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安寻才知道,那个噩梦般的除夕,李敏也因为苏问和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苏家的债务就像个无底洞,李家不理解别人都避之不及的担子,为什么自家女儿非要上赶着挑起。
苏问也因此沉沦了很久,平日里高挑的眉毛,全然没有了生气。
文静发了很长的朋友圈告别逝去的爱情,她说小时候以为爱很简单,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分开。长大了才发现爱过于复杂,复杂到看不清人心,也看不清感情的始末。她说不用去怀疑曾经的热烈,爱是真心的,不爱也是。
从来不关注朋友圈的安寻,在深夜把这段文字反复咀嚼,泪眼一次又一次决堤。
姜亦恩在国外的一切并不顺利,刚落地就被租房中介坑走了一个月的生活费,房子也不如预期理想,位置在市郊,交通非常不便,转三趟车才能到学校所在的市中心。
浴室漏水,马桶堵塞,到晚上,窗户还会被风吹得嘎吱作响。这还是她把父母留下老房子租了出去,才能勉强租到的小小一居室。
其实她刚到这里的时候就收到了一条短信提醒,有一个账号往她的卡里转了一笔足够支撑她一年的生活费。
备注只有一串熟悉的数字:292593。
可即便再窘迫,未来再节衣缩食,她也还是把安寻转来的那笔钱原封不动转了回去。她发誓,一切都要靠自己。
学校的教授并不像秘书处那样殷情,差别对待本国和国外学生,甚至于布置的课题也分开两式。她去找教授理论,换来的不过是轻蔑一笑。
口头博弈消除不了歧视,她只能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每天埋头苦干,教授差别布置两份课题,她就把两份都超额完成。不论公共课还是实践,她都不放过任何一个吸取能量的机会,也积极的展现着自己的能力。
拼尽了全力,也不过是换来了公平。
七月,酷暑。她参加了学校的游泳社团,用一个月的时间才学会蛙泳。有几个学生嘲笑她胆小笨拙,没有人知道,她是坚持着如何的信念,才克服了溺水的恐惧。
除此之外,她还找了一份兼职锻炼口语,用兼职赚来的钱,报了一个自由搏击训练课,她知道她的想法很幼稚,她就是希望日后仁卓再发生什么医闹纠纷,她有足够的资格,冲在安寻的前面。
结果就是,她每周末都会遍体鳞伤的回家,抱着甜甜痛哭一场,同学以为她遭受了暴力对待,差点闹了次报警乌龙。
几次寂静深夜,她真的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心里那种压抑和痛苦,连被窝和墙角都承受不住。她好想给安寻打电话撒撒娇,可只要一动摇,外婆那几句冷烈的质问,就不断在耳边回响。
“你能给她什么?”
“你凭什么配得上她?”
每到这个时候,她总是捂着耳朵丢掉手机,抱着甜甜躲进衣柜里。
“甜甜,怎么办啊……我好想她……”
“我可以给安姐姐打个电话吗……我可以告诉她我过得一点也不好吗……”
一哭,就是一整夜。
逃避总不是办法,终于在秋天来临之前,她第一次击败了对面的人。
外国教练听不懂她最后喊了什么,还以为什么可以绝处逢生的口号。其实不过是她意识飘忽不定时的错乱,才脱口而出一句:
“不许欺负她!”
精疲力竭倒地的时刻,她还低低喃喃地说了句:“安姐姐……不要欺负我的安姐姐……”
在t国的第一个冬天,窗外白雪皑皑,处处回荡着圣诞主题曲,一切都是她曾经向往。可她却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敢出门。
她怕独自沐过了雪,就真的要天各一方到白头。
很久以前,她跟安寻说过圣诞假期她可以回去的。可她身上的钱,连最廉价的机票都买不起。何况自由搏击让她浑身上下淤青遍布,这个样子,她哪里敢回去见安寻。
她给安寻发了一条语音,才发现家里的网断了,话费余额也不足,圣诞假期哪里都没办法充值,语音没发出去,她就这样彻底失联了半个月。
好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她和安寻联系寥寥,失联半个月,也不会让对方发现什么异常。
她们都装作各自忙碌的样子,其实不过是都不想被对方发现:没有你的日子,我过得真的很狼狈。
初春的季节,姜亦恩生了一场大病。
点不到外卖,也没来得及囤食物,一个人身处阴冷潮湿的房间里,靠着牛角包和几瓶矿泉水度日。起初只是感冒咳嗽,没太在意,谁知道拖了几天,就咳到了沙哑失声。
她开始觉得胸闷疼痛,夜里还发起了高烧,医院半天挂不上号,就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自己去药店买了些消炎药,还强撑着去超市买了些水和食材。
不料祸不单行,她遇到几个地痞流氓,无缘无故的对着她一通辱骂,回到家才发现衣袋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手机和钱包,全都被偷走了。
好在安寻早就想到在国外手机坏了或是电话卡出了问题都很难办,给她买了一台备用机,办了备用电话卡。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安寻的防患于未然,她现在会落魄潦倒成什么样子。
她真的想靠自己,这么久也没有给安寻打过一通电话撒娇,可这一刻,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安寻果然无所不能,而自己,果然无用之极。
后来看了新闻才知道,她所在的大区爆发了流感,到下午就出现了两名死亡病例。
