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寻刚把车开出单元楼的地下停车场,快递站的阿姨就叫住了她:“安医生,有你家小妹妹的快递,你要不要帮她拿一下?我们要关门了。”
她礼貌地下了车,双手接过快递,颔首轻声道了句:“谢谢。”
检查了一下信息和包装完整,看样子,应该是文件之类的东西,正打算签字确认,忽然注意到黄色牛皮信封外有大使馆的蓝色掌印,手头一顿,细看后,神色也跟着一沉。
姜亦恩从来没有跟她提过有关出国访学的事,她好几次也想问问女孩准备得怎么样了,可想来反正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只要学校联系好了,其他的事也不着急。
大使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发来快递,安寻不得而知。想一看究竟,犹豫一番还是没有打开。
不论是什么,比起自己从背后知道,她更希望听见女孩主动告诉她。
“没什么问题吧?”快递站的阿姨拿着小本本等她签字,看她半天没确认的样子,就忍不住问了句。
安寻回了回神,有些仓促地回答:“恩,没问题,辛苦了。”
而后,匆匆签了字,趋车赶往了学校。
与此同时,烧烤摊这边,纪小瑜玩笑回应了姜亦恩的问题。
“配得上!你除了没女神漂亮,没女神胸大,没女神医术高,没女神……”恍惚间看见姜亦恩泪如雨下,才挥了挥手:“哎呀我开玩笑的!你怎么配不上了,全世界就你最配!”
“其实同学们那些话我都看见了,安姐姐在医院那几晚天天都在刷贴吧,还偷偷创小号骂他们呢,嘿嘿……我的安姐姐是不是很可爱?”
姜亦恩苦中作乐,心不在焉地把手里的火腿肠放进在啤酒杯里转了转。
前两天有同学把那个指名带姓造谣她是非的帖子发给她,告诉她有人在底下帮她说话,她也就是随手点开一看,才发现居然还是长篇大论。
她仔细看了内容,一来贴出了发表过的sci医学论文作为她实力的证据,有条有理的分析了论文里的含金量,结合解释了保研依据,以及仁卓医院为什么愿意接受她来实习。
二来,就是教训了一番那些造谣生事的学生。说是教训,倒不如说是教导。姜亦恩看见那以理服人的态度,循循善诱的语气,就知道除了安寻,没有人再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没有人会以这样清晰的逻辑,帮她处理一件这样幼稚的小事。
何况,那个id也太好认了,就是家里门禁的密码。她也在帖子下面看见了很多同学的猜测,也有人猜到这篇回复是安寻发的,甚至有人扒了id数字的含义,她那时候才恍然大悟。
原来“292593”,是“安寻爱姜亦恩”。
原来从预约恋人的时候开始,安姐姐就已经在含蓄地表达着心意了。
纪小瑜作为朋友,当然是了解也维护姜亦恩的,那些言论她也没少去回击,她这个混世小魔王,最怕见的就是老师领导,为了姜亦恩,还跑到学工办那里告了状,希望学校严惩那些造谣者。
“你别受那些狗东西影响,他们就是嫉妒你!”
“我知道,但嫉妒这个情绪本身,就是出于看见和你差不多实力的人,获取了比你高的成果,对吧?他们打心里觉得我配不上安姐姐,才会说那些难听的话。”
纪小瑜哑口无言。
姜亦恩苦笑,其实她很久以前就已经意识到,安寻之前所有的顾虑和胆怯,都不是杞人忧天、杯弓蛇影。她本可以做到不畏人言,那些质疑她品行不端,说她保研、实习指标,都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得来的声音,她都可以不计较,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只是最近的水深火热,让她深陷在外婆的话里走不出来,她也一遍遍反思着,她凭什么配得上安寻?她可以给安寻带来什么?
每每想到这两个问题,心里都像刀割一样疼。
“你知道吗?就因为我傻了吧唧地跳进河里,安姐姐每天都在做噩梦,她在梦里叫我的名字,然后哭醒,找我,抱着我浑身发抖……”
姜亦恩的言语,逐渐被哽咽声间断:
“我知道她看见我冒险肯定很生气,可是她都没有凶我骂我,也没有责怪我,所有的情绪她都一个人藏着……我这三个月一直在躲她,一直装睡,就是害怕,害怕她……又会为了我好,推开我……”
纪小瑜醉得糊涂,没听清前半段,突然激动得一拍桌子:“对对对!就是为了你好推开你,我们家那个还说呢,什么……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和家里人闹得天翻地覆……呵!她们这些年纪大的,就喜欢多想!自以为是!哎!要不咱两凑合凑合得了,让她两老人家自己纠结去!”
