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恩的反应,让她始料未及。这哪里是吃醋赌气地样子,分明在对她肆无忌惮地挥洒着可爱。
望着小丫头,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爱意和愉悦,没有骄傲着对峙,走到身边坐下,大大方方地把人拥入怀,唇峰在耳边轻碰了一下:“我们可爱,就是这样吃醋的呀?”
姜亦恩许久没听见安寻叫她“可爱”,第一次这样唤她还是三年前在陈念慈家门口,周遭是凉凉的空气里,温暖的大衣里是暗流涌动的暧昧,回想到这一切,心跳顿然有些加速。
顺势笑眯了眼,往安寻脖颈间蹭了蹭头:“那我不会呀,安老师教教我嘛……”
柔媚的眼神,让女孩更加楚楚动人,安寻心里一阵酥麻,侧了侧身,摸着女孩的脸颊,短暂地对望后,禁不住轻轻落了吻。
“唔……”姜亦恩对于安寻的一切从来都是“来者不拒”,闭眼享受着安寻的轻柔,品尝着那唇齿间残留的奶糖味道,痴迷沦陷着。
这几天真是应了她所谓的“小别胜新婚”,在书房,在厨房,在沙发,在地毯……无论何时,无论何境,她们只要这短暂一对视,唇角就相互吸引,难舍难分。
因而,假期里也放纵了好几次,到手酸腰疼、气弱绵绵不肯止。
安寻先开始的吻,总是轻轻柔柔地来,轻轻柔柔地去,姜亦恩也最喜欢这样满是怜惜的疼爱,依偎在怀里,眨巴着灵气的大眼睛,心满意足道:“安姐姐,我原谅你了。”
安寻本还融化于女孩如此容易满足,而后反应了一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皱了皱眉,轻声埋怨:“不对,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你原谅?”
姜亦恩嘴巴抿成一条线,尽力忍住狡猾的笑意,一双梨涡显露,还是把她暴露了个完全。她灵机一动,再次先发制人,撒娇卖萌:“安小爱,我的手好酸,你帮我揉揉好不好?”
“手酸?”安小爱果然一下子重视起来,一脸单纯:“怎么会手酸呢?这台手术也不至于……”
她得意地笑了笑,软软糯糯地控诉:“不怪手术,怪你。”
安寻顿了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小丫头戏弄了,羞恼地甩开了刚刚握起来关心的手,低声嗔怪:“姜亦恩!”
“错了嘛!安姐姐饶了我……”
话音未落,突然传来敲门声。现在是午休时间,没有急症是不会有人来打扰的,两人立即正了正仪态,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陌生女人,气质出挑,面色却有些苍白,手上还拿着片子和病例,显然是来看病的。
“安寻,好久不见。”
姜亦恩一顿,疑惑着回头看了眼安寻,看见她双唇紧闭,眉间轻凝,眼里并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怔了片刻,就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到接诊桌前坐下,端起工作时候的状态。
“找我有什么事?”
那女人也跟着上前坐下,把手上的病例和片子递到桌上:“上腹部疼了一个多月了,上午到消化内科做了ct,那边的医生让转胸外的。”
安寻正常走着接诊流程,沉默间,女人又说了句:“我听说,你现在是这里的一把刀了,你放弃小提琴了?”
姜亦恩脸色沉凝几分,更加确定来人不是寻常患者。毕竟小提琴对于安寻来说是隐私的敏感话题,她走到安寻身后,搭握着她的肩膀,有些敌意地看着对角的女人。
安寻身子一阵僵持,感受到肩头的暖意时,才松弛了几分。看过ct后,没有表态,回手交给了姜亦恩:“你来看看。”
秉持着职业道德,姜亦恩也只能暂放了芥蒂,ct显示的情况并不乐观,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
“你咳嗽气喘多久了?”
女人回应道:“两三年了吧,一直在国外,也没重视。”
看小丫头沉默不语,安寻引导道:“继续判断。”
“对比半年前有明显增大,考虑恶性,我个人建议手术治疗,做一个胸腔镜下右肺上叶切除,具体还要通过会诊决定……”姜亦恩抿了抿唇,关注着患者的情绪,没再说下去。
女人忍着泪,沉默了一番,病情她在来之前就已经了解清楚了,也做过了心里建设,于是坦言问道:“安寻,你实话告诉我吧,我还能活多久?”
安寻怔愣了一下,语气还是柔缓了几分:“具体要看手术效果,你也不要太悲观,根据以往的案例,五年内存活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先去办理住院吧,尽快安排手术,不要想太多。”
“你能亲自给我做手术吗?”