她判断不出自己是不是中招了,这半年积压的委屈和抑郁,无情地吞没着她,崩溃中她打翻了购物袋,土豆胡萝卜滚落一地,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抽噎呜咽。
是不是就会这样死掉,是不是一别真的就成了永别。她不甘心,客死他乡是她的最终结局。
打开了新手机,没想到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安寻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看着那串还来不及备注的熟悉号码,终于忍不住痛哭,她折磨到想喊叫,嘶哑的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为了不让安寻发现端倪,她终还是忍着撕心裂肺挂断了电话,发了条信息,说自己一切都好。
安寻当然放不下心,接二连三的打了好几通,她除了一次又一次忍痛挂断,回信息说在忙不方便接电话,别无他法。
她不想就这样自暴自弃,她记得这短暂分手的初衷是什么。
把散落一地的食材一颗颗捡了起来,吃了消炎药,好好吃了两天的饭,身体飞速好转也让她意识到,自己得的不过是普通病毒性感冒。
声带恢复的第一时间,她就给安寻回了通电话,她听到那头隐忍又崩溃的哭腔,恨不得给没用的自己狠狠扇上几个耳光。
流感蔓延,殃及了大片,国内暂时还没有发现病例,安寻一直在想尽办法让她回国,她回绝了。
“安姐姐,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种时候,我不能回来添麻烦。”
电话那头沉默不语,只剩下不寻常的呼吸,颤抖着,偶尔也轻轻抽噎着,在更加失态以前,安寻挂断了电话。
姜亦恩痛不欲生。
四月,国内不幸发现了病例,迅速封城避免了大规模扩散,但首例患者出现的清欢市还是最先升级为重灾区。她知道消息以后,一改以往的态度,给安寻打了好多电话,收到的回音却只有冰冷的人机: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她不能忍受自己作为医学生,在危难之际尽不到分毫绵薄之力,立马订机票回国,航班却接连取消。一遍又一遍给领事馆写邮件,找旅行社订机票,全部石沉大海。
她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滞留国外。
她的二十三岁,从离开安寻开始,到结束,也没能重逢。
六月,整一年了。
情况依然在反复,两地狼藉。本就思念痛入骨髓,回国受阻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几乎丧失了身为医生的理智,翻出了这一年里陆陆续续去开的抗抑郁的药物,胡乱吞了一大把。
药物相互作用差点要了她的命,失去意识的前一分钟,她爬出门外,敲开了邻居家的门。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抑郁成疾想不开,不是的,她只是太想活着了。
毕竟,还有人在等她回家。
绝望到看不到一丝光亮的时候,她收到了安寻的短信:
“在哪里都可以治病救人。望自珍重。”
又一次死里逃生以后,她的心态逐渐趋于平静,安寻的话也让她备受鼓舞。病愈以后,她加入了志愿防疫工作,邮件建议学校立即停止线下授课,报警企图阻止游行。但天性自由的人们依旧“亡命天涯”,国外警方更是置之不理。
无奈之下,她只能和当地的中国留学生建立了互助小组,联系上其他访学的医生,给不幸患病的同胞提供帮助。
同时,她也时刻关注着国内的情况,病毒没有扩散出省,并且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省内很多城市就已经做到了零新增。好消息也为她和一并在海外的同胞,建立了坚实的后盾。
自由搏击带给她的伤,慢慢痊愈了,在两边都既定的忙碌里,做着同样治病救人的工作,思念带来的隐疾,也慢慢缓解。
“亡命天涯”的自由民族终于吸取了教训,开始借鉴学习国内的防疫手段,学校开展了线上授课,出行也开始限制,情况终于日趋好转。
她开始耐心等待回国的时机,居家着手准备毕业论文,不分昼夜,不知春秋冬夏,一晃,竟然又是一年。
二十五岁这年,她线上完成了论文答辩,跟的研究项目获得了傲人的成就,她的教授也因此在业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那份傲人的成绩单里,她榜上有名。
国内几个医院都向她抛出了橄榄枝,甚至承诺她数额不低的安家费。她全部拒绝了,只留下来自仁卓的那一封电子合同。
浑浑噩噩的日子终于过去,她打开窗长舒了一口气。
窗前正对北方,一条小路连接东西,她每天看着太阳从东边道路的尽头升起,又目送它在西方的尽头落下。
这是她这两年来唯一的浪漫,她幻想着,太阳可以带着安寻的目光到来,又带着她的思念回去。
离开安寻的两年,她学会了游泳,学会了自由搏击,学会了一些先进的技术,也学会了爱自己。
却唯独没有学会,忘记安寻。
她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给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只有简短的八个字:
你在心底,岿然不动。
外婆,我可以保护她了,我配得上她了。现在,我可以回去找她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