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安寻第一件事就打开手机,确认了一遍昨晚睡前看了很久的地毯,下单。
订单记录里,偶然一份订票信息,是从米兰回国的机票,时间显示是一个月前,身份登记名字为“席贤”——安寻的父亲。
两年前,席贤生了一场大病,安寻还是父亲痊愈后一个月,才从父亲朋友口中无意得知。身为女儿,尽管做不到对父亲表面亲近,心里,却难免记挂。从那以后,安寻就要求父亲把重要的信息跟自己绑定,包括医保、银行卡,网购账户。
通过医疗保险和银行卡了流水的情况,安寻就基本能知道父亲异国的稳定与否。至于网购账户,因为国外很少使用,她也没有时刻留意。
可今天这一看,显然,父亲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回国了,可居然全然没和自己联系。安寻不禁眉间一凝,心口沉闷得像压了块巨石。
“安医生……”
几声敲门声,外头传来那声让她感到愉悦的轻灵,眉间稍稍舒展,收了手机,轻声道:“进来吧。”
门打开了一个缝,小丫头探出一个小脑袋,打量了一下,咧嘴嬉笑。
安寻轻哼一声,故作冷漠:“干嘛?”
姜亦恩嘿嘿笑了笑,屁颠屁颠溜进来,反身关上门,背上还背了一支柳条,叶子都已经枯黄干落。安寻不明所以,想到今早看见园林工人修剪花草树木,这柳条,显然是从楼下杨柳树下刚捡来的。
片刻,小丫头跑到面前,猝不及防一个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
“……”
安寻整个愣住,空气霎时间安静了几秒,随后忍不住侧脸轻笑一声,摇摇头道:“你这是要负荆请罪?我有说过原谅你了?你这高帽就给我带上了……”
姜亦恩见安寻开了笑颜,双手搭她的腿上撒娇晃了晃:“嘿嘿,安姐姐别生气嘛,我看那个梁萧景调戏你,一时没忍住才故意气她的,而且我大哥好像也不喜欢她!”
安寻蹙了蹙眉,疑惑道:“什么你大哥?苏问?”
“啊……就是……哎呀安姐姐,反正,你不生气了嘛!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保证!”姜亦恩岔开话题,抽出身后的柳条双手奉上。
安寻看着小丫头眨巴着无辜大眼睛的样子,忍俊不禁,接过柳枝那丫头脖子上挠了两下:“人家拿的是荆条,你这平替找得也太敷衍了吧?是要我给你挠痒痒吗?”
姜亦恩缩缩脖子,得了便宜卖乖,歪歪头道:“那我要是真的找来荆条,安姐姐舍得打我吗?”
安寻拿她没办法,满脸无奈苦笑。
舍不得,当然舍不得,就连跟她生气都留有余地。何况,看到父亲订的航班信息的时候,心里明明有那么多不悦,小丫头一出现,居然就能全然抛之脑后。
就是这样的可人儿啊,无数个瞬间,都想把她拥入怀抱绵绵落吻,怎么还舍得,去责罚。
“饿了吧,今天不吃食堂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以往,遇到不顺心,忍忍也就过了,可看到小丫头明媚的笑容,安寻也破天荒地想放肆一下心情。
“什么好吃的?!”姜亦恩一个激灵站起身,两眼放光。
说起来,虽然两人已经住一起一周有余,但泥石流救援一折腾,医院里又时常忙碌,其实真正同吃同住的时间并不多。就连第一天两人一起做饭,还是按照姜妈妈的食谱做的。安寻真正的口味,姜亦恩还没摸透。
安寻卖了个关子,以至于姜亦恩一路都好奇。像安寻这样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姐姐,到底喜欢吃什么。
日料、韩料、法餐还是意餐?
都不是。
古色古香的店里,龙头锅布阵,锅里红油咕噜咕噜冒着泡,热气氤氲缭绕。目之所及,皆是新鲜的肥牛、鸭血、脆毛肚和q弹的虾滑……姜亦恩忍不住吞咽了一口。
“安姐姐,喜欢吃火锅啊!”
