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寻此生至此,都没感受过这样的焦灼。欲不顾,此起彼伏,欲阻止,覆水难收。她就是纵容着,轻柔温热的吻,落在了早已绯红发烫的脸颊。
姜亦恩多纯粹,连吻落的理由都是感谢她的照顾。那丫头光明磊落,根本无畏流言。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明明慌乱的树只有她自己,那个心虚的,她自己。
先越界的是她,允许危险靠近的是她,把危险带回家的,还是她。
可是,危险的不是姜亦恩,是她心里摇摇欲坠的高墙。
心动了吗?她还想否认。可是身体的反应,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她,她忍得住泪水,抑得了喘息,耐得住欲望,可那从未得到过青睐的隐秘,早已泣成了汪洋。
她无处逃避,她死有余辜。
姜亦恩,求你,停下来,别再靠近了。
求你,放过我。
可姜亦恩根本听不见安寻内心的央求,看不出她忍耐的辛苦,还是一圈一圈的按揉着她的胃部。安寻终于受不住,假装无意的翻了个身,终于错开了那双似乎在逼她犯罪的手。
姜亦恩以为她睡熟了,安下心来,悄悄关门出去了。
换做从前,她大概会赖着留下,大概会肆无忌惮的钻进那被窝里,可今天,她做不到了。秋夜天很凉,她却开窗透了透气。
安寻疼痛时的叹息似乎还在耳边荡漾,挥之不去;握过浴袍腰带的手仿佛还如弓上箭,蓄势待发。躺在床上,她甚至都不敢拥抱甜甜。她知道身上的哪一处都敏感至极,一触碰,就会决堤。
再想到无意间看到的那包烟,脑海里映画出女人坐在落地窗前的样子,纤指夹着细支的女士烟,送到红唇边,片刻后送出轻雾云烟,月光下火星微亮,不及女人低垂的眼眸泛着的泪光闪耀。
那个画面好凄美,好冰凉。
烟啊,到底是伤身的东西。姜亦恩青春叛逆时不是没有触碰过,被外婆发现后痛心疾首的含着泪批评后,就再也不敢了。
她知道安寻没有抽烟的习惯,至少,从没有在她身上闻到过烟草香,何况她的家里,也没有烟灰缸。
安寻这样聪明理智的人,也会一时糊涂点烟消愁吗?是为了什么?死去的妹妹?还是从来不愿提及的过往。还是,她的心里,也有一个爱而不得的人?
可是,她再不知天高地厚,再天马行空,都不敢想,安寻那根烟,是为她点燃的。
安寻在听到关门声后,如释重负般的松下一口气,心里,一半是温暖,一半是酸疼。
曾几何时,她路过中学校门,看见一对夫妻相依相偎,像是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把她们分开,直到一个初长成的女孩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出校门,挤进他们中间,挽着他们说说笑笑。
安寻隔着车窗,都能看见少女光彩的神色,自信且饱含爱意。她知道,这样在爱的包围里长大的孩子,有足够的能力去爱人,也有足够的心境享受被爱。
她本也可以,是这样的人。
绿灯亮,她踩下油门,把女孩的身影忘得一干二净,也把从前的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可今夜,她又回想起了那个幸福的画面,心痛委屈到眼泪浸湿了面容,蜷缩着身子,埋着头泣不成声。
如果,如果自己亦如十五年前那般明媚。或许,就有勇气让姜亦恩留下吧,或许,就有自信直面自己的真心吧。
可惜啊,这个世上最悲凉的就是本来可以。
一种相思,两处无眠,窗外忽然下起暴雨,雷鸣电闪,像是故意不让她们平静。辗转反侧间,不知不觉也就天亮了。
姜亦恩忽然听到安寻接电话的动静,继而是急促的脚步声,出门看见安寻已然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急匆匆地向门口走去。
“不是不上班吗?医院又有急事?”
