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只是几月不见,高老弟这里便好生兴旺,实在是叫为兄羡慕不已!”
范秀安也是有感而发,进了河口堡,见不到一个闲人,农夫种地,工人做工,那河口堡外好几处工地,那些流民青壮分作数批,有的在修筑城墙,有的在建造房屋,就是那些上了岁数的妇人也在帮忙带奶娃子。
“范兄说笑了,我这点基业能算什么!”
高进倒不是自谦,而是真心话,莫看现在河口堡加上古北寨小一万的人口,可眼下粮食这块还得靠范秀安采购,起码得等今年收成过了才能勉强做到来年够用,他估摸着得有个两三年,河口堡这里才能做到自给自足,还有富余。
进了高家,范秀安看着满院子挎刀的健妇,忍不住笑起来,“高老弟你这里倒是别致。”
高进见状也不多说,木兰虽然怀了身子,这脾气倒是没甚大变化,这河口堡里的妇人,心灵手巧的都去学织机,剩下的要么去帮忙带孩子,要么就成了府里的娘子军,接受木兰手下英娘她们的训练。
眼下河口堡可以说是人人皆兵,最坏的情况下,都能拉出近千的健妇和半大娃娃上城墙御敌,不过高进是永远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一路穿堂过院,到了后宅,范秀安也见到了被刘小妹扶着散步的木兰,他亦是开怀地笑起来,高进打下的这份基业在他看来可谓厚实,如今又将有子嗣,这是大福大气运之像。
“弟妹,来,这是我备下的礼物,你看看可好。”
范秀安拿出带来的大红锦盒,递给了上前的刘小妹,然后笑眯眯地看向身旁的高进道,“老弟,说起来我那正妻最近老蚌结珠,也有了数月的身孕,算起来这月份只比弟妹大了三个月,这就是缘分那,若是男女有别,咱们两家便结个娃娃亲如何?”
对于指腹为婚这种事情,高进是不大喜欢的,只是范秀安和他交情不错,他倒也不好直接开口拒绝,毕竟这年头非是关系极好的不会开这口,而且风气如此。
见到高进脸上微微变化,木兰哪还不清楚他的心思,于是便主动笑着开口道,“叔叔,这事情倒还真难为老爷了,我这怀了身子后,刘千户和郑老爷都说要跟咱们结娃娃亲,如今再加上叔叔您,那就是第三家了。”
范秀安听罢不由大感可惜,但也只能道,“也罢也罢,是我那孩儿没这福分,不过高老弟你可不能答应别家,这儿女自有儿女福,这小儿辈的事情自让他们以后自个儿决定。”
正捧着那大红锦盒到木兰身前的刘小妹见这位范大掌柜这忽然间就变了说词,端的不要面皮,忍不住在那里笑起来道,“范大掌柜,我木兰阿姐生得孩子若是男孩,必定是如姐夫般的英雄人物,若是女孩,也是武家女……”
“小妹,说什么胡话呢?”
木兰微微皱眉,冷声打断了刘小妹的话,她这一动怒,顿时让刘小妹连忙道,“木兰阿姐莫动气,小妹说错话,这就和范大掌柜赔礼。”
“范大掌柜,小女子口不择言,还请您莫要见怪。”
看着古灵精怪的刘小妹,范秀安是见惯场面的生意人,区区言语讥讽算得了什么,他难道还真和个丫头计较,于是他自道,“弟妹言重了,有什么好见怪的。”
这时候木兰看着那打开的锦盒里,是一对金镶玉的龙凤牌,每块都要巴掌那么大,那雕工玉料都是十足的好,便清楚这份礼物范秀安怕是花了心思的,“那我就替肚里的孩儿先谢过叔叔了。”
木兰大方地谢道,没说什么客套话,这让范秀安心里颇为舒坦,因为这说明这个弟妹没把他外人看待,高进则在边上道,“范兄,咱们去书房,木兰,你让后厨做几个精致的小菜,我和范兄小酌几杯。”
对高进来说,不好豪饮的范秀安倒是个不错的酒友,他从神木堡回来时,刘循可是给了他几车好酒,大半被他分了下去,剩下的用作待客。
“是,老爷。”
木兰自带着刘小妹离开,高进则引着范秀安去了书房,不曾想范秀安坐下后,竟是感叹起来,“高老弟,我辈商贾难道就这般不受待见么?”