姜亦恩破涕为笑,把火腿肠扔进对面碗里:“去你的!不许你说安姐姐坏话!”
“啊知道了知道了,我说的是文静那个蠢货可以了吧?”纪小瑜捡起带着酒味的火腿肠啃了一口:“你说爱情,需要的不就是勇敢吗?都畏畏缩缩,碰到一点小事就懦弱胆怯,那还谈什么恋爱?!”
姜亦恩摇了摇头:“不是的,爱情是需要勇敢,但不是盲目的勇敢。名人传里就说了啊,‘不经历劫难磨练的超脱是轻佻的。’我们无畏,是因为我们无知。她们比我们经历的多,总是能比我们看到更多的隐患和不确定,背负更多的责任甚至是骂名,才会为了保护我们,一次又一次后退。如果我们还反过来怪她们懦弱,那也太过分了。”
纪小瑜顿了顿,“嘁”了一声:“你真是跟女神越来越像了,讲道理一套一套的……那你说我怎么办嘛!真的就放弃了?我妈现在每天都在说我,说我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游戏,证也没考下来,书也没读好,说我整天跟小护士混在一起,不思进取。护士怎么了?我们家静静也是正经双一流本科毕业好不好?!”
姜亦恩思索片刻,把玻璃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倒扣在桌上,再拿了一支啤酒瓶放在玻璃杯旁边,比划道:“你看,玻璃杯是一座小山,我现在,就在这座山上,啤酒瓶,是对面更高的山,如果我要攀登上更高的山,应该怎么办?”
纪小瑜醉醺醺眯着眼想了片刻,咧嘴一笑,伸手比成小人的样子,从玻璃杯跃到啤酒瓶上空:“跳过去啊哈哈哈哈……”
姜亦恩眉头一皱,把那只手打了下去,奶凶着骂她:“摔死你!”继而,她眉眼低落了一瞬,正经低语道:
“要想登上对面更高的山,就必须先下山。”
纪小瑜沉默了至少五秒,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起身朝着姜亦恩拍了一脑袋:“装什么老教授样子呢!你说得太深奥了,听不懂!”
姜亦恩按下她,解释道:“你妈妈反对你们在一起,你越死磕她越反对,你不如退一步,乖乖听你妈妈的话,把学业先好好完成,该考的证都考了,让她知道你有能力做好自己的事,包括对伴侣的选择。你只要让你妈妈相信你不是一个只会打游戏的小屁孩,跟文静在一起能共同进步,这样就会有说服力啊。”
“你现在说话,好像大人哦。”
纪小瑜努努嘴低估一声,继而道:
“哎呀最烦你们这一套了,我就想安安静静当一条咸鱼不好吗?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要不是从小我妈逼我,我也考不上仁卓医大。我知道社会需要你们这群人去建设,那没有志气的人,都该死吗?”
姜亦恩惊异,她突然理解到人类的悲喜果然是不相通的,原来有妈妈管,也是一种苦恼啊。原来在自己恼恨着不忍心只在安姐姐身边做一个小朋友的时候,也有人在梦想着当一条咸鱼啊。
她理解想要做咸鱼的心态,没志气的人也有没志气的生活方式,可口口声声喊着独立和自由,一边又伸手要着家里的财力支持和人脉资源,怎么可能真正摆脱家里的束缚。
安静当咸鱼不难,放弃可以当小朋友的温室也不难,难的,是自洽。逃不过的,是不甘心。
她挣扎一番,还是咽下了这些话,她看出纪小瑜现在最烦听到说教,想来把自己的生活也过得一团糟的人,哪里又有资格说教别人。正好也借着酒意,她也叛逆一回,话风一转,剑走偏锋。
“你多少岁,你妈妈多少岁。你要真坚持到底,她能耗得过你吗?”