安寻淡淡点了点头,细细研究着新旧菜品,顺带问了几句小丫头有什么忌口。
作为一个无辣不欢的南方姑娘,她打小最爱的就是火锅。高中的时候,几乎每个周末她都会和同学们一起到这家火锅店来饱餐一顿。
后来,时常一个人吃饭,尽管每次路过这家店还是不禁停留片刻,却也就再也没进来过。
偶尔馋了,也会点份外卖回家,总比一个人坐火锅店体面。但也由于起送量很高,一点就是好几个人的份,通常是点一次解决两天的午晚餐,吃到后头也成了负担。
环顾一圈,菜谱和设施陈列,都还是旧时的味道,眼里不由得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怅然。
“我去调料,除了葱姜蒜都吃吧?香菜可以吗?”安寻点完菜,就想着起身去把蘸料调了。
其实她也不确定这个葱姜蒜都不沾的小丫头是不是会喜欢吃火锅,心里是有些忐忑的。自己的蘸料一定都是满满的蒜泥和香菜,要怎么给那丫头调,她还真的有些拿不定主意。
好,小丫头不出所料地跟了上来。
“香菜可以啊!我跟你一起!”姜亦恩屁颠屁颠跟到调料台前,见安寻把一只空碗递给她,努努嘴嗔道:“安姐姐,你帮我调嘛~”
安寻心里一酥,耐不过小丫头撒娇,只好重新挑起重任:“应该能吃辣吧?”
回忆着“姜医生菜谱”里,有些菜还是做得挺辣的,早上小丫头吃饺子的时候,也蘸了辣椒酱,想来应该是可以吃的。
姜亦恩也确实点了点头。
白芝麻,椒盐,辣椒粉,花生碎,一盘没有葱姜蒜的干碟调好了。怕小丫头吃得太干,还另外调了一份带红油的,虽然没有葱姜蒜的油碟,安寻眼里就是个半成品。
“好吃!”姜亦恩包了一大口肥牛,一脸的满足,吃得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松鼠。
“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不吃火锅呢。”安寻拿了张纸,探身擦了擦小丫头嘴角的红油。
姜亦恩抱着碗筷,雀跃着跑去对面,跟安寻一边儿坐下,嘴里东西还没咽干净,就哼哼笑了几声道:“这样就好擦啦!”
安寻被逗得哑然失笑,更细致地帮她擦了擦嘴角,想到小时候母亲常常提醒她饭桌的规矩,对比起这丫头的可爱自然,竟然也变得不值一提。
“真是败给你了……”
其实,舅舅家里的时候,姜亦恩很守规矩的,别说是吃得满嘴油,东西不咽干净就说话了,就连吃饭时离桌喝口水都会被责骂。几乎是被要求做到食不言,寝不语。
而更小一点的时候,父母不会管她那么多,一直提倡的教育是轻松自由。教导她规矩,约束她外要有礼貌的同时,也告诉她,家,原则以内,可以不守那些形式上的礼教规矩。
告诉她,家,是一个用来放松的地方,任何时候,都可以家里展露自己的脆弱和不完美。
所以姜亦恩七岁以前,常常抱着碗筷跑到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饭,也尝尝鼓着满嘴饭粒对电视剧里的情节津津乐道,有时候忍不住笑喷了,自己羞愧得不行,爸爸妈妈也不会责骂她,也会像安寻这样,满眼宠爱的笑望着她,给她擦擦嘴巴。
所以,喜欢本里那些类似于“切成小块儿的冰西瓜”之类的,看上去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习惯,大多也都是那时候养成的。
“以前,我爸爸妈妈特别溺爱我,所以我习惯养得挺不好的,吃饭做事都很慢,吃水果也是啊,你知道的……安姐姐,你会不会嫌弃我?”
安寻一阵心疼,心里头不禁叹惋,拥有的时候有多幸福,失去之后就有多痛苦,她怎会不理解这种落差。
为人父母的苦心,一定是不希望小丫头将来,成为一个对家里报喜不报忧的孩子;不希望她被人欺负甚至被暴力以后,不敢回家告诉大人。更不希望她漫漫人生路上,遇到灰暗和失意时,回头,身后却看不到坚实又温暖的力量。
家的力量啊,不就是给予孩子乘风破浪的勇气,长大后千帆过尽,归来,仍可以是少年吗?