方才刘小妹的话虽然没有说出口,可言语中却笑话范家是商贾之家,不配与他们这等武家结亲。
范秀安可以不在乎刘小妹的冒犯,可是偏生刘小妹说的却是事实,哪怕他范秀安是绥德商帮的七大管事之一,能够出入总兵府和巡抚甚至总督衙门,可仍旧是世人眼中操持贱业的商贾,他或许能和那些官员谈笑风生,可若是他想和这些官宦之家结亲,便会被认为得了失心疯。
“范兄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难道你我之间,还需要……”
“那我就直说了,如今这天下商贾,九成不是好东西,剩下一成也好不到哪里去!”
高进掷地有声地答道,范秀安固然和他交情深厚,河口堡多赖范记商号帮忙采买各种物资,才有如今的规模,可高进很清楚,这是因为范秀安看好他舍得下本钱罢了,若是换了旁人,范秀安又岂会这般好说话。
“高老弟还真是……”
范秀安听罢不由苦笑道,因为高进说得确实是实话,可是这世道,若是本分做生意,那还不是得赔的底裤都当掉,凭什么那些读书做官的捞钱搂银子,还瞧不起他们这些满身铜臭味的商贾。
“范兄,你计较这些其实又有什么意思!”
利字当头,这天下就没有大明朝商人不敢做的生意,高进过去和范秀安闲聊,也常听其讲述大同的晋商胆大包天,和鞑子做生意,什么都敢卖过去。可实际上话语中却不无羡慕,只不过彼辈经营日久,和鞑子关系坚深,他们这些外来的商人插不进去,才会那般抱怨。
在有些事情上,高进向来是不惯着的,在他看来范秀安就是个很典型的黑心商贾,这回来河口堡携带那么多的铁器,还不是要卖到鞑子那里去获利。又何必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范秀安被高进怼得哑口无言,不过心里郁气倒是消了大半,于是当高进问起那批铁器时,他又兴高采烈起来,原来这回他从那些主动上门的豪强那里收了不少便宜铁矿,让自家的铁匠铺粗炼了下,却是凭空得了数万斤的铁器。
这批铁器,若是在大明境内贩售,利润微薄,可是这转手卖到鞑子那里,岂止是十倍之利,所以知道高进有归化城的门路,范秀安自然把这批铁器全部带来了,多以粗炼出来的铁料为主。
“我那边还有批铁矿石没动,眼下这里五万斤铁器,至少也值个两万两。”
高进没想到范秀安这回那么狠,上来就是五万斤铁器,而且按他的说法,最后这铁器生意的规模不下十万斤。
“范兄这接下来的那些铁器我也全要了,你只管运到河口堡,接下来都由我负责,五万斤铁器,我给你一万两好处,现银交付。”
范秀安自无不可,这批铁器本就属于多出来的一笔横财,那些铁料算下来成本不过一分半银子一斤,五万斤铁料的成本才八百两不到,他没有转运的耗费,净赚近万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两人之间自有默契,范秀安不会问高进盘下这批铁器做什么,是卖给鞑子还是留作自用,都和他没关系。
“盐的事情,缓缓也无妨。”
谈成笔大生意,范秀安心情不错,于是自和高进说道,他当初本希望高进能在鞑子那里弄到盐货,可如今有了蜂窝煤这桩生意,他反倒是不急了。
“哦,范兄,是商帮那里出了问题?”
高进可是记得当初范秀安对那盐货很是上心,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就变得没那么迫切了,可他自己倒是上心起来,因为他还是缺钱,河口堡如今的繁华全是他用钱砸出来的,虽然接下来那些工坊能生产出足够的产品拿去鞑子那里贩卖,可是谁会嫌钱多。
范秀安和绥德商帮手上有盐引有渠道,那是能正大光明地把私盐当官盐卖,他只要找到盐湖,那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所以高进反倒是上心起来。
“自然是出了问题,那些徽州佬逼迫太甚,那些山西佬又靠不住,商帮在扬州怕是撑不了多久……”
秦商当年能在扬州占稳脚跟,操天下盐业之牛耳,也是拜朝廷政策所赐,才风光了一个多甲子,可如今开中法早已败坏,那朝廷上多是南方官,徽州佬又擅长诉讼打官司,这两年把绥德商帮这样的秦商打得是节节败退,而原本和秦商穿一条裤子的山西佬又抽身而走,那山陕会馆早就名存实亡了。
绥德商帮那位大龙头在扬州都快待不下去,有了垄断煤炭巨利的范秀安如今正等着这位大龙头失势,眼下巴不得商帮在盐业这块亏得越狠越好,这样他才有机会上位。
听着范秀安的盘算,高进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按范兄的计划来,鞑子那里,我虽找到处盐货来源,但量没那么大,缓缓也好。”
高进这般说道,可心里面却是把阿计部给惦记上了,接下来这趟出塞,是该把这件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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