姜亦恩迅速反应过来,帮安寻找来了包和外套,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牛奶和两块儿巧克力放进包里。
“市郊突发泥石流,医院要派医疗队过去,我今晚可能回不来,你在家好好待着不要出门,冰箱里的食材应该还够,无聊的话就去找文静她们……”安寻接过外套,言语匆忙。
姜亦恩顿然收回了手上将要递出去的一切,大脑轰隆一声后是一片空白,什么叮嘱都没有听见,只有某句话反复在耳朵里穿梭回想。
可能,回不来?
安寻穿好了外套,正想接过包,那丫头却如何也不放手,疑惑间轻声唤了句:“亦恩?”
姜亦恩恢复了理智,却把手里的包拽得更紧:“不,我不让你去。”
抢险救援,多耽误一分钟就是多落后死神一步。安寻是医生,危难关头哪怕是自身安全置之度外也要刻不容缓,而她作为实习医生,理应支持和理解。
道理,她都懂。
可是,她不想放手,她不想让安寻去冒险,更不敢想意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到来。
她绝不让她,有机会成为英雄。
安寻顿住片刻,她知道那丫头在怕什么,她知道那丫头此刻有多无助,可是她不能犹豫,她没有时间再拖延。
“听话,放手。”
“我不……”
她难得固执一次,难得不听话一次。十五年前,她也是这样挽留她的父母,可是最后,他们还是头也不回的闯进了风雨里。这十五年里她无数次梦回那个夜晚,哀求着,恳请着,把他们留下。偶尔,她留住了他们,可恍然醒来,竟是一场荒唐梦。
现在,宛如是上天再给了她一个挽留的机会,一个改变现实的机会,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失去了。
安寻闭眼深叹了一口气,再看向那丫头的时候,已经满眼水光。
“谁都不愿意冒险,可是,必须得有人去。”
她放弃争夺她的包,反正手机已经在身上了,没有包她也可以走。可姜亦恩就像知道她的想法似的,在她放开包的一瞬就紧紧拽住了她的手,十指在她手腕上嵌入的地方都用力到泛白,嵌着泪的眼里,是安寻从来没有见过的固执和坚持。
“我说了我不要!我不许你去!!”
“小恩!”
“不去好不好?你身体不是不舒服吗?请假好不好?你不去别人也会去的,我们就当一次逃兵吧,好不好?”姜亦恩松软了语气,几近哀求,霎时间哭得一塌糊涂。
安寻心里一颤,她知道这丫头是害怕至极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知道她是在乎她才会这样的固执。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那么些许的失望,失望她,会如此的自私。
以至于忘记了欣喜——
自己,就是她的自私啊。
以往,安寻不是没有对姜亦恩严厉过,不是没有不留情面地斥责过,可只要这丫头一哭,她就会立马心软。可这次,她不能,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最后,她几乎是顶着那丫头的痛楚,狠下心来猛烈一击。
“姜亦恩!你也是医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对得起的你死去的父母吗?!”
小丫头怔住了,手上却没有丝毫松动。如果可以留下她,如果可以让她置身事外,对不起,她也认了。
“让你失望了,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胆小鬼。”
“你……”姜亦恩的执着超过了安寻的想象,接踵而至的是无尽的后悔,心口沉闷的疼痛快把她逼疯了,恨不得往自己脸上狠狠甩一巴掌。
她不该,不该一时心急去戳她的痛处。
她那么无辜,那么脆弱,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小恩,我会回来的,我不会骗你,这次的情况还算乐观,已知伤员不多,你看现在雨也小了,说不定我们今天就可以回来了。”
“我每隔一个小时给你报一次平安,这样可以了吗?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你最爱的奶茶好不好?”