面对那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助的央求,安寻也只是淡淡地回答:“我服从院方安排。”
女人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也没有过多纠缠,起身走到门口时,顿住了步子,微微回眸。
“其实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因为前途离开你,我们未来是不是会成为两个幸福的老太太。”
一声叹惋,脚步沉重地出了门。
安寻眼底一惊,只是片刻又恢复了沉静。姜亦恩当头一闷棍,才解决了一个小屁孩,又来一个病美人。今天的醋坛子可算是彻底打翻了。
大脑风暴运转后,她突然想到了在哪里见过那女人。
“她是……那个旅意小提琴家……”
“嗯,就是我们偶遇的那场音乐会的主角。”安寻答得云淡风轻,没有回头,继续在电脑上查询着下周的手术安排。
姜亦恩这下才把那个女人和脑海里某个人对上了号,就是那个从来不曾在意,却也一直不经意放在心头某处的——安寻曾经的暗恋。
看见安寻还在焦灼于手头的病例,也想缓和一下她心情,干脆不隐藏醋意,环着脖颈撒娇问道:
“安小爱,你的日记我反复看了好多遍,你学生时代暗恋过的那个会拉小提琴的人,不会就是她吧……”
安寻心里咯噔一下,把日记交给女孩的时候,几乎是全盘托出,只留心隐藏了图书馆初遇的那个部分,也没想到女孩有一天会当面处刑。
心情本来被搅得沉重,此刻听见女孩言语间的讨伐意味,终还是愉悦了几分,忍俊不禁,也毫不避讳地承认:“是她没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我就说嘛,能被你喜欢的话,一定很优秀很漂亮……”姜亦恩撇了撇嘴。
安寻愣了一下,回眸转身,眯着眼勾了勾姜亦恩的鼻尖:“你是在夸你自己吗?”她笑叹一声,接而眼底又是几分酸楚地回忆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是我小时候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妈妈的学生,妈妈去世那年,她刚好去了米兰,我们也就断了联系了。”
姜亦恩眉梢轻抬了一下,没想到无意间又戳到了安寻的隐痛,也安慰于她的安小爱再提及这些伤痛时,已经比以往轻松从容了太多。
难怪安寻会拒人千里,难怪她会对一切情感失去信心,原来那一年她不只失去了亲情,还失去了友情,甚至是,刚刚萌芽的爱情。
“那……如果她没走,你们是不是会……”她如鲠在喉,想到刚刚那女人出门前留下的话,心里还是觉得膈应。
安寻轻声叹了口气,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眼神,似乎也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她毕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从前,我确实很在意她。也曾误以为,自己是爱她的。”
姜亦恩心里一沉,不悦溢于言表:“嗯……”
安寻随后解释道:“她在小提琴方面很有天赋,是妈妈最得意的学生。小时候为了让妈妈高兴,我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她。可是等我遇到真正的爱情以后才发现,曾经以为的好感暗恋,其实不过是对完成妈妈期待的一点执念罢了。”
“这样就确定了吗?那你怎么知道是不是时间太久,心动的感觉没有了。或许以前真的爱她呢?”姜亦恩不死心地追问。
“因为很不一样啊,傻丫头……”安寻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满目爱意泛滥,望着她的眼泪,认真地倾诉:
“我对你的心动,是前所未有的。”
姜亦恩心底温润满足。
其实,她明白的,从日记的字里行间里,她早就看出来了,安寻哪怕对那个小提琴家真的有一点点懵懂的爱意,对比起她们的炙热滚烫而言,太微不足道了。
她要的,不过是安寻这句亲口说出的确定。
在国外度日如年的时间里,翻阅安寻的过去,是她的乐趣,也是她的解药。她看到了一个卓尔不群的少女,能根据老师一句“周一有领导视察,今天进行大扫除”就展开一番有理有据的批评,洋洋洒洒几千字谈论着教育,全然不像十几岁的口吻。
好老师的影子,原来那时候就埋下了。
除了这些,她也看到一段平凡的成长史,对妹妹的爱,对母亲的百感交集,对身边大小事情的吐槽……一字一字地细看,时而落泪,时而捧腹大笑,在细腻又可爱的情绪里,把安寻的神秘的过往,一点点揭开,若即若离的灵魂,也慢慢具象。
最后一年的日记,只有寥寥几篇,都关于一个人。
三十岁的安寻,已经过了那个“爱上层楼”的少年多愁的年纪了,也过了那个善于抒情和表达的时期了,这些算不上浓墨重彩的篇章,却流露着最深刻的情意。
她才知道原来聪明的安姐姐,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爱意时,也是紧张的、慌乱的,更是深情的,柔软的。也惊异于安寻居然也会暗戳戳讽刺她和苏大哥之间的革命友情:“我该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才不至于去找这么不靠谱的人当军师。”
而浪漫的是,安寻晦涩描述的初恋,是她,翻阅完全部的文字后,她依然笃定,在慢慢长河岁月里,她,是她最爱的人。
“安姐姐……那她的病……”
安寻轻声打断了她:“休息时间,不聊工作。”
“小恩,你不是问我于私是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其实,从你把牛奶糖塞进我手心开始,我就隐约感受到自己心里对你的在意,所以,我在努力逃避。我以为,只要对你足够严厉,就可以制止我们靠得更近。可你偏偏又躲进了我曾经躲过的药房,偏偏又成为了我的租客,偏偏又那么坚定地和我统一战线,维护我,体贴我……”
“所以,我没办法了,我甚至偷偷点燃过一支烟,也企图蒙骗自己对你的在意不是爱情,可我还是一发不可收拾地对你心动了。”
“或许这个年纪说这些话很荒唐吧,因为你,我相信一见钟情了。”
她涓涓细流般坦白着自己从始至终的爱,为的只是抚平女孩心底那一点点微妙的醋意。
她没有料到儿时的友人会在阔别多年的今天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如果因此让她的女孩心里有一点点委屈和酸涩,那才是今天最大的损失。
姜亦恩怔愣住了,心里又是惊喜炸裂。
那包烟是因她而来的,那颗牛奶糖就已经骗得安寻的心了,她在以为自己还是个无关紧要的追崇者的时候,在她苦恼于若即若离飞蛾扑火的时候,安寻就已经在默默在意着她了。
这些她从前只敢在夜里妄想的梦,居然都出乎预料地真实着。
安寻不是孤岛,她也不是,人来人往,总有人不经意停留,不经意顾盼。
但她们,依然成为了彼此生命里坚定不移的唯一。
醋意从来没有让她委屈,倒是安寻的无微不至,让她鼻尖酸涩,眼泪差点就不争气落下。喉间哽塞着太多话语,要说出来好不容易,只好趴在肩头,带着哭腔娇滴滴一声:
“安姐姐,我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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