纪小瑜目瞪口呆。
又一次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姜亦恩本以为她要破口大骂,没想到一句不算太礼貌的话,正中纪小瑜下怀。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姜亦恩哭笑不得。
不知不觉夜深,姜亦恩看了眼时间,也觉得差不多该回去了。结了账,扶着纪小瑜送到了研究生公寓门口。
“你确定不回家啊?”
“我喝成这样回去,我妈不打死我。”
“我是说……文静那里……”姜亦恩没了底气,原来把女朋友在的地方当成“家”的,也只有她而已。
纪小瑜怔愣片刻,因为分手,她搬回宿舍两三天了,走得时候话说得那么决绝,现在又怎么厚着脸搬回去。
“算了算了,让我自在两天吧。”她还是挥了挥手,上了楼。
姜亦恩叹了口气,不再劝她。
已经立夏了,南方这个时候,有些宿舍已经耐不住开了空调,站在楼外,免不了受空调外机热风的摧残。但难舍难分的恋人依然会在门外停留,吻得比风更热烈。
从前,姜亦恩也和万千单身青年一样,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甚至不理解这样旁若无人的亲昵。可如今再看到他们,想着安寻,心里,好像也多了几分包容。
刚走出校门,她一眼就注意到烧烤摊旁边格格不入的身影,脚步不由得一顿。
是她时刻记挂在心里的人没错。
夜色微风中,那轻薄又萧条的身影,显得孤立无援。看起来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毕竟一向注意形象的安姐姐,很少会穿着白色t恤和家居阔腿裤就出门。
何况,远远就能看见那眉间几分轻凝,低头反复看时间,抬头又是叹息,在她们刚刚借酒消愁的座位旁边来回踱步。
如果恰好有人路过,目光大概也会为那个女人停留,大概也会思索,这样清冷脱俗的女人,为了谁甘愿落入在烟火里,此刻,会在等谁?眉眼,又为谁而惆怅?
“你是在等我吗?”
姜亦恩脑子一抽,走近后的第一句话,居然问得这么离谱。大概也是喝醉了吧,又或许内心深处,她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眼眸楚楚,任谁看了都想上前关怀的人,居然在等一个这么平凡的她。
殊不知,来来往往,无人停留,也无人回眸,只有她的眼睛,始终灼灼凝望在那人的身上。
安寻回眸转身,看见小丫头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我看见你的书和手机都在这,就猜想你应该还会再回来,你去哪里了?这些随身物品怎么可以这样乱丢呢?”
她温柔又急促的责备,逐渐红了眼眶。
“我送小瑜回宿舍,这些放在这不会有人拿的,而且我有拜托老板帮我看着……”女孩有些慌乱地解释着。
安寻没等话说完,就把拥她入了怀里,闻到女孩身上浓郁的酒气,满眶的泪星子,也盛不住颗颗掉落。
“小恩,别再躲我了好吗?”
她几近央求。
姜亦恩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心头沉闷又酸胀:“安姐姐,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安寻鼻尖又泛起酸疼,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女孩叫她“安姐姐”了。她知道外婆的离世对女孩打击很大,她知道人一旦受到打击,不是自甘堕落,就是逼自己强大。她能够理解女孩,她只是好心疼,也好无力。
“你只有喝醉了,才会叫我安姐姐吗?”
“我……”姜亦恩如鲠在喉,沉吟半晌,咬着牙才说出了后面的话:
“我只是不希望你为了这声姐姐背负太多,我知道我还没有能力保护你,你能等我两年吗?我会尽快追上你的。我努力,让你做回从前的安小爱好不好?”
女孩的语气,坚定又执着。
安寻眉梢一颤,心里五味杂陈,说暖心,又如刀绞,说痛心,又确实给了她被人疼惜在心头的温柔。眼底,含着怅然若失的遗憾,仿佛看见悉心照料的花骨朵儿,来不及开放就赶着凋零。
从前的安小爱啊,她自己都找不到了,那是她冰封自己更久远的事情,大概,从她第一次在机场哭得撕心裂肺,也等不到母亲回头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死了吧。
女孩又要如何竭尽全力,倾其所有,为了这没有可能达成的愿望努力。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无奈浅浅一笑,揉了揉女孩的头发,轻声叹息。
“傻丫头,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肥来了,最近有点忙,作息不规律胃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以后会尽量勤奋更新哒!这章有甜回来一点点吗?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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