“小恩,我不能让大家等我一个人。放手好吗?我的手都被你抓的快没知觉了。”
“小恩,你弄疼我了。”
是的,你弄疼我了,几次三番,你都弄得我心疼、心碎了。
姜亦恩听见她说疼,才终于缓缓放了手。她知道,十五年前留不住父母,今天,她也留不住安寻。泪眼早已经决堤,所有的无助和惊恐都在这一瞬间打得粉碎,再开口,言语里是安寻从来没有听过的低冷。
“如果你也骗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安寻找不到任何话语宽慰,她知道,这样的挽留有多无力,现在,那丫头也在用力用力的挽留她,她多想满足她,多想给她安全感。
她知道,即便意外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概率很小,危险也是必然的。如果此番前去,再无归途……
她不敢说,她不会遗憾。
承认吧安寻,你心动了。
一个半月,真的可以让人刻骨铭心。
于是,两步上前,拥过那害怕到有些狼狈的女孩,轻轻的,亲吻了她的唇。
是一瞬间的触动,心仿佛从云端直直坠入了深渊,又迅猛地被冲回浪尖。初吻,就这样在头脑发热间,偶然发生了。
一瞬间的接触,来不及温润,来不及纠缠,甚至无可回味,少女的唇,究竟是冰凉还是温热,柔软还是轻薄,她都还来不及感受,就已经分离了,大脑里是一片空白。可是对于安寻而言,居然是一种死而无憾的满足。
女孩吓傻了,分明是一瞬间,却像在心里有了深深的烙印,她感受得很清,冰凉却温软的唇,淡淡的薄荷香,那么近,那么近……仿佛再近一点,那纤长的睫毛就能扫过她的脸。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突然留下这个吻?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头,难辨悲喜。
“我欠你一个交代,等我回来。”
大门砰一声关上后,里头的人是后知后觉的惊喜。交代是什么?她会温柔的凝视着我,诉说出心中矜持的爱吗?可以期待吗?可以抱有幻想吗?她真的真的,不会骗我吗?姜亦恩在心里问了无数个问题,仿佛心跳都要爆炸了。
亲吻了嘴唇,还能用那句“小朋友被长辈亲一下没什么大不了”推脱吗?
不能了吧,如果不能的话,她就没有地方可以逃避了吧。
转瞬,又是洪水猛兽般的冲击,以至于瘫软在地。在乎的人,都成了英雄,她,真的可以成为那个例外吗?
“好,我等你回来……”
如果你也没有回来,我就跟你,还有你们一起,走进风雨里。
她望着紧闭的门,喃喃自语。
可是安寻,转头就后悔了。什么无归途,什么此生无憾,哪里有那么多意外,她被那小丫头害怕的目光冲昏了头,被她苦大仇深的固执扰乱了理智。
她知道,最直接的可能是,一两天以后,她回到家里,要面对那个被她一乱之间亲吻了的女孩。
安寻,你要给姜亦恩的交代是什么?
别说那丫头信任你敬重你是她前辈,疼爱你照顾你当你是亲姐姐,就算那丫头当真有意,一个冷若冰霜的人,真的有能力爱她,给她幸福吗?
自己也没有什么再可失去了,大不了就放手一搏,大不了输得一塌糊涂,大不了让破碎再破碎一次。
可姜亦恩不一样啊,她和文静纪小瑜那样的年轻女孩是有区别的,她没有那么潇洒自如,没有那么无知无畏。她浑身是伤,她小心翼翼,用了那么多的努力才长成今天这幅模样,她那么乖,那么暖,她应该拥有这个世上最完满的幸福和爱。
如果自己真的撩动了她,再辜负了她,她要如何自处?她会不会,活不下去。
太突然了,土崩瓦解的太突然了。
安寻的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惊喜馈赠,就像突然爆发的泥石流一样,于她,于姜亦恩,都是一场灾难。
“我真是个混蛋……”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一时冲动就乱了方寸。安寻,你已经三十一岁了,不能事事周全为后辈种下乘凉树就算了,怎么可以欺负小朋友。
你怎么可以,欺负姜亦恩。
终于,她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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