看着姜亦恩的背影,弯了弯眉眼:“我和小恩商量过,婚礼就不办了,明年,我们旅行结婚。”
“是嘛,准备去哪里?”
“佛罗伦萨。”
话音刚落,安寻感受到陈念慈的手颤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看见那双慈爱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瞬间的苍凉。
“好啊,是个好地方……”陈念慈婉婉一叹,而后又笑问:“既然都去欧洲了,不打算去其他国家转转吗?”
安寻顿了顿,放弃了去追寻那一丝微妙,回答道:“小恩说不想走马观花,假期也不长,就把意大利好好看看……”
言谈间,不知不觉出了巷口,姜亦恩没有问纪小瑜今晚住哪,只知道那家伙和文静上了一辆的士。
安寻先给苏问和李敏的车叫了代驾,那两人非要用自己的车送陈念慈回家,连陈念慈也笑说不打扰她和小丫头甜蜜,安寻哭笑不得,也只好应下。
正要把陈念慈送上后座,安寻顿住片刻:“干妈……”
陈念慈回过头看她:“怎么了?”
“您……”她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藏在心底的疑惑:“您说过的那个女孩……是我妈妈吗?”
陈念慈眉间一凝,眼里的笑意也沉落了几分,她看着安寻忐忑不安的眼神,沉吟半晌,还是笑了笑道:
“是我们医院的同事,和小恩的父母一样,在泥石流灾害那次牺牲了。你怎么会觉得是你妈妈呢?”
“对不起,我……”安寻羞愧难当。
她只是想到墓前的百合,想到陈念慈对她种种超乎于寻常亲友的照顾,如果这些都可以用友情深厚来解释,可她两次拉小提琴时,陈念慈眼神总是晦涩难懂,那泪光中流露的不寻常的爱意甚至是悔恨,真的只是友情而已吗?
“好了,你的小丫头还在等你呢,快回去吧。”陈念慈和蔼一笑,坐进了车里。
看着车慢慢开走,安寻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经历了人间百味,她能共情的事也越来越多。哪怕只是刹那间的怀疑,只要想到陈念慈或许真的是为了她的母亲而孤独终老,又因为她没能继续在医疗一线坚守,心里就百感交集。
转身回眸,姜亦恩站在身后不远处望着她,笑得温软可人。温老板说得没错,那孩子的梨涡浅笑,永远是最治愈人心的。
“回家吧,老婆。”女孩歪头俏皮道。
安寻一惊,心里一阵颤动,耳朵连着脖颈都烧得滚烫,娇嗔道:“不许这样叫,好肉麻……”
“好嘛,安姐姐~”
女孩嘿嘿笑了两声,跑上前来迎她。到也奇怪,明明刚才还健步如飞,一到女孩靠近,就瞬间失了力似的,刚想走两步,细跟不小心跌入了石板路的缝隙里,踉跄两下,差点摔倒。
女孩稳稳接住了她,让她落在怀里,一脸清甜地打趣她:“这位小姐,您是故意的吗?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哦。”
安寻羞恼得想挣脱怀抱,身子却软烂如泥,全然不听使唤,贴近在女孩的脸庞,干脆借着醉意,扬着下巴眯了眯眼软声回问:“是吗?家室是谁?能不能动摇?”
女孩一双梨涡漾得更明媚了,微微低头蹭了蹭她的脸:“家室是你,不可动摇。”
安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女孩一下子背了起来,神色慌张道:“小恩,放我下来,太重了你背不动的……”
“我老婆,我当然背得动!”女孩满嘴骄傲。
安寻皱了皱眉,羞涩地把脑袋埋到了女孩肩上:“都说了不许叫老婆了……”
“就要叫,老婆!老婆老婆!”
安寻忍俊不禁。
“别闹了,快把我放下来!姜亦恩!我要生气了!你……”
姜亦恩背着安寻雀跃着往车边小跑,撞见了正好赶到的代驾,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们:“那个……是你们叫的代驾吗?”
安寻敲打一下女孩的肩膀,女孩才收敛着把她放下来,递过车钥匙:“嗯,是……”
司机尴尬地笑了笑,眼里分明在说:嗯,喝大了,可以理解。
后座上,姜亦恩伸手揭了揭安寻的外套,往里看了看:“安姐姐,这是我小时候看过的那套礼服吗?”
安寻颔首:“嗯,就穿过那一次,还好一直保存着。都小了一圈了,我的体重成年后就没怎么浮动过,肯定是跟着你这个小吃货天天吃,都胖了。”
姜亦恩低了低眼,目光落在起伏的胸口。她不记得从前是什么样子里,不过现在看上去,好像确实有些束缚。
一抹春柔随着呼吸起落,像随时都要绽放。
她忍不住吞咽一口:“嗯……衣服是有点小了……”
安寻无意间看到女孩的眼神,面红耳赤地拉了拉外套,无措地扫了眼驾驶座的外人,对着女孩低骂一声:“姜亦恩!”
姜亦恩可怜巴巴收回了目光,软糯糯地搂着安寻的手晃了晃,用眼神无声地撒了个娇。
安寻无力抵抗,也只好搂回她的女孩,在耳边轻柔安抚:“乖,回家再看。”
作者有话要说:代驾:如果我有罪,请拿法律制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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