这丫头,一定是他们的手中宝,心头肉啊。他们又怎么会想到,陪着这孩子的时光,不过短短七年。
难以想象,泥土碎石掩埋住最后一个呼吸口那一刻,心里,有多绝望,有多不舍,又有多亏欠。他们一定想:
留这孩子一个人世上,她该怎么活啊。
“傻丫头……”安寻隐忍下泛红了眼,笑道:“我怎么会嫌弃你?你随便一点,我也就可以更放松一点,大家都不拘束,不是很好吗?”
“安姐姐真好!”姜亦恩挨着安寻蹭了蹭头,继而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吃这些呢,你别看我不喜欢葱姜蒜,其实,我也是个重口味的!”
“那以后早上我们去楼下粉馆吃吧,也有蒸饺小笼包米线之类的,牛奶面包我实是吃腻了……”
姜亦恩看见安寻的眼里,难得有几分孩子气的惊喜,接而又是些许的难为情,忍不住噗嗤一声。
“好啊!我最喜欢吃酸辣米线了!”
想到从前给安姐姐准备的,全是什么面包啊、提拉米苏啊、三明治之类的,真是难为了这个中国胃了。也确实没想到,清淡的面容下,居然也和自己一样,是个重口味。
下午回到医院,走廊上碰见苏问,行色匆匆应该是有什么事要去处理,路过时只简单打了个招呼。
本已经错过两步了,苏问眉头一皱又退了回来,凑近姜亦恩闻了闻。
“苏问你干什么呢!”安寻一惊,忙把小丫头拉扯过来,护身后。
姜亦恩顺势环抱住安寻的后腰,一副“就是她欺负我”的表情,脸上还带了几分得意。
苏问这下更加确定了,因为安寻衣服上也有一样的味道:“你们去吃串儿了?!居然不带我?!”
安寻怔住片刻,她对这些一贯很注意,包里常备着分装的漱口水,吃完火锅特地带着小丫头去厕所处理过味道。可显然,头发和衣服还是为她们中午的“恶行”留下了证据。
没等安寻解释,苏问就想起自己步履匆匆是要去干嘛的,恢复正经道:“哎不对,我不跟你说了,梁萧景跑了……”
“什么?”安寻叫住她,追问:“什么叫跑了?”
姜亦恩也立马正了正神色,从安寻身后走出,疑惑观望着。
“她助理说有通告,被经纪人接走了,我让她们看着的,谁知道那女人还是趁机跑了。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找找她留的号码。”
安寻知道梁萧景的病情需要尽快手术,擅自出院,是很危险的举动。可眼下,除了让苏问尽力联系到人,也别无他法。
一时的放任自由,换来的是惨痛代价。嗯,这话暂时不是说梁萧景。
虽然,也不全怪放任……
晚上回家路上,姜亦恩注意到,安寻总是不自觉地深呼吸,从红灯开始的一分半钟里,左手就没有离开过小腹,偶尔还忍不住微微弯腰含胸,看这样子,应该是很不舒服了。
其实吃火锅的时候她就想提醒的,可是安寻点菜的样子认真得像做学术研究,说道着肥牛要涮多久,虾滑要蘸什么才好吃的时候,眼里居然是她从未见过的光亮,不忍心扫兴,就由她去了。
现,看她难受,心里头又是后悔,又是自责。
“还能开吗?不行还是我来吧。”
“好。”
安寻答应下来,即便再爱逞强,也不敢拿交通安全冒险,过了红绿灯,就找了个能临时停车的地方靠边了。
姜亦恩飞速解开了安全带,下车,跑到驾驶座打开门,把安寻扶了出来,搂着她送到后座,把毯子摊开来给她盖了盖。
安寻自来身上寒气就重,一年四季都是手脚冰凉,所以不管是家里客厅、书房,还是办公室的沙发上,都随处备了毯子,车里自然也不例外。
“躺一会儿,马上就到家了,我包里有药,受不了了就吃一片。”
安寻似乎是疼得正厉害,拉住了姜亦恩的手往车里带了带,低哑的声音还微微发颤:“陪我……陪我一会儿……”
姜亦恩心头一颤,虽然看见安寻疼痛,她也心疼得受不了,但被心上人需要的感觉,真的很让人沦陷呐。
眉眼松软一瞬,嘴角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欣喜。
“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引用